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长“喔”一声,玩味地点头──两人都开诚布公了,关系一定匪浅。
他低头喃念着:“应该没问题吧?在幼儿园工作,应该会喜欢小孩子……”
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她问:“小义,第一次在邀月坊遇见你们,当时有人打群架,那些人,跟你们有关吧?”这几天,她左思右想,才慢慢发现,只要靠近匡政,老是有莫名其妙的人或事出现,那些应该和他的背景都有关联。
林义迟疑了一下,点头,“大哥刚从里面回来,很多人想找他,他当年虽然是管文职的,偶尔处理底下兄弟的事可有一套,人又大方,那天是骆先生派的人和岑先生派的人起了冲突。骆先生不放心大哥落单,怕岑先生把他收为自己人对付骆家,总叫一群人跟着他;大哥烦不胜烦,和骆先生抗议过,才能摆脱那些人轻松地走动。这几个月看大哥真的没动作,才相信大哥不想再回骆家了。”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悟,目光忽又上下审查他。“你呢?你也是骆家派的人?”
他嗤之以鼻,“我林义才不做这种事,我从前是大哥的司机,他以前劝我再考大学,别永远做底下人,谁知一考上,他就出事了。等他的这三年,书念得差不多了,现在剩几个月就要毕业了。不过大哥也怪,回来后不大爱坐我开的车了,不是走路就是搭公车、捷运的。其实他想太多了,车子是骆进添给的,可也是他欠大哥的,当年大哥替骆家赚进多少钱,十部车送来也不为过。”
“匡政不是这种人。”她驳斥。
他不以为忤地耸耸肩,灵机一动,突然在她面前蹲下,抬抬下巴道:“这样吧,我看你和骆小姐不大一样,又不计前嫌,大哥没事也会在我面前提上你几句,看来你作我大嫂的机率应该不低,如果有机会,你能不能劝劝大哥,别老是想作普通人,这样太可惜了!骆进添想把一家赚钱的公司交给他管,他该考虑接受的,拒绝不过是便宜了骆家,没人会颁奖给他。大哥现有的财产虽然够他过下半辈子,但是跟作为一家公司的头头比,还是有差,拜托你,劝劝他吧!”
她听完,乌眉凝聚,低问:“小义,你想大哥快乐吗?”
“那还用说!”他瞪着牛眼。
“那就让他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吧!别干涉他。”她靠回墙上。
他摸摸鼻子,“罢了!两个怪人倒遇在一起了。”
她闭上眼,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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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挺熟,电梯门开了也没惊动她,长发遮盖了半片面颊,睫毛合着两片阴影,嘴微微张着,垂落的手拿着一本打发时间的闲书。
她很有耐性,十二点了,他特意晚回来,想让她知难而退,一见到她仍在原地等待,他迷惑了,他值得她这样执拗吗?
“天聆,天聆。”他拍拍她面颊,她迷迷蒙蒙半睁眼,随即又合上。
他在她耳边唤,“你想睡这儿吗?会被人看见的。”
她终于听见他的声音了,倏地坐直,揉揉重重的眼皮,兴奋的咧嘴直笑,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脸孩子似的憨态望着他,他心又软,“到里面去吧!坐这不难受吗?”
他起身开了门,见她表情古怪,还坐着不动,笑问:“你不想进去吗?”
“不是。”她两手撑地,有些为难,“我……坐太久,腿麻了,你先进去吧!”
他看看她,二话不说,俯身拦腰抱起错愕的她,走进门内。
她两臂紧攀住他,脸埋进他衣领内,眼眶热涌,心不断地在体内撞击,就要冲出口。她在他锁骨上呵出一口热气,呵进他胸怀,他一震,松手将她放在沙发上,她不放手,呢喃着:“匡政,匡政……”
“在这里。”他抬起她的脸,“怎么哭了?刚遇见你,以为你从不哭的,现在发现,你和水龙头一样,说哭就哭。”
“是你让我哭的,我本来不爱哭的,是你……”她环住他,栖息在他胸前,“我相信你,相信你……”
他默然,内心暗潮伏涌。他是希望她退却的,失去她,他觉得可惜;不再看到她露出专属他的笑容,他觉得若有所失。她的慧黠和率真总令他心口漫起久违的暖意,但是倘若他任意对她动情,对她是不公平的,她还有更好的选择。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遇见你,是很美好的事,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曾经在包厢里,对我说着和月亮有关的往事,那样得之不易的深情,对我是一种奢求,你父亲值得;而我,并不值得,我怕辜负了你。”
她安静聆听着,脸上没有失望的情绪。过一会儿,她忽然起身,眸光生辉地看住他,“过来!”拉着他到窗边,推开窗帘,仰望着黑色苍弯。
“看!”她指着天边,今天不是月圆日,那是一轮不够饱满的明月,相似的莹辉,有缺陷的圆周。“人们总喜欢月圆,其实,不管月圆月缺,月球从没真正缺过一角,它还是原来的那一颗,不过是受光角度不同罢了。不论你好过、低潮过,你还是你啊!过去那些好的事或坏的事,不能决定你值不值得,只要你想要,就可以拥有幸福;况且,不必一定要你给我,我也可以给你幸福啊!”
