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放下的石头,马上又挂回心口,他全身进入警戒状态,辨晴说话总是分段又慢半拍,实在不该高兴得太早。
“维青来找过我,还有就是……我跟浩子他们说了我的事。”
“然后呢?”他忐忑不安的问。
“证明我的疑虑是多余的。”她显然很高兴,他暗自窃喜,该不会是他的‘异性情敌’已被歼灭了吧?
辨晴眉飞色舞的继续说:“他们根本不会因为我是同性恋就排斥我,靖茹还说只要别爱上她就好了。”
一大盆冷水浇下来,心不凉?也难!
云飏黯然地垂着头,即使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仍不免失望、落寞,仅存的一丝希望之火,看来是无力燃烧了。
“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她小心观察着他骤变的神色。
在他交付了真情,在她面前摊开他的真心之后,她还能期望他如何?她是不懂?还是真的看不见?他涩涩地苦笑着:“如果我是浩子或小三,我也会说同样的话,可惜我不是,我潇洒不起来。”
“你真的那么在乎我是同性恋?”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提不起劲,那是否意味着将会失去他呢?
“我在乎的是你!在乎的是你眼里有没有一个叫赵云飏的傻蛋,在乎的是我在你心中,是不是有一点点分量,一点点特别?你想过我没有?我看你根本不把我当回事!”绝望让他失控,怎么会爱上一个不爱男人的女人?
辨晴怔怔地望着他,他的指控她无法接受,“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知道我很无知、很幼稚,很多事情我都不懂。我只晓得,你让我有安全感,所有的快乐悲伤只想和你分享,我对维青都没那种感觉,你说,你在我心里有没有分量?当我看清以往奉行的爱情,原来只是盲目的误会,你知道的我的心情有多复杂?你却不声不响的消失了,当我想念你、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是谁不把谁当回事?”她的激动并不亚于他,被诬控的愤怒居然使她伶牙俐齿了,好一个狗急跳墙!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说话好像在坐云霄飞车,心情忽上忽下,没个准儿,以为要翻滚落地,粉身碎骨了,一个急转弯又把他拉回来。
潜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情事,被他激得脱口而出,他雀跃的语气令她感到无所遁形,低下头,打算来个相应不理,死不承认。
绯红的双颊却藏不住颜色,云飏紧盯着她的脸,突然发现她通红的颈项下,套着苹果绿的T恤,她真的卸下了自己套上的枷锁?绝处逢生,值得庆贺!
“你说你和维青……只是误会?”
她抿着唇,撇过头去,决定不再说任何字句。
“你说你想念我?”他扳回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她倔强的转向另一边。
“我让你很有安全感?”他全身的细胞都活络了起来,尽情分泌着喜悦与甜蜜。
“真的不说话?”他又问。
她实在忍俊不住,但为了坚守女子应有的矜持,也得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方才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那么肉麻的话,平常是说不出口的,刚才却辟哩啪啦说了一大串,还讲得那么顺口,好像已经练习好几遍似的。
云飏促狭的说:“不说话就表示默认啰!”他又扳回她的脸,在她再度转开之前,用双手捧住,深深看着她眼底的娇羞。
辨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正陷入两难,他又看得她心慌意乱,她不禁想逃,逃出他两簇熊熊的火焰,分不清他眼底燃烧着的,是他?还是自己?
他不再逗她,缓缓坐到她身畔,手臂环绕着她,让她依在他的臂弯里,轻柔的说:“真希望时间就此静止,让我能永远搂着你,不给你机会拒绝,不给你缝隙逃走,化成石像都没关系,只要能这样靠近你。”
晃荡不安的心,终于有了摆放的位置。
她顺势把头倚在他肩上,清晰的感受着他的鼻息,他的心跳,他的体温,这眷恋的感觉如此强烈,是恋爱的感觉吗?她悄悄叹息着,如果是以前,她会相信自已爱上他了,如今却不可同日而语,曾经执着的凄美,原来只是个玩笑,她跟自己开的大玩笑,眼中的世界竟和真实相去甚远,而“恋爱”在她所知的范围里,只是一片空白。
她会不会又愚弄了自己呢?
时间若能停住脚步,犹疑也没存在的必要,她可以假装他们是相爱的,至死不渝。
他们沉醉在彼此心跳节拍中,忽略了门外三个窃听者所发出的惊叹。
“哇塞!靖茹果然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她瞎蒙上的,你以为她那么神呐!要真那么厉害,何苦窝在门口做这种窃听的勾当?”小三揉揉发麻的双腿,他蹲在最下面,靖茹手撑着浩子的肩,浩子则趴在小三背上,他得同时承受浩子和靖茹的重量,觉得腰酸背痛。
“总之,任务圆满结束,看云飏挺开心被骗回来的,我们不必担心被他剥皮了,撤退吧!”靖茹站直身体,紧紧贴着墙悄然移步。
“不听啦?”浩子和小三惋惜的问,正精彩呢!
