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客栈二楼的汉子们紧张提点声才刚响起,黑衣男子就已侧身一闪,仿佛后脑长眼似的闪过梅凤儿的偷袭。
“姑娘家太泼辣会找不到婆家。”宋沉夏头也不回的抛来这句,不大不小的嗓音刚好能让整间客栈的人都听见。
哄堂大笑立时传遍客栈每个角落,放话的男人神情冷静的走向楼梯,后头的梅凤儿却气得咬牙切齿,她不服输的扬起下巴。
“三爷,你错了,姑娘我就算再粗鲁,凭这张艳丽无双的皮相,也足够让男人心甘情愿娶我回去!”她双手叉腰,斜眼瞪着二楼那头,准备从众多马帮兄弟中,点出几名可能人选。
张大哥和徐二哥从小看着她长大,疼她疼得紧,只要她开口,他们都会给她办来。
还有阿明和小江那几个人,从小跟她打到大,若叫他们娶她,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她眯眼将目光定在几名倒楣鬼的脸上。
“我……我吃饱了,先走一步!”发现下方梅凤儿目光正往自己身上打量,某个满脸胡须的汉子紧张的起身,准备落跑。
“张大哥,我也想起来,我还得回马帮上货,我跟你一块走。”另一名年轻汉子紧接着起身,慌张的也要逃命。
“阿明、张大哥,我老娘还在家里等着我提黄鱼回去,她老人家最喜欢吃黄鱼了,我得赶去市集……”紧跟着两人后头起身的粗壮大汉,低着头从二楼雅座站起身。
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倒楣鬼,一时间,二楼马帮专属席上,六、七名与梅凤儿熟稔相识的马帮汉子纷纷站起来,说出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想离开。
“徐二哥,你之前不是说徐大娘北上青州访友,青州离梅龙城这儿十万八千里,你还真有孝心,要专程送鱼给她!”梅凤儿怒嚷,像要杀人似的朝二楼猛瞪。
“你们几个,不愿娶我就明说,姑娘我还懂得什么叫做不强人所难!放心,我不会闲到找和自己一块长大的家伙来克,你们几个混蛋好样的,姑奶奶我就这么入不了眼,让你们逃的逃,躲的躲,一个个像活见鬼!”
在看热闹百姓会意的哄笑声中,梅凤儿面子挂不住的伸手从一旁桌上捞过碗盘,朝那几名正从楼梯上跑下来,想逃出客栈的汉子们扔去。
几名流年不利的马帮大汉,狼狈的站在楼梯上抱头闪躲,就是没一个敢回手。
行走江湖最忌讳对无辜妇孺动手,何况眼前的泼辣妹子还与他们熟识多年。
杯盘无眼乱飞中,完全没被砸到且还安稳走到楼梯前的宋沉夏,忽然回头看了眼正在发飙的梅凤儿。
他掉头走了回来,恍如阵风似的瞬间移动身形,穿过飞掠杯盘快速出手,隔着薄层衣料,抓住了梅凤儿握着酒壶的纤细手腕。
“大掌柜这么使劲砸我马帮的人,想必是耗了许多劲!小三,拿椅来,伺候你家掌柜落坐!”他朗声道。
听见他的话,先前提菜刀来的小伙计,还当真听命搬了张凳子,殷勤拿布抹了
这世上恐怕只有宋三爷一个人不怕他们凤掌柜,敢和性子火爆的凤大掌柜当面杠上。