闻言,他朗朗地笑了,发自内心的怡悦,两掌撑住她的腰,抱起她,让她坐在窗台上,两人视线相对了,她笑得眼似弦月。“匡政,月缺才好,月缺多过月圆啊!以后看见月亮,不是中秋,也能想起今晚这一刻。你瞧,多简单,我们有自己的故事了,将来告诉别人,当时的月亮啊,就是今晚这一种,不完美,但是独一无二。”
他无言以对,心头被扬起的快乐却无庸置疑,他爱怜地捏捏她的颊,“你真是个天使!”给了他生命缺口的安慰。
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含着欲言又止,他扬眉,“怎么?我也要说些话吗?我不习惯,也没你的慧心呢。”
“通常现在──男主角是不是该吻女主角了?”她微翘着唇戏问。
他显然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出现了难得一见不知所以的表情。她瞧见,忍不住放声大笑,动作十分大,忘了坐在窗台上,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跌。他大惊,快速攫住她一只手,她身子滑出了大半,只剩两只小腿紧紧勾住他的腰,长发在半空中飘荡,底下是九层楼高的地面,她不见惊惶,还在格格笑着,他赶紧将她掣回,让她在地板上站稳,心扑通狂跳着。
“你一点都不怕?”他皱眉。
“怕什么?你一定会拉住我啊!”笑语中满载了对他的无限信任。
他表情凝住,在淡淡的月光中,注视了她好一阵,直到她的笑容散去了,开始不知所措了,他揽近她,将她微乱的长发用手指整梳到肩后,一只手托住她的脸,轻而柔地啄吻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她屏着气,怕得之不易的吻停止,才这么一想,他真的停了。
她失望地叹气,“这次也像是在亲小狗吗?”
他笑出声,两手捧住她的脸,含住她的唇,温柔地深入,紧紧交缠。长期的抑制松动了,施放在这个不算狂野,但余韵十足的吻里。
他悄悄下了决定,愿意再尝试一次,再给出幸福,为了她。
第八章
餐点整齐摆上客桌,托盘放到一旁,她在男人面前坐下,拿起筷子,俏皮地喊声:“客人请慢用。”
匡政抬头,笑意满满,两人相对而食。
“我们的店上杂志了。”她忍不住分享喜悦。
“我知道。”他没告诉她,杂志记者是他多年相识的好友,特地为他撰写一篇美食访记介绍,扩大知名度。
“妈说,我们的店上个月盈余又增加一成了,只要一年,我们的成本就回收了。”
“我知道。帐是我管的,你忘了?”他笑着摇头。
她伸伸舌头,“人家都说,我们的位子不够多,吃饭时间总要等,是不是该把三楼也租下,多增些位子?”
“重质不重量,有人等,东西才显得稀贵,人潮才不会断。”他吃了一口看不出名堂的东西,在嘴里反复品味着,疑问:“这是新菜色?”
“是啊!妈说让我们先尝尝,好的话就试推一些出来。”
她反复地说着“我们”两字,明显地把他视为一体,他尝的菜是酸辣味,舌根却泛出了甜味。“不错,就做吧!挺开胃的!”
她笑得合不拢嘴,“二厨说,我们的小菜快喧宾夺主了,许多人专程吃这些小菜配白饭还外带呢!”
“嗯,我知道。”他胃口极好地吃着。
她噘起了嘴,失去了报喜的乐趣。“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停下夹菜,思索地答:“唔──我不知道,你昨晚是几点离开的?”
她顿时讪讪,“大概……十二点半,你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不想吵你,所以就先走了。”
每晚,店不忙后,两个人在他住处会有独处的时间,一边自在地说着话,她一边替他收拾着房子,像在自己家里习惯做的居家工作一样,两个多钟头后,他再送她回家,保持着亲密但不逾越的关系。
“以后不可以这样。不想叫醒我,你就待着别回家了,半夜路上危险。”他没有笑容,正色说着。
“噢。”她听话地应着,又掩嘴小声解释,“我不能不赶同家,妈会误会的。”
他眯眼,“你以为,真要发生什么事,需要一整晚的时间吗?”她在小地方偶有天真的时候。“你母亲没这么难沟通的。”
“呃──也不是,”她搔搔头,“我只是想让人家觉得,你一直都很尊重我,对我很好,不想有误会──”
匡政十分守礼,守礼到她不主动吻他,他不会随时表示情人间应有的亲昵,总是像待孩子似地揉乱她的头发,顶多就是在脸上啄吻一下,更别说越级爱抚了。她有种模糊的失望,思忖后得到一个结论,大概是自己不够魅惑,引不起他的兴趣,所以他第一次吻她才会觉得和吻小狗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哪天发生了,就是不尊重、对你不好了?”他戏挑她的语病。
她耸肩,意外地没有难为情。“不会的,没必要,你不会让它发生的。”
他愕然,“何谓必要?”这个说辞挺古怪的。
“唔……比方说,结了婚了,或者,你想有个孩子──”她顿住,发觉自己说过头了,连忙打住,“别误会,我没暗示别的喔!”
