“师父,不喝符水行不行?”
简朴的民宅里,一名年约十五岁的标致小姑娘仰着头,用清嫩的嗓音心不甘情不愿的问道,瞧着站在她面前的六旬老者,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眸子漾着满满的不解。
老者在听了她的话后,头疼之余,已经懒得回答了,因为同样的问题,她三不五时就问,无聊的时候也问,已经连问了三个月了。
唉,再有耐性的人,也会受不了。
更何况,一个问题能有几种回答方法?一种米可养百种人,一个问题却往往只有行与不行这两个答案。通常,师父对徒儿说不行的时候,徒儿一定不敢说行,师父对徒儿说行的时候,徒儿也一定不敢说不行,偏偏,这一老一少之间的师徒应答却总不是如此。
老者是个算命仙,名唤应无念,在绝代镇是出了名的铁口直断、神机妙算,镇民对他的崇敬简直如山高、如海深,如滔滔江水源源不绝,而小姑娘名唤昭蝶,甫出生三个月便教父母丢弃,因拜了应无念做师父,凭恃着应无念响亮的名声,让镇民们对她礼让三分。
说起来,是多年前的一次机缘,教应无念收养了昭蝶,认了她做徒儿,原以为是从此多了个随侍在侧的“贴心乖乖女”,没想到却是添了一个任性而为的“绝代小恶女”,简直是要教他这个铁口直断的算命仙扼腕兼吐血,大叹人算不如天算。
怎么说呢?
当初应无念之所以会愿意收养昭蝶,其实有两个原因,其一是见昭蝶生得粉雕玉琢、温润可爱,教人瞧了打从心里喜欢和疼爱,因此才会一时心软“以貌取娃”,对她产生认同,其二是他事先算过昭蝶的生辰八字,预测这个女娃儿将来会是个温柔有礼、善解人意,灵心慧性又重情重义的人,更重要的是凡事忍耐、配合度高,不会轻易闯祸及得罪人,像这样难得一见的好娃儿上哪儿去找,能不赶紧收做徒儿吗?
谁知道随着时光流逝,昭蝶的品行发展,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除了丽质天生的绝色容颜没变之外,其他的地方全和应无念所推算的大相迳庭,昭蝶能言善道、反应机灵、心直口快、率真无伪,这些都算得上是优点,偏偏她调皮捣蛋透了,仿佛要她安分些,便会寝食难安似的,三不五时便给应无念惹些麻烦回来,教他的脸上硬是多添了好几道皱纹。
为此,应无念只能安慰自己一切全是因为他太宠昭蝶的缘故,才会造成她性情转变,以他应无念号称“绝代第一神算”,是绝对不可能会算错的。
可是,昭蝶的命格与性格大出他预料之外的事实,却又摆在眼前,于是,为了证明自己神算的能力无误,更为了能让昭蝶“回归本性”,应无念研究了三天三夜,终于调制出一种名唤“明心见性”的符水,盼昭蝶长期服用后,能达到预定效果,谁知效果还没出现,他就快被她烦死了。
“师父,你还没回答我呢!不喝符水行不行?”
“我昨天回答过你了。”
“可是我要你今天的回答。”
“你先喝了,我再回答。”
“不要,你先回答,我再喝。”
“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
“不管,我先问你的……”
于是,为了一碗符水,老半仙和小恶女大眼瞪小眼,你一句我一句的互不相让,看来,这次师徒俩之间的纷争肯定又是没完没了……
第一章
艳阳高照六月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这天气热得不像话,只消在太阳底下站上一会儿,便觉得暑气似乎要将人融化了。
因此,原本热闹的大街上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镇民们不是躲在树荫下纳凉,便是聚到客栈里喝茶去了。
应无念顾着自家的算命馆,好半天没人上门,瞌睡虫一只接着一只的在他脑子里肆虐,害得他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沉,眼看就要阖上了。
“师父!”
一声清脆而娇嫩的嗓音不识趣的响了起来,硬生生打醒应无念的白日梦。
“做什么这么大声?”应无念抬眸瞅了刚踏进门来的昭蝶一眼,没好气的斥责道。
这丫头总是这么没规矩,偏偏他训她的时候,她还要辩称自己是“不拘小节”。
昭蝶笑嘻嘻的将满装着凉水的茶壶递给应无念,一反常态的,不但没和他顶嘴,还讨好的道:“师父,为了买这壶凉水,我排队排了好久呢!”
