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小偷也说不定,大娘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她只找到这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
“我也希望不是见鬼,见鬼可是会倒楣的。”
“后来呢?”
“后来那姑娘从少年偷来的衣裳里头挑了一件玫瑰紫的穿上,和那少年说说笑笑地跳下房顶走了。”那中年妇人说完,古怪地看了无梦一眼。“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多谢大娘了。”无梦笑着点头走开,把中年妇人的奇遇转述给洛无天听。
洛无天拢紧了双眉。前几天盗王员外库房银两的人,和那中年妇人口中的偷衣少年应该都是“他”的杰作,不过他身边怎么会多了个姑娘?这姑娘若是凡间女子,那小子可就太胡作非为了。
‘我一直不懂,你要我问的怪事到底和你遗失的东西有什么关系?’无梦困惑地用手势加唇语问。
‘我很难向你解释,等那个东西现身以后,你就会比较容易明白了。’
‘是吗?听起来神秘兮兮的。’她满腹纳闷。
洛无天笑笑,随手买下一支糖葫芦给她,她喜孜孜地咬下一颗,享受着又甜又酸的滋味。
‘你也吃。’她把糖葫芦伸到他嘴边。
洛无天凝视着她,深邃的目光令她莫名地红了脸。为什么一直看我?她的心有些无措。该不是怕吃到我的口水吧?
洛无天噗哧一声笑出来,低首咬下一颗裹着糖衣的山楂果。
就这样,你吃一颗、我吃一颗,两个人漫无目的地一边走一边吃,在若有似无的暧昧中,把一支长长的糖葫芦分着吃完。
远远一阵喜乐声传来,一列迎亲队伍穿街而过,吹吹打打一派喜庆,看热闹的人潮全涌了上来,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洛无天和无梦差点被人群挤开来,他将她护在臂弯里,被人潮挤得寸步难行。迎亲队伍前方忽然放起鞭炮,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吓得无梦捂起双耳直往他怀里躲,他双手轻轻圈住她,在人群的推挤中,两人下意识地紧紧相拥着。
第一次被男人抱在怀里,无梦初次体会到了男女之间的差异。洛无天的外表看起来不像一般男子那样壮硕魁梧,原以为他身子瘦弱,但被他环抱着,才惊觉到他的臂膀和胸膛是那样结实有力。明明他比她高出许多许多,但彼此拥抱时,两人的身躯却能出乎意料的完美契合。
她在他怀中抬首,悄悄睨他一眼,发现他专注地盯着她瞧,目光是那样的意味深长,像要把她看穿,她的心跳得又快又急,脸颊飞上淡淡的红云。
虽然听不见喜洋洋的乐声和鞭炮声,但洛无天还是从鞭炮炸开后的气味里嗅到了喜乐的气氛。在薄淡的白烟中,他看见了无梦羞怯的红颜,这是他头一回看见如此娇怯害羞的无梦,她凝睇他的眼神有忐忑不安,也燃烧着莫名的渴望。
他抱着我是有心还是无意的?是有心的该怎么办?无意的又该怎么办?他是怎么看我的呢?是把我当成救命恩人?还是婢女?还是……
洛无天收紧手臂,将她再抱紧一点,希望给她一个令她安心的答案。
听着他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无梦仿佛听见在他们之间隔着的那一扇门渐渐开启了。
迎亲队伍走远了,街上看热闹的人潮也逐渐散去,洛无天不得不放开柔软迷人的娇躯,转而牵住她的手并肩同行。
无梦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让洛无天牵着手逛市集,虽然他始终不曾将她视为婢女过,但在他们之间仍有一道主仆的距离,而此刻,洛无天跨过来了,她整颗心被欣喜填满,决心抛开顾忌与他双手相握。
就在他们伫足笔墨摊前挑选毛笔时,有人赫然伸出手抓住无梦的肩膀。
“臭丫头!你把晨星藏到哪儿去了?”
听见晨星的名字,无梦大吃一惊,回头定眼瞧着抓住她的人──竟是那日买走晨星的那位赵大爷!
“快把晨星交出来,否则拿你去顶替!”赵大爷凶狠地喊道。
“赵大爷?!”她惊疑地看着他。“我不懂你说什么?晨星怎么了?”
“装得还挺像的嘛!晨星会失踪,你根本就是最大的嫌疑犯,还跟本大爷装什么蒜!”
“晨星失踪?!”她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慌乱中反抓住他质问。“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失踪?失踪到哪儿去了?”
赵大爷眯眼审析着,看无梦慌张失措的神情不像是演戏,看样子她的确不知道晨星离奇失踪的事。
“本大爷告诉你,晨星她逃了!至于她是怎么逃走的,到现在我们都还百思不解。明明门窗都关得好好的,也没人看见晨星下楼来,怎么她就像变把戏似地忽一下不见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怎么会这样?”无梦心急如焚,她无法想象胆小的晨星会逃到哪儿去。“你们该不会虐待她吧?一定是她受不了虐待才会逃走的!”