“我不坐!混蛋小三!你什么时候成了马帮狗腿跑堂,你给我滚出去,姑奶奶我……”梅凤儿火大的嚷出一嘴粗话,但还来不及把话骂完,被箝住的手忽然让人猛地一捏,痛得她当场停口。
“姑娘家别满口粗话,要留点名声让人打听。”宋沉夏面无表情的开口,抓住她手腕的大掌略微放松,却没放开她的意思。
“姑奶奶我就爱满口粗话,关你宋三爷何事——放手!”梅凤儿艳丽脸蛋拧了起来,挣扎着想甩开他的箝制,却没法如愿。
“凤掌柜最好改改说粗语的毛病。”他眼神一凛,正眼看她。
“姑娘我就偏不改……他奶奶的,嘴长在我脸上,姑娘爱说啥谁都管不着,你宋三爷该管的是马帮,不是本姑娘我!”梅凤儿不驯的挑高眉,黑白分明的凤眼朝他挑衅瞪去,摆明不把他看在眼里。
“凤掌柜说得是,掌柜嫁不出去这事,的确不属马帮事务,是宋某多事了。”没有恼怒或生气等多余情绪,宋沉夏冷静低语,随即松手放开她。
四周看热闹的乡亲父老闻言,忍不住窃笑了起来。
“难怪凤掌柜没人要,这样一个命硬脾气又坏,三不五时还爱扔菜刀和酒瓶的姑娘,除非是有男人瞎了眼,不怕死才敢要她……”不知是谁偷偷掩嘴进出了几句,接着客栈里所有人都爆出大笑。
笑声如潮水涌来的刹那,梅凤儿狠狠咬着唇,如星瞳里火光迸放。
混蛋宋沉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永远都是居劣势的那个。
这么多年了,打从他跟着他那个统领马帮的大哥出现在梅龙城时,她就没有一次能在言语上讨到便宜!
他根本不必使出什么绝世武艺,光几句话就能轻松将她撂下阵来。
每次只要他出现,她就会立刻沦为全城百姓口中的一“枚”泼妇,成为众人茶余饭后谈话的笑柄。
“姓宋的,我跟你势不两立!”怒火冲脑的瞬间,梅凤儿想都不想的一脚踹出,却连宋沉夏的衣角都没沾到,飞踢的腿就瞬间被扣住,箝握在他身侧。
她单脚立地,纤细身子因为一腿被扣,当场重心不稳的往后翻。
“凤掌柜真是好兴致,这会又要载歌载舞娱乐宋某吗?”他黑眸一眯,冷静出手及时扶住她的纤腰,让她以单脚站立,却意外让她摆出整个身子后弯,俏脸仰超朝天的姿势。
“混帐!”她咬牙低吼,牡丹花似的绝丽脸蛋上,有抹热红。
“凤掌柜跳舞身段叫人惊艳,只是满嘴的粗话,让人不敢恭维。”他淡声道,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冷然脸孔,有着无法形容的专注打量表情。
明明勃然大怒,气得连艳丽眉宇都拧绞成团的女人,斜飞狠瞪的凤眼里怎会盈满灿亮流光,还若有似无带了种说不上来的嗔艳……
宋沉夏黑幽双眸下意识眯了眯,凝神正色再望向她。
冷然少波动的心湖,瞬间起了一丝涟漪……
“是吗?真感激宋三爷多事指教……”梅凤儿眯眼娇艳一笑,下一瞬间翻脸呛出泼辣吼声,“姓宋的,你还不放开我!这里是梅龙客栈,不是你宋三爷人间堡马帮分舵,就算姑娘我满嘴粗话,也是我家的事!本姑娘高兴说,你管得着吗?”
她就是泼妇,就是看他不爽,就是想骂粗口,他能拿她怎么办?