“是吗?”应无念倒了一杯凉水轻啜着,一副不怎么领情的模样,因为他知道,这丫头一旦主动示好,肯定没安好心眼。
“有什么要求,说吧。”
昭蝶一听,水眸转呀转的,满是慧黠,“师父不愧是绝代第一神算,徒儿心里想什么,您都一清二楚。”
“少来。”应无念太了解她了,才不吃她这一套。“想说什么快说,不然就别说了。”
“师父,徒儿……不想学武。”既然师父让她说,她就不客气的将心声表达出来了。
在被告知要到绝代武馆学武之后,她便千方百计的想推掉这件事情,因为对她而言,她只需要把师父一身算命的好本领学起来,便能为自己消灾解厄、招福纳祥了,哪还需要学武?
学武根本是多此一举,何况悠哉游哉的闲在家里多好,谁想要到武馆去让人操练得筋疲力尽?
“不学武,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应无念捺着性子不发脾气,只心平气和的反问了她一句。
因为这是自早上他告知她要学武的事后,她重复发问的第七遍,这丫头总爱考验他的耐性。
“会有什么后果?”昭蝶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难不成,会有生命危险?”
“没错。”应无念拈着白须,故意恫吓她。
“没错?”昭蝶皱起了眉,狐疑的瞅了他一眼,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拍掌叫道:
“哦,我知道了,师父一定是想说要是有一天,你一个算不准,惹恼了客人,要教人拆招牌了,我若有武功便可以保护你是不是?”
“臭丫头。”应无念一听,立刻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你想诅咒师父是不是啊?”
“哎哟,好痛喔!”昭蝶一边摸着头,一边大声抗议。
就算她猜想的不对,师父也不用下手这么重吧?
“谁教你这么胡言乱语的?”应无念训斥了她一句,摇了摇头,快被她气得神经衰弱了。
说穿了,他会突然要她学武,其实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因为过去这一年来,他好说歹说的才让昭蝶按时喝符水,谁知道一点功效也没有便罢,还适得其反,造成昭蝶气血不顺、体虚畏寒,令他自责不已。
因此他才会要昭蝶上武馆学拳法,好使气血通畅,舒达于四肢百骸,偏偏她不能体会他的用心,执意和他唱反调。
“不然,师父,您说,为什么不学武会有生命危险?”昭蝶挑眉问道,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便搬了张椅子在应无念面前坐了下来。
“师父不是跟你说过,因为你身子骨弱容易生病,光靠丹药补身仍是不足,必须藉由学武才能强身健骨,滋元纳气。蝶儿呀,师父就你这么一个徒儿,可不想你有什么闪失,才会执意要你学武,你学武之后,就算不能武功盖世,从此得以远离汤汤药药的那也就够了。师父这番苦心,你明不明白?”应无念语重心长,说得跟真的一样。
因为他要昭蝶学武的“真相”,也就是他可能调错符水的事,是千千万万不能让她知道的,否则肯定被她念到耳朵长茧。
“师父,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唉,瞧师父说得这般面色凝重,好像她多不懂事似的。
“明白了就别再啰啰唆唆的。”
“好嘛!”昭蝶嘟起小嘴,以退为进的道:“师父,您再回答徒儿一个问题就好。”
“还有什么问题?”应无念不耐烦的横了她一眼,拿她没辙。
“武馆里有没有其他的小姑娘在学武呢?”
“没有。”
“啊,那徒儿不去!”
昭蝶一听,立刻噘起嘴,反悔了。
不管她师父给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多么义正辞严,要她一个人跟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一起学武,她才不依。
那种“万绿之中一点红”的情况,想起来就很窘又很奇怪,说不定,她还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耶,多惨哪!
应无念见她如此执拗,忍不住板起脸来,“你非去不可!”他这么坚持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好,她竟还敢讨价还价。
“师父,徒儿不去!”昭蝶跺了跺脚,倔强的税,眼眶微微红了。
水气开始在一双看似饱受委屈的眸子里慢慢聚集,渐渐的,有了泛滥成灾的迹象。
“你--”见她真的快哭了的可怜模样,应无念心中一个不忍,本要骂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唉,他最怕她来这招了!
无可奈何之余,他只好缓和了脸色,半哄半劝道:“蝶儿,事到如今,师父也不瞒你了,其实师父已替你仔细算过姻缘,你未来的夫君也会在绝代武馆里头学武哪!”
为了能让她答应学武,他只好先泄漏这个秘密让她知道了。
“真的吗?”
昭蝶吸了吸鼻子,眸光一闪,半惊半喜的问道,跟了应无念这么多年,她虽然已学会测算八字和命格运势,却还没达到未卜先知的能力。
再说在她的心中,对“夫君”的定义是什么,尚处于半知半解的状态,但是就她的认知而言,夫君应该是将来会照顾她、保护她的人吧?那么,她当然想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了。
更何况,有她未来的夫君在武馆陪她一同学武,应该就没人敢欺负她了。
想到这儿,她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窃喜的笑意。
“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见她似乎有些动心了,应无念打铁趁熟,继续努力说服她,“你看,只要你去武馆,不但会变得身强体健,而且能学得一身功夫,另外还可以见见你未来的夫君,一举数得,傻瓜才会放弃这样的好事,你说是不是?”
