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狐疑地盯着他,迟疑良久,最后环顾左右确定没人,小声又小心地问:“老实说……你不是有那方面的悲哀问题吧?”
“少放屁了!”姜颂钦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她比我小七岁。”
虽然他已不是毛躁冲动的年纪,却也并非什么纯情少年,可是每逢紧要关头,“七岁”这两个字就像紧咒箍一样,慢慢箍紧他的兽性。
要是跟她谈恋爱,恐怕会感觉自己在犯罪——很久以前,他曾看着她那张长不大的娃娃脸为她交不到男友感到同情,现在他可怜的对象却是自己。
“噢,别傻了,七岁又怎样!”Alex搬出自己的人生格言来开导他:“只要没有血缘关系,无论男女老幼都是恋爱对象!”
姜颂钦躺倒沙发上,无力地说:“我没那么潇洒。”
Alex暗自沉吟,想到这阵子跟袁小悦相处下来,对她那种钝钝的个性也有点概念,事实上,那正是他最敬谢不敏的类型,想不到好友竟直接跳级找了这么个高难度的对象;他虽是公认的情圣,也爱莫能助。话虽如此,他还是得帮着想点办法,不然他实在担心好友会成为史上第一个因压抑而亡的可悲男人。
“不如说说你是怎么追到她的?”他好进行分析。
姜颂钦对这种经验分享实在没什么兴趣,不过想他这方面阅历丰富,或许误打误撞真能给自己什么建议,于是简单扼要地概述一番。
Alex越听眼睛瞪越大,最后捧腹大笑起来。“我的天哪!拜托——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追求方法!”我要你当我的女朋友?这种话亏他说得出口!
姜颂钦眯起眼,不以为这有何不对。“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哈!”Alex还是止不住笑。“我知道你很自以为是,不过你该不会真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喜欢你这型吧?”这家伙真是没救了。
“喂,你在说什么?!”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她都答应跟我交往。”
Alex终于止住笑,清清喉咙,说道:“好吧好吧。那 I Love You 呢?”
他顿了一下。“中国人……比较含蓄。”何况他自己也没说过。
“天哪!你们真的在恋爱吗?冷淡,太冷淡了!我跟每任女友都是把亲吻当打招呼,I love you当三餐问候!让我告诉你,举凡女人都爱听甜言蜜语,你知道当试卷上写I love you,该怎么填空下句话才能拿满分吗?I Love You Too!”
姜颂钦软趴趴躺在沙发上,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这就是大情圣的妙策?看来自己对他寄予的期望还是太高了点。
见他意兴阑珊,Alex摸摸下巴,脑中倏然灵光一闪,脱口道:“我在想……你会不会是担心被她拒绝,所以才下意识这么保守?”
姜颂钦因那问题的荒谬程度自沙发上霍地弹起,断然否认:“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Alex举起右手摇摇食指,老气横秋地啧啧叹道:“但是爱情可爱又可恨的地方就是会让不可能变成可能啊,我的朋友。”
☆
Alex就这么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疙瘩后,摇摇摆摆回美国去了。
他不清楚她喜欢的类型是什么,可悲的是他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自己,因为很久以前他曾偷听她如此说过。
的确,她是答应跟他交往,可是她只是说:“你那种说法,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这样想起来,这项过程是有点不凡,虽然他原本认为理所当然。
但她都肯让他又抱又吻了,没道理对他没感觉,只是……该死!以前觉得硬要情人将爱意说出口是女人穷极无聊的心态,现在他竟也娘娘腔起来,这一切都是Alex那混帐家伙害的!
就在他为此困扰时,很不巧,他得起程前往上海开始筹备数月之久的亚洲巡回演唱会,行程远至星马地区,必须跟她分开一段为期不短的时间。
在陌生的城市,工作再忙碌,心思一抓到空隙还是离不开她。
演唱会前一天彩排,休息时间,他坐在一旁不知第几次地温习歌词。
现场那么多工作人员费心准备全是为了让他有最完美的演出,而他也不愿辜负支持他的热情歌迷,所以虽非第一次开演唱会,每次还是跟第一次一样谨慎,有时短短三分钟的演出可能彩排三十分钟都不以为苦。让他比较伤脑筋的是歌唱部分,同样的歌唱太久会麻木,他得试图培养情绪,免得唱得缺乏感情。
翻到第六首安排的抒情曲目“说不出口”,他盯着副歌有一行写道:“我爱你,只是三个字,为什么说不出口。”突然有些莫名郁闷。
“颂钦!”喊他的是这次随行的经纪人。“香港那场的嘉宾得换人了。路雪莎最近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到时候要临时开天窗就麻烦了。”
他闻言微讶。“她怎么了?”