“凤掌柜说得对,宋某的确管不着。”他面无表情,一点也没有被激怒的迹象,只是没有预警的放开梅凤儿,让她重心不稳的往后摔,柔软粉臀重重撞击地面。
“姓宋的,你竟敢这样放手?”她坐在地上,双手恨恨捏着腿上的衣裙,屁股吃疼的咬牙对他低吼。
“是凤掌柜要宋某放手的。”他双手一摊,眼里滑过一丝笑意,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众人哄笑声中,梅凤儿面子全失的坐在地上,恨得想杀人的拿眼瞪他。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这混蛋男人却连点下台阶都不给她,也不提醒就直接放手,害她以丑到不行的姿势摔在地上。
“你……你……”梅凤儿气得双手紧绞裙布,恨不得街上前将他大卸八块,杀了喂狗。
她气闷的坐在地上,仰起脸看他从容的凝望自己,气到满肚子的窝囊气无处发。
“若是宋某放手放得太过粗率,摔疼了凤掌柜,宋某这就向凤掌柜赔罪……”宋沉夏缓缓弯下身,墨黑如潭、幽邃到叫人看不出想法的双眸定定锁着她,很有君子风度的朝地伸出手。
咬牙恨望他片刻,她终于吸了口气,缓缓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翦水双瞳里的愠怒似乎散去了,她低头不再多语,顺从的垂着眼,看似温柔的任由他牵起。
她站定身子,从容的拂了下裙摆,下一瞬间,一只软底暗器猝不及防的当众砸上他的脸。
啪的一声,宋沉夏黑眸微眯,顺手接了起来,脸上难得出现错愕。
四周原本还在笑的百姓和马帮汉子全数僵住,望着宋沉夏握在手中的精致绣鞋。
“哼!我的暗器厉害吧!”
说什么人间堡马帮走货万无一失,这臭男人连她的鞋都闪不过,还敢称是马帮武功第一,走货绝无失误?
梅凤儿骄傲的抽回手,高高扬起下巴,连鞋子都不要回来便转过身,一歪一跛的走出客栈。
客栈内,没料到有这一招,手里还抓着绣鞋的宋沉夏,回神后忽然放声笑了起来。
四周刚刚看呆的乡亲父老也跟着爆出大笑。
“三爷没事吧?”客栈伙计从门边捡起黑斗笠走了过来,开口尴尬的问了声。
“没事。”接过斗笠,他失笑摇头,转身往客栈二楼走去。
那个女人,看来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怕是永远都要这么泼辣下去了。
第二章
熟稔的穿过聂家华丽的回廊和假山鱼池,梅凤儿直直板进某个院落的某间楼里。
“聂朝阳,我要杀人!”
她粗鲁的踹门而入,制造出来的吵闹噪音,让桌前看帐看到头快裂开的俊美少年,受不了的身子一软,趴倒在堆得像小山高的帐册里。
“我知道,你姑奶奶想杀宋三爷,恨不得将那个姓宋的马帮主子挫骨扬灰,剁了喂狗。凤姊,你和宋三爷方才在梅龙客栈发生的事,早传遍大街小巷,小弟我都听说了……”聂朝阳抬头觑了下她仅着罗袜没有鞋的那只脚,无力的再将脑袋搁回桌上。
“姑奶奶,你饶了我行不行呀?小弟已经和眼前这堆帐册纠缠了一天一夜,要是明天天亮前再没理好,聂汐月那个母夜叉肯定会把我扫地出门,小弟现在都自身难保,实在无力再分神去帮凤姊你杀人……”在聂家排行老四,年纪比梅凤儿小一岁的聂朝阳,神色痛苦的由桌前爬起,继续翻算帐目。
“哼!不知是谁说歃血为盟后便是姊弟,将来谁有难,另一个都要力挺到底,原来这些话都是假的……”见聂朝阳不理自己,梅凤儿恼怒的拉过张凳子。一屁股重重坐下。
“姑奶奶,那时你和小弟歃血结拜时的血,好像也不是您自个儿的……”埋首帐册的少年郎,眉目狰狞的抛来一句。
都怪当时年纪小,脑袋不够精明,才会让年方六岁、垂涎想要有个弟弟的梅凤儿,给拐骗结拜成姊弟。
这个和聂汐月同等级的凶婆娘,不只拿针戳他手硬挤出一滴血,更抓了只死青蛙,割开蛙脖滴血逼他喝,还跟年少无知的他说这就叫“歃血为盟”,害他吓得拉了两天肚子。