“嗯……”昭蝶歪着头,考虑了老半天,才羞怯的发问,“那师父您先告诉我,我……我未来的……未来的夫君是哪一个。”
“不行。”应无念想也不想的便拒绝了。
“为什么不行?”昭蝶眉头一皱,又噘起嘴来。
应无念拈着白须,理直气壮的道:“天机不可泄漏呀!你要师父泄漏天机,是想师父折寿啊?”
昭蝶一听,连忙摇手澄清。“不想的、不想的。”
师父是养育她的恩人兼师父,她怎会有此坏念头?
“总算没白疼你,好啦!这件事就此定案,不许再有异议。”
“可是……”
“再任性的话,师父要生气了哦!”
“好嘛。”昭蝶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思绪一转,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对了,师父,那我要学武多久呀?”
“起码三年。”
“三年?会不会太长了?”她原以为学个一年半载的就行了!呜,为了见她未来的夫君一面,得付出学武三年的代价,会不会太悲惨了呀?
应无念瞧着她苦着脸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不长不长,你看看,不也是一晃眼的时间,便过了十几年,你也快十七岁了吗?”
“是没错,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说好了没异议的。”应无念又皱起眉头,显然快要失去耐性了。
“好啦!”昭蝶十分勉强的应了一声,总算乖乖闭上嘴,起身回自个儿的房里去了。
不过,别以为她就这么温顺的听从了应无念的话,从此乖乖学武了,她心里可打着一个好大的如意算盘呢!
她心想,待她将武馆里每个人的生辰八字都问清楚了,查出谁是她未来的夫君之后,哼,她便要违抗师命,中途逃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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昃晚柔晖,洒落在虎丘山前的一带盈盈绿塘,伴随着花影浮动、水流清浅,平添一片波光粼粼。
此山此水,此情此景,真够诗情画意的了。
心情颇佳的人游览了此等风光,心神俱醉之余,也会再愉悦三分,心情不佳的人瞧了此等风光,心随境转之外,也能够化忧为喜。
屈膝坐在山塘畔的昭蝶,便是属于后者。
欣赏着眼前宜人的景致,她原先烦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比较平心静气了,只不过一想到和武馆师兄闹得不愉快的事情,她又开始怒火中烧,好心情消失殆尽,拾起身旁的小石子便往池中掷去,仿佛那小石子便代表着四个字“师兄尉丰”。
“臭师兄、烂师兄、坏师兄,你可是我未来的夫君耶,竟然说要和我义结金兰,哼,既然你对我无情,就别怪我对你无义了!”昭蝶对着山塘自言自语的,不想还好,越想越气。
她到武馆学武不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有十天的时间是耗在和武馆众人培养感情,有十天的时间是花在查出每个人的生辰八字,另外十天的时间则是用来亲近那个最有可能是她未来夫君的人--“尉丰”,可是相处一个月下来,她才发现她和尉丰尽管无话不谈、感情极佳,却无法产生男女之情,说不定结拜成兄妹还比较适当,而这个事实的发现当然令她十分疑惑和失望了。
偏偏尉丰还真的开玩笑的说要和她结拜成兄妹,害她又生气又沮丧,今儿个就瞒着师父偷偷跑来这儿,没去学武了。
“奇怪,师父不可能会骗我的呀!再说我也核对过自己和尉丰的生辰八字,确实十分匹配,可是怎么……”怎么完全擦不出火花?
唉!想到心烦处,昭蝶忘了自个儿手中拿的是拭汗的手绢,竟把它当石头扔了出去。
这一扔,她才发现不对。
“哎呀,我的手绢!”惊觉自己丢出的是手绢不是石头,昭蝶立刻伸出藕臂,俯身想将手绢拾回。
谁知这么巧的,正好一阵风吹过,将手绢吹离昭蝶伸手可触的范围,就差那么一点点距离,没构着。
眼见手绢有和她“渐行渐远”的趋势,昭蝶懊恼之余,不顾有可能掉入山塘的危险,更不顾一个女孩子家应有的形象,迅速趴下身子,将藕臂伸到最长,眼看就要构着了,却在这个时候,有个家伙突然从水里冒了出来,将昭蝶吓了一大跳,不但手绢没拿到,人还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啊……救……”
不谙水性的昭蝶一落水,立刻大声呼救,偏偏水不断的涌进她嘴里,害得她连说句话都困难。
“救……命……啊……”
“哎呀,危险!”方从水面浮出的隋欲一见到昭蝶溺水,立刻游了过去,将她抱在胸前,迅速上岸。
他不知道她溺水的真正原因,还以为她是失足落水。
“你没事吧?”隋欲将她放在地上,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决定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