“详情不清楚,好像是过劳,所以身体出毛病。”
他点点头,可以理解。“她是太拚。”听说她还曾录完唱片后连赶八个通告。
“没办法,她不能不拚。她家里负债上千万,她得帮着还,还有个弟弟在美国念大学念到一半,学费也靠她想办法。”
“有这种事?”他诧异极了。
“有些人当艺人不全出于自愿。外界对她的评价很极端,喜欢的很喜欢,讨厌的很讨厌,人一红,媒体又每天盯梢等着爆她的新闻,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生要承受这种人生也很不容易。”经纪人感叹道。
那遭遇令姜颂钦不禁有些唏嘘,也有些感同身受。
跟许多人比起来,他在这圈子里还算混得悠然自得。有时他会觉得擅长虚伪的自己很适合当艺人,有时又觉得这种工作哪有人适合。没有私人空间,行为举止受限,去任何公众场合都得偷偷摸摸,某种意义上跟囚犯没两样;除此之外,还得忍受被粉丝骚扰,被狗仔追踪偷拍,每天被写些子虚乌有的鸟事,不太要紧的就忍气吞声,要紧的就得对外发表声明……
要成为民众茶余饭后光鲜亮丽的话题,实在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而此刻的他并未料想到,这名受他同情的师妹,不久之后将在他的演艺生涯中掀起轩然大波。
第十章
风尘仆仆回到台湾那天,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两天前,姜太太和袁母跟几个朋友随团到花东玩,此时家中只袁小悦一人;昨晚通电话时,她说要准备他爱吃的胡椒饼给他当消夜。
许久没见,电话中空泛的对谈早已不足解相思,他迫不及待驱车回家。下飞机后致电报过平安,离家还有二十分钟车程,手机响了,他微微一笑,理所当然以为是她,是以拿起电话在荧幕上见到意料外的名字,他非常惊讶。
路雪莎?怎么会是她?那次在国外拍MV,大伙儿交换了电话以备有突发状况时能互相照应,但她从没打给他过,现在是为什么?
按下通话键,他带点狐疑地说:“喂?”
“姜……姜颂钦吗?”她的声音有点模糊。“我……我是路雪莎。”
“有什么事吗?”他尽量让声音显得礼貌。
“你……你今天巡回演唱结束对吗?”她有点吞吞吐吐,像是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不起,香港那场我忽然不能出任嘉宾,一定造成你们的困扰……”
他皱一下眉,还是不明白她来电的用意,只能温和地说:“你不用担心,好好养病就好,一切都很顺利。”
“啊,恭喜。那你很快就能回台湾了吧?”
“我刚下飞机,现在正开车回家。”
“喔,这样啊……”她沉默很久,久到他以为她挂断了,才听她轻轻问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美国见过面?”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提这个。“不记得,什么时候?”索性装傻。
“你果然忘了。”她涩然笑道:“我看你好像对我很陌生,就不敢跟你提,怕有人说我在借故搭讪……我很怕那些记者的笔。”她突然改用英语说话,仿佛那能使她比较自在。“如果……如果你现在没有其它的事,能不能来我这里陪我讲讲话?随便讲些以前在美国的事,什么都可以,我 好想听。”
什么?他一头雾水,搞不懂她到底想干嘛?“你还好吗?”
“拜托,别拒绝我……”她声音颤抖,下一秒变得哽咽。“我……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喜欢台湾,我想回美国,那边才是我家。在这里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大家都在等着看我出糗,公司的人也嫌我烦。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啊……为什么永远不够好?我实在没别人可以说……我想你一定懂的,对不对?”
不妙!怎么会是这种状况?终于明白她正在崩溃边缘,他连忙将车停在路边,对着话筒试图安抚她:“你冷静点。试着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
“可是我一个人好怕!我……我很想死……”她泣不成声。
“你在哪里?告诉我你的地址。”得到她的地址,他说:“你哪都别去,我现在就去找你。”还能叫她干嘛?这种时候无论叫她做什么好像都不对。
他切断通话,改朝她家驶去,边急电自己的经纪人,告诉他有紧急事故,要他立刻通知路雪莎的经纪人到她家一趟。
花了十五分钟到她家,他请楼下的管理员通报,顺利入内,在电梯内,他略感宽心,心想她既能回应对讲机,至少代表意识清醒。
到她门前按电铃,五声之后,内门打开,路雪莎苍白的脸出现眼前。
见她没事,他这才放下心来。虽然两人没什么太深交情,至少有工作上的情谊,乍然接到她的求救电话难免担心。
她默默开门让他进屋,他问道:“你还好吗?”话刚出口,就见到鲜红血滴自她左腕上婉蜒沿掌淌下,沿路地板上点点落红,他遽然变色。
“你搞什么鬼?!”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大吼。
“我想死,可是一想到我爸妈就割不深……”她眼泪上涌,失控大哭。
他飞奔到浴室先拿毛巾压在她伤口上替她止血,再找出医药箱,察看她的伤势,幸好受创不深,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期间,她抽抽噎噎地说:“其实我说谎……我是怕痛所以割不下去,我根本一点也不坚强,我也不是什么玉女……我从八年级就开始交男友,可是我多的是朋友比我还早的,这又没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假装纯情?为什么?”