“唉,陈年往事还提它做什么……”梅凤儿难得心虚的干笑。
不能怪她,实在是因为当时年纪小的她也很怕痛,所以只好抓只青蛙用它的血来凑数。
“陈年往事不能提?那凤姊想杀人这件旧事也不用提了,因为整个梅龙城百姓都知道凤大掌柜和宋三爷不对头,凤姊想杀三爷这事,大伙以前就晓得了,城里还开了个赌盘,赌你们两个真要翻脸动起手来时,谁会打赢。”聂朝阳好笑了下,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瞧你笑成这样,一定是刚好也押了大把银两在赌局上!我问你,你该不会是赌姓宋的赢吧?”梅凤儿瞪着他,冷笑问道。
“哪里的事!我像是这种人吗?我跟凤姊是义结金兰的拜把子,那姓宋的算什么,我当然站在凤姊你这边。”一提到累积赌资破万的秘密赌局,聂朝阳当场克制不住的眉开眼笑。
这场赌局已经开了好几年,每次只要他结拜姊姊和宋家三爷多说几句,小小对峙一下,隔天赌金就会以惊人速度加码倍增,最后几乎整个梅龙城,从老头到流鼻涕的小娃都下海加注。
至于他自己私底下赌哪边赢,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是吗?既然都开了赌局,那也算我一份!聂朝阳,不论你赌哪边,本姑娘都跟你,记得,将来赢了分我五成!”梅凤儿要笑不笑的掏出一锭金子,扔在桌上。
认识这么多年,她还会不清楚他的性子,回答得那么干脆,肯定有鬼!
“五成?!你坑人啊?丢一锭金子就要分彩金五成……”
“不行吗?那我去找聂汐月加赌……”梅凤儿站起身作势要走。
“不!求求你千万不要,那爱钱如命的母夜叉,绝对不会给机会让彩金落入我口袋……凤姊,算小弟拜托你,你想怎么都成,就算分九成也行,就是别去找母夜叉加赌,小弟我还想揽点零花钱……”聂朝阳一脸惊恐的抓住她,只差没给她下跪哭求。
“要我不说也行,想办法帮我杀了宋沉夏!一句话,你到底干不干?”梅凤儿艳丽无双的脸蛋上有抹冷笑。
“当然不干!杀人是要见官的!”聂朝阳面容扭曲的低喊。
疯婆娘,竟然还想威胁他这个无知少年去杀人!
“那我找聂汐月去……这些年下来,听说你好像也存了不少零花银两。”梅凤儿很干脆的转身。
“凤姊姊,凤姑奶奶,等一下!请你看小弟的脸,猜我左边这只眼有没有比右边眼小?”为了保住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零花钱,聂朝阳快手拦住她,单手捂住自己右眼急问。
“呿,那是你的眼耶,连你自己都不晓得哪只大哪只小,我又怎么会知道!”梅凤儿厌烦的抛下一句,转身又往门口走去。
聂朝阳急忙携住她,央求道:“拜托猜一下啦,猜对了我就帮你杀人。快猜,到底哪边大哪边小?”
“这可是你说的。”梅凤儿停步回头,专注望向他的脸。
“我猜……”她皱眉想了想,慎重的回道:“左眼比较大!”
“呜呜……凤姊,你根本没关心过我!我聂朝阳是个俊俏公子哥儿,何时有过大小眼了?我再问你,那个讨人厌宋三爷,眼珠是什么色的?一定是夹着很多血丝,看起来青筋突目,丑得要死……”聂朝阳作势号哭了下,忽然进迸一句:“宋沉夏的大小眼是哪边比较大?”
“放你的屁!姓宋的根本没大小眼,人家长得可好了,眼神锐利像鹰目,里头瞳珠像天上星子一样灿亮,哪来的青筋血丝!笨蛋!不知道就别随便乱说……”梅凤儿恼怒的进出一串维护句子。
“我就知道……我猜对了!”聂朝阳狡狯朝她一笑。
“你知道什么鬼?”梅凤儿愣了下,不悦的瞪着他。
“要杀宋三爷吗?凤姊,你是真心想杀宋三爷,还是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你说什么?”梅凤儿浑身一僵,面色瞬间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