她径自笑起来。他却若有所思地拧起眉,眼神渺远,“只怕你──再过一阵就不会想嫁我了。”
她气恼地放下筷子,“我不是在玩家家酒!”他始终不放心她。
“没这个意思。”他安抚,看她一眼道:“天聆,为什么喜欢在幼儿园工作?”
她坦言:“一来我受不了整天待在热烘烘的厨房,二来我懒啊!”
“嗯?”她做事的劲头一点都不懒。
“懒得在职场上勾心斗角啊!小孩子可爱、没心眼,和他们在一起愉快多了。”不过,自从马晓玲出现后,她几度修正了这项看法。“为什么问这个?”
他不语,陷入沉思。每当此时,她总有难以杜绝的不安感,心思复杂的匡政有某一部分是她抓不住的。
楼下突兀地传来叱骂哗噪声,接着似乎有重物掼地,人人面面相觑,一个女服务生咚咚跑上楼,匆乱地奔向他,“匡先生,楼下有三个客人闹事,保全摆不平,叶小姐请您下去。”
“怎么惹事的?”他镇定问。
“他们一下子说太咸,一下子又说太辣,换了几次都不满意;还说服务生态度不好,嫌弃他们,其中一个人动手拉扯,保全上前制止,就闹开了……”
他脸一沉,对程天聆说:“你在这待着,我下去看看。”步伐略快地下了楼。
三个彪形大汉,围站在倒下的保全身旁喝骂,椅子翻倒了一张;女服务生沮丧着脸蹲在地上收拾残片菜屑;周围的客人纷纷闪离;厨房的工作人员不知所措地远远围观。
他走进人群中,没有先理会那三个闹事者,拉了保全一把,慰问:“没事吧?”保全怒意犹盛,他轻声斥退,转向三人,平和地问:“三位先生,小店服务不周,请见谅,有任何问题我可以效劳的吗?”
“你是老板?”其中一人努努下巴问。
“是。”
牛眼打量看不出虚实的匡政后,牙签一口啐掉,“说你们服务好、菜色好,根本是虚传!不过要你的人换菜,居然狗眼看人低,说我们找麻烦,生意好就了不起啦?”
他抿唇笑,“各位有何建议,我们一定尽量参考,只怕是小店能力有限,满足不了您三位贵客,怠慢之处请多包涵。今天这一餐当我们赔罪,请三位消气,等我们改进了,再请各位上门如何?”
“欸,赶人啦?那我们的精神损失呢?”挺胸迫近匡政。男人胖壮,体积是颀长的匡政两倍大。“我要是打电话给爆料周刊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你打坏我们的椅子和盘子我还没叫你赔呢,凶什么!”程天聆从后面钻出,卡在两个男人中间,纤细的身躯对比突兀,她伸直脖子,怒颜相向。
“小姐,你又是谁?老子没和你说话,闪到一边去!”
蒲扇股的大掌往她肩头一格,她巴掌对准一拍,又响又重。“你敢碰我!”
对方没料到她会反击,手背吃了麻辣一记,怒火冲天,粗掌再次举起,在距离她面颊分毫之距陡然煞停,滚圆的手腕被匡政紧紧扼住。匡政面色没多大起伏,眼神却转峻厉,拇指和食指关节泛白,狠狠陷进对方皮肉,不过几秒,男人整只手臂发麻,剧痛窜入心肺,冷汗沿着鬓角滴下。众人感知有异,却不知异在何处,看起来不过是匡政阻止了男人动粗,僵持不下,后面的两个同伙不耐烦道:“跟个女人啰嗦什么!”
“冲着我来没关系,不准动她。”匡政咬牙说着。
“匡政──”她紧张地直唤。对方像三只大象,随便倒下来可以轻易把匡政压扁。
她这一唤,原本要用左手展开反攻的男人乍惊,痛喊:“你是匡先生?”
匡政手一松,男人弯下腰,抱着手臂,扭曲着脸,“你是骆先生的人……”
两个同伙也吃了一惊,“这是匡先生的店?骆小姐没说啊!”
三个人连声致歉,几乎是倒退着走出去,不敢多逗留,三秒闪得不见人影,留下大惑不解的围观人群。
匡政如常吩咐员工善后,回头对还在发楞的她道:“你来一下。”神情少了几分柔和,多了罕见的严肃。她莫名地跟在他后头进了办公室,他半掩门,盘胸靠在办公桌旁,不再有礼,“你跑出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