“臭丫头,你懂个屁!”他粗暴地揪住她的衣领,狠眼瞪视着她。“告诉你,本大爷可是花了三百两银子买那丫头的,居然半分钱都还没替我赚回来就逃了!你不是她的好姊妹吗?走,跟我回‘倚红楼’去,你来替她偿这笔债!”
“什么‘倚红楼’?放开我!放手!”她厌恶地推打着。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伸过来拍在赵大爷肩上。
“你是谁?”他猛回头,恶狠狠地瞪向年轻俊美的脸庞。
洛无天掌心轻轻施力,那赵大爷的脸色骤然大变,揪住无梦的手随即松脱开来,神色骇然地看着洛无天,扭曲的表情像正强忍着极大的痛楚。
无梦疑惑地看着气定神闲的洛无天,不明白他为何只轻拍赵大爷一掌,就能令他吓得脸色发白,大冒冷汗。
“公子,快放手,有话好说!”赵大爷惨白的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洛无天挑眉淡淡一笑。
突然间,无梦听见一个清晰的“咯剌”声,那赵大爷顿时发出一声痛嚎,抱着洛无天握过的肩膀惶然地跪倒在地,颤颤地喘着气。
无梦满脸讶色,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洛无天拉着她的手转身走开,不去理会已经被他折断肩骨的赵大爷。
‘刚刚是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无梦一边走一边急切地追问。
‘不要问。’他把食指伸在唇上。
无梦一脸迷惑地被他拉着走,走了几步,她反手扯住他。
‘我要去找晨星,她失踪了,我很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她心焦如焚,满脑子就挂心着晨星的安危。
‘她没事,你放心。’他安抚着她。
‘你怎么知道?’
洛无天暂时无法告诉她他是如何知道的。
‘对她来说,“倚红楼”会比任何地方都可怕,如今她逃走了,至少算是脱离了危险,你不必太担心。’
‘“倚红楼”到底是什么地方?’无梦满目疑惑。
‘女子卖身的地方。’
‘什么?!’她吃惊地大叫出声。‘冯姑姑居然把晨星卖到妓院!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洛无天用怜惜的目光看着她。如果当时宁总管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无梦也会和她的姊妹有相同的命运。
‘我猜,她会来找你。’他笃定地对她说。
‘可是她又不知道我人在哪儿,怎么来找呀?她的个性那么胆小怕事,一个人流落在外头不知道会怎么样?在没找到她之前,我一刻都不能安心。’她头痛地抚着额。
洛无天不忍心看见无梦如此心慌忧虑的模样。
‘我会帮你找到人。’他当下作出决定。
无梦感动莫名地望着他,他的一句话令她安心了不少。
‘到这里来一下。’她低着头,拉着他的手快步转进小巷弄里。
洛无天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解地看着她。
‘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她看看四下无人,面色绯红地对他提出要求,心中暗暗祈求着:拜托你千万不要拒绝我,让我相信你刚才抱我、牵我的手都不是戏弄我而已。
一双手轻轻捧高她的脸庞,他深深凝视着她,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缠绕住他的,他如她所愿地拥住她,甚至低首俯探下来,嘴唇轻轻拂过她的唇瓣。
这个超出要求的举动,让无梦的小脸如野火燎原般地烧红了。
‘还希望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得到的一定照办。’他的脸靠得她很近很近,让她刚好可以读到他的唇语。
‘暂时……没有了。’脸红心跳的无梦,被吹拂在脸上的温热气息迷得昏头转向。
‘就这样?’他的指尖轻抚她泛着红泽的面颊,放肆欣赏她脸红娇羞的动人模样。
‘什么就这样啊?你已经多做了我没让你做的事了!’她娇嗔地戳了戳他的胸膛。
‘你不喜欢?’他微微蹙眉。
无梦脸红地摇头。
‘真的不喜欢?’他认真地怀疑。
‘不。’她失声一笑。‘喜欢。’
洛无天满意地扬高了薄唇,再次收拢手臂,将她的脸轻轻按压在他的心口,让她静静聆听他的心跳。
如果她仔细地倾听,便能听到他为她心动的声音。
第六章
夜幕低垂,黑夜如水,笼罩着城镇,弥漫着大地。
镰形的新月下,“天宁寺”的塔顶上,坐着一个身披墨色斗篷的男人。
他是脱离洛无天凡身的灵体,持国天多罗咤。
墨色斗篷将他浑身泛出的七色霞光遮盖住,他俯瞰着沉睡中的大镇,注视着深夜中的细微动静。
“好小子,莫不是害怕被我察觉行踪,所以不敢使用法力?”等候了大半夜,并未发现任何异象,他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就在这时,五里外黑沉沉的屋顶上,有一方空气晃动了一下。
多罗咤立即察觉,心想这小子还是沈不住气了,要是他乖乖地不用法力,想找到他就得费上好一番功夫,不过只要他一动用法力,可就难逃他的法眼了。
他倏地飞身而起,寒光般地疾掠出去。
“玩够了没有?”他轻轻按住白净俊俏的美少年。
肩上背着蓝布袋的美少年,猝不及防地听见这声音,熟悉、柔和、能震散他的魂魄。
“主公──”他双膝发软,无力地在屋瓦上跪下。
“你还没回答我,玩够了没有?”多罗咤拍拍他的头,音调平和似水。
“玩够了。”琵琶幻化成的美少年不情愿地点头。
“在宝幡上遗失的明珠尚未寻回归位前,我原可以纵容你在人间游玩一阵,但是你却没管好自己,接二连三在人间做出坏事来,逼我不得不现身收你。”
“主公,我没有做坏事,我也不敢做坏事!”美少年无辜辩白。
“你盗了王员外库房的五百两银子。”他提醒。
“那王员外为富不仁,我拿走的那五百两银子也是他昧着良心赚来的。”美少年又急忙解释。
多罗咤挑眉。“你拿人间的银两做什么?”