“有没有上过公民与道德?”她倒忘了是她带头的。
“是!遵命!”
云飏、浩子、维青相继在一个星期内戴上方帽,最忙的莫过于辨晴了,连着赶了三场毕业典礼。
首先登场的是维青,辨晴带着花束前往。校园里,家长们骄傲的与身着学士服的儿女合影,欢欣喜悦处处可见。辨晴踽踽独行,维青四年的大学生活她完全错过了,只赶上她的毕业典礼,说来可笑,她还当是维青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藏呢!还没认识自己,学会分辨,只随着谣言的河流浮沉,一别竟已四年!
在人群中寻找维青的身影,心中惆怅为的却是维青!杜爸、杜妈没能分享她的荣耀。突然间,脚步变得沉重了,她有些害怕看到维青落寞、伤心的样子,她不懂安慰人,不会说得体的话,况且维青伤痛欲绝时,她还在做她的春秋大梦。从来就只懂得接受别人的关怀,要付出时,却不知如何着手。
她正踌躇着,远远有人喊着她的名字,抬眼张望,维青挥动着手中的方帽,朝她招手,“嘿!这边,辨晴,我在这边。”
她的表情并无不妥,辨晴才安心的迈开步伐。
“怎么那么慢哪?”维青佯怒地噘着嘴,嘟嚷道:“毕业典礼耶!”
“毕业了不起呀!跩不拉几的,哼!别理她。”碧嘉顶了一句,又朝辨晴扬扬手,“哈啰!记得我吗?林碧嘉,他是我男朋友,叫他阿毅就行了。”
碧嘉身边黝黑健壮的男子露出整齐的牙齿对她笑笑:“嗨!”
“嗨!”她微微一笑,表情有些尴尬,曾以为维青是碧嘉的情人,没想到这人才是真命天子呢!忍不住暗骂自己蠢。为了掩饰尴尬,赶紧将手中的花束递给维青:“恭喜你。”
“谢啦!”才刚收下,就马上转给阿毅,“你拿着,待会典礼结束,趁着人多再给我,假装是你送的。”
“干嘛呀!”碧嘉一手挡在阿毅面前,“他已经名草有主了。”
“谁不晓得啊!借一下又不会坏,满足我的虚荣心后,保证原封不动还给你。看我同学不跌破眼镜才怪,他们老爱糗我。”维青恶作剧的表情十足稚气。
辨晴噗哧的笑了起来,“刚才我还担心你会难过呢!你也知道我最不会安慰人了。”
“跟碧嘉学,那一套碧嘉最会了。”维青推荐着,随即又搔搔头,“我为什么要难过?”
笨喔!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辨晴万分懊恼。
碧嘉敏捷地接下话:“毕业生集合了,你还不快去。”
辨晴感激地看着碧嘉,不愧是维青推心置腹的知己,碧嘉给她一个了解的微笑。
维青如梦初醒的跑开,一会儿又回来叮咛阿毅:“记住啦!典礼结束送花给我,别露出马脚哦!装一下你会吧?”
“好啦!啰唆!”碧嘉推她一把,催促着:“要迟到了啦!”
维青跑向礼堂,不时回头大喊:“记住哦!”
云飏没有太多离愁,前脚踏出校门,后脚又走回校内,差别只在角色的转变和心境的调适。
他对未来充满希望与斗志,辨晴的疑云已散,工作是他兴趣所在,知心好友围绕,还有家人无怨无悔的全力支持,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一行人浩浩荡荡,由辨晴代表献花,独不见奕娟的踪影。云飏随口一问,却惹来浩子一顿牢骚。
“我看她八成被下蛊了,每次找她出来,她都有一箩筐藉口,不是没空就是不方便。哼!以前她也交男朋友哇,什么时候不方便过啦?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说过半句不方便吗?现在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就一脚踹开,喜新厌旧的家伙,连打通电话,问候一下都没有,实在太现实了……”
“你明明不是刻薄的人,为什么老讲这种话,我知道你关心她,她那么大个人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乐观一点,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靖茹安慰道。
“我管她怎样,让她自生自灭好了。”浩子仍死鸭子嘴硬,言不由衷。
“好了啦!毕业典礼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来就没来,况且今天我也是主角,我都不介意了,你气什么气!”云飏拍拍他的肩说。
“这你就不懂了。”小三绕到他们中间,“下一个就轮到浩子了,他老兄担心的是女朋友只到了半个。”
“你不讲话没人当你哑巴!”浩子狠狠地敲敲小三的头,一手捂住他的嘴,“shut up!”