因为那是公司的策略。她早就知道,也同意了不是吗?这句话他当然没说出口,因为现阶段不宜再给她刺激,何况她必也心知肚明,只是在发泄。
替她的伤口做好紧急处理,他拉她起身。“我送你去医院。”
她没有抗拒,两人走到门边,一打开门,意外见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前。
认出她是路雪莎的经纪人,他松了口气,感谢她来得正是时候。
她焦急地上前问道:“雪莎,你怎么了?”
姜颂钦低声道:“她割腕自杀。”
她倒抽一口气,失声道:“割腕自杀?!”
“你不用担心,幸好伤口不深,我正要送她去医院。”
想不到她面色大变,连连摇头。“医院?不行,不能去医院!”
“你说什么?”他惊诧地不觉扬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伸臂把他们推回门内,关门落锁,确定阻绝一切隔墙耳。“这种事传出去怎么得了!我看看……已经止血了,干嘛去医院?只要小心别留疤就好。”
他强忍怒气,沉声道:“出了这种事当然要去医院!”伤口虽不深,但流了不少血,何况她精神状况明显欠佳,怎能不接受诊断?
“不行!雪莎的负面新闻已经很多了,最近因为参加公益活动表现得好,好不容易形象回升,不能功亏一篑。”她转向路雪莎,说道:“雪莎,想想你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这种时候怎能出状况?前天你弟不是还从美国打电话回来恭喜你唱片大卖?而且要是上新闻,你在南部的爸妈也会担心,对不对?”
路雪莎睁圆哭红的双眼,像是被她催眠,又像是这才从梦中醒来,神情慢慢冷却下来,最后缓缓点头,语气坚定地哑声道:“对。”
她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温柔地拍拍路雪莎的肩膀。“那你先回房休息,我帮你上药。放心,一切都会没事的,天大的事有我顶着。”
姜颂钦站在原地,完全被晾在一旁,没有插嘴的余地。
两个女人回到房内。过了一会儿,路雪莎的经纪人走出来,歉然对他说:“对不起,还让你跑一趟。她前阵子一直收到恐吓信,情绪太紧绷,精神不稳定,我才安排她暂时休息几天。你别担心,她没有外表那么脆弱,没事的。”
见他默然,她叹了口气,很诚恳地说:“也许你觉得我没人性,但我这是在为她着想。她的路没你走得顺,我最清楚她付出多少牺牲多少,所以我必须尽力帮她预防所有不利的情况,希望你可以体谅。”
所以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他一个外人不该多管,是吗?
然而当她为了让他跑一趟而道歉时,有没有想过路雪莎根本不信任她这个只会柔性施压的经纪人,才宁愿找他这个不相干的人求救?
算了,这么鸡婆干嘛!连当事人都认可了她的做法,他何必自讨没趣。
“那我先走了。”他说,并由她送到门口。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她对他一颔首,关上了那个他无权干涉的世界。
下楼回到车上,他趴在方向盘上,盯着漆黑夜幕,久久不动。
近乎恶心的郁闷在胸口翻腾不息,使他几欲作呕。
这样的情绪以往也曾出现,只是从没这么深刻过。
不完全为路雪莎,或许也为自己。踏入这行以后,身体如同被绑上了控线,很多时候都是不由自主的傀儡。这就是待在这圈子里得有的牺牲,他知道、他明白,然而有时他真的觉得他们这些人不但没有自由,更没有尊严。那种紧急情况之下,被顾虑的不是生命,而是名声——多荒谬!明明连三岁小孩都知道该怎么做,她们却表现得好像那样才是对的。究竟是她们太冷静,还是他不够麻痹?
要按照剧本演给别人看,逢场作戏,这戏作到后来,取悦了大众,但会不会从此忘记了自己?电视上,海报上,广告上,杂志上,唱片封面上,处处都是自己的身影,有时蓦然回首,却赫然发现每一个竟都陌生。
他只是由一堆观众内心投射出的理想碎片所拼凑而成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