美少年惴惴不安地偷瞥他的主公一眼,不敢明说。
“是给那位叫晨星的姑娘对吗?”多罗咤一猜就中。
俊秀的面容上频冒冷汗,自知不可再瞒骗,只好点头坦承。
“那姑娘现在何处?”晨星果然是让这小子带走的。
“在一座荒废的宅院里。”
“你肩上的背袋里装了什么?”多罗咤看见了那个蓝色背袋。“你是不是又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他不敢迟疑地打开背袋,把袋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当多罗咤一看清那袋里装的竟然都是些珍奇的金银首饰时,不禁大为动怒。
“这些东西是从哪里偷来的?”
“从一个官府夫人的首饰箱里拿的,那官府夫人的首饰有好几大箱,我只拿了几件而已。”他天真得不觉自己犯了什么错。
“这不是你拿多跟少的问题,而是你做的每件事都有可能惹出麻烦来。只要你动手了,就算只拿一件也算是偷。”多罗咤头疼地抚额大叹。“你对人间毫无所知,糊里糊涂做了这些事,难道晨星那姑娘不曾对你起疑吗?”
“她觉得我法术高强,以为我曾习过道术,但并不知道我真正的身分。”
多罗咤愈听愈头痛。
“她不知道当然最好,但是你自己应该要知道自己的身分才对,你怎么会与凡间女子牵扯出这么复杂的关系来?打从一开始,你根本就不应该让她遇见你!”
“主公,一开始我确实也没那个打算,不过碰巧在‘倚红楼’看见她哭得可怜,我实在不忍心见她哭得那样悲切,所以便出手相救。”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做错这件事。
“然后呢?”多罗咤叹口气,“我没有说你救她是错的,但是你应该在救了她之后,帮她找一个投靠之处,而不是为她弄银两又偷衣裳地来讨她的欢心。你可曾想过,在你讨了她欢心以后呢?等你必须回归原位时,这些因你而生的关系你该如何切断?”他愈说愈恼火。
琵琶幻化成的美少年低头困惑着。
他是真的没有想太多,初到人间,他对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感到新鲜有趣,遇到晨星以后,更觉得有她陪伴远比单独一个人的感觉要愉快多了。他很喜欢看她笑,喜欢听她说她亲身遭遇的故事,当他听见她说自己很羡慕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每天都可以穿漂亮衣裳、戴漂亮首饰时,为了达成她的愿望,他就去弄了些银子来给她。晨星一看到银子的反应果真惊喜欲狂,还对他说要拿去给无梦赎身,看她开心的模样他也觉得很开心。后来他又从一个千金小姐的闺房内拿了几件漂亮衣裳给她,晨星虽然欣喜不已,但却不贪心,只挑了一件穿。
他从没有和凡人相处的经验,对人间的七情六欲,茫昧的他一无所知,和晨星在一起的感觉就只是很单纯的觉得开心愉快而已,他并不知道这样有什么不好?也听不懂主公说的,有什么“关系”必须要切断?
“你不能再待在人间了,我要你立刻回归本位。”多罗咤冷然说道。
“是。”白净的脸庞增添了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愁苦。“在我归位前,能否请主公先容我办完一件事。”
“什么事?”
“我先前答应过晨星要帮她找到她的朋友,恳请主公让我履行完对她的承诺后再回去。”不知为何,他的心有些微微不适。
“她的朋友是否名叫无梦?”
“主公连这个也知道?”
“你先带我去找那位晨星姑娘。”多罗咤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等我确定她对你的离去会有何反应之后,再决定怎么做。”
清秀的俊容不解地怔愣着。
“我相信你尚且不懂‘情’是什么,但是晨星与你不同,”多罗咤深深望着他半晌。“她只是凡间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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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没说错,当晨星听见他就要离去时的反应,眼泪便扑簌簌地滚滚而落,仿佛迷乱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