浩子原本也不期望奕娟能“抽空”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了,就像云飏说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典礼结束后,一群毕业生七零八落的绕着校园,做最后的巡礼。他意外的看见伫立在励志亭里,神色憔悴的奕娟。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云飏他们都在大门那边,以为你不来了……”浩子大步走向她,她的出现让他有说不出的惊喜与感动,仿佛如此,他才没有遗憾。
“像你这么混都能毕业,我当然要来看看,你们学校的阿猫阿狗是不是也戴方帽……”她努力营造轻松的气氛,奈何脸部线条依旧僵硬,显得滑稽。
“怎么了?”对任何事物他都可以很粗心,但奕娟是他誓死保卫的领土,这么明显的沮丧,他怎么可能忽略?
“好羡慕你们这身打扮,我……我永远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那我脱下来借你穿嘛!”
奕娟阻止着他正解开衣扣的手,“省省吧!”声音里饱含着落寞与疲惫。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家伙欺负你?我替你出气!”说着便转身疾走,半晌,他又走了回来,“我都还不知道那家伙姓啥名谁,上哪儿找他算帐?”他的肩膀颓然垂下。
奕娟满心感动,挣扎得愈厉害了。失去朋友,她的生命无法完整;失去“他”,又得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找寻一盏温暖的灯火,属于她的天堂。
她没什么野心,无意在工作上闯出名堂,她只想有个家,里面有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他”的爱,太激烈了。她必须舍弃她原有的生活、朋友,随着他的节拍律动,没了自我。她一再地告诉自己,幸福是必须付出代价的;然而,这代价太昂贵,她自忖付不起。
热恋很快的冷却了。他们争吵,往往只是因为她和某个男孩子多说了几句话,甚至,在街上多看了某个男子一眼;争吵过后,他不断的告诉她,因为他爱她。
每天面对镜中的自己,笑容日渐隐去,呈现在眼前的是张消瘦无神的脸。这是幸福的样子吗?她每天对着镜子问,镜光明亮,不曾给她回答。
“我很担心你,知不知道?再过不久我就要入伍了,你想找人发泄情绪,可没那么容易了。”
她眼圈一红,星眸蒙上一层雾气,惊得浩子连忙安抚她,并肩坐在石椅上。
“我最怕的就是这样,以后大家有各自的生活,各走各的路,那段相知相守的岁月,变成了一段模糊的印象,像是年少时做的一场好梦。”她自言自语般的,“如果永远守住这份情谊,彼此互相扶持,不谈恋爱,不结婚,老了就住养老院,还可以一起把养老院闹得天翻地覆,多好……”
第9章(2)
浩子轻咳一声,打断她的冥思,“根据统计,咱们这伙人就属你恋爱谈得最凶哦。”
奕娟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实在厌倦了那种茫然无依的感觉,孤魂野鬼都还有中元节的关照呢!我倒像没根的浮萍,东飘西荡。我一想到就害怕。”
“你还有我们呐!”
“那也只是现在,你们会有自己的家庭;等你们结了婚,有了孩子,我算哪棵葱?谁有空理我?”
“不然这样好了,我等你结婚之后再结婚,要是你嫁不出去我也认了,反正你都预言我交不到女朋友了,结婚生子这种苦差事就留给他们。耶!不错哦!有人陪我打光棍,不用生养就有小孩可以玩,捡个现成的干爹过过瘾,嘿!满划算的嘛!”
“神经!”梦幻是美丽的,现实是残酷的。她想。
“我跟你说真的,你要结婚我不会阻止你,我不结婚你也不能阻止我吧不管,就这么说定了,勾勾手。”他抓起她的手,和她勾勾小指头,“赖皮的是小狗。”
“看吧!两三下就解决你的恐惧啦!别让云飏他们以为我走不出校门了。”
“可是……”
“什么?我的话你敢不听!”浩子正经八百的摆出一副逆我者亡的狠样。
奕娟终于破涕为笑,“不敢。”
“那还杵在那儿?走哇!”他努力维持着那股气势,却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料,这种权威式的风范,恐怕他一辈子都学不来,他有些失望的想。
辨晴首次召开会议,地点改在她房间,理由是浩子的房间太小,容纳不了许多人。
“有没有搞错?以前不是觉得挺舒服的,怎么这会儿嫌我房间小了?”浩子咕哝的跟辨晴抱怨:“干嘛?我和云飏一毕业,你就打算篡位啦?”
辨晴暗藏玄机的笑着说:“今天会有神秘嘉宾喔!”
云飏宠溺的看着她故弄玄虚的天真笑容,即使心理有数也不愿拆穿,扫她的兴。
其他人可没这份心思,靖茹一开口便破坏了云飏的美意,“杜维青要来。”这是肯定句。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中还掺着兴奋,没想到她们灵犀相通到这地步。
“哎哟,在场谁不知道!哦?”小三抬抬下巴,征询认同。
浩子和奕娟点头如捣蒜,谜底轻易被揭晓,云飏也莫可奈何了。
“哎!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你能有几个神秘嘉宾?”小三浇她冷水,惨遭云飏白眼,见风转舵的说:“不过,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算神秘啦!”转得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