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的笑容并不能让男子安心。“记得天黑之前就要回到饭店,别在街上乱逛,我会打去查勤的。还有,外出的时候穿得简便点,不要太招摇,更不能去治安不好的地方,记得哦。最重要的是,绝对不可以独自外出!”
“知道了,院长大人。”女人仍是悠然微笑着。她的秘书一脸无奈地站在旁边,假装自己是活动布景。
男子还是不满意:“其实你根本不用跑这一趟的,他们的邀请只是客套,又不是真的非去不可。”
女子不以为然地摇头:“人家可是美国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三番两次邀请我们去拜访,再不去就太失礼了。”
“你好歹等我有空再陪你去嘛,自己去太危险了。”
“就是因为你这院长老是没空,才由理事长我出马呀,而且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女子抗议,拉过她的秘书:“你把孙秘书当什么啊?”
男人叹了口气,锐利的视线扫向旁边的秘书:“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理事长,知道吗?要是有一点差错,你就给我小心了。”
“是,院长。”孙秘书诚惶诚恐地回答。他们这位院长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出了名的严厉,对出错的人绝不宽容。再加上牵扯到他最重视的理事长,做下属的人可得把皮绷紧点。
“好了寒涛,你这么凶做什么?”女人轻拍他一下:“对了,干脆等我访问完,你来美国跟我会合,我们去度个假吧。”
被称为寒涛的男子摇摇头:“我真的抽不出时间。”
女子白他一眼,娇嗔地说:“看吧,又是这句,你永远抽不出时间陪我。好了好了,时间也快到了,你回去吧。孙秘书,该通关了。”她急着找位置坐下,好好阅读昨天拿到的一本书。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男人送她的。
“是,理事长。”
看着两人过了海关,身影逐渐远去,秦寒涛仍是站在原地目送着。
也许有人会觉得很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出国,犯得着这么担心吗?但是秦寒涛可管不了这么多,谁叫她是他最重要的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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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霜影的预感果然实现了。
“订婚”她睁大了眼,怎么也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她的父亲,二十几年来从来不曾为任何女性动心的岳百贤,居然要跟一个刚认识三个月的女人订婚?
三个月以来岳百贤完全沉醉在爱情中,他的穿着打扮越来越年轻,脚步越来越轻快;讲话总是三句不离他的心上人—“秦氏私立综合医院”理事长倪春红,开口闭口都是春红今天说了什么笑话,他们谈得多开心。因此整所学校,不,整个学界都知道痴情奇男子岳百贤已经破功了,男性都带着戏谑的口气说岳教授毕竟是男人啊,女性则难掩满心的失落,叹息幻想破灭。
最难受的自然是霜影。她眼睁睁地看着最亲爱的父亲变得无比陌生,让她几乎完全不认得了。而现在父亲居然要让那个女人进到他们家中,取代母亲的地位?
岳百贤带着一脸幸福的神情,“是啊。她最喜欢红楼梦里黛玉葬花那一段,我就模仿书里拿了一个纱袋,里面装了一堆花瓣交给她。她一摸里面有东西硬硬的,倒出来是我买的结婚戒指。你真该看看她那时的表情,感动得当场就哭出来了……”
霜影才懒得管他是怎么求婚的,颤声说:“你……你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明明说好有重要的事情都要彼此讨论啊!”
“对,但是我也说过,你的终身大事由你自己作主,只要记得通知爸爸参加婚礼就够了,不是吗?反过来当然也一样。”
“但是,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娶一个我根本见都没见过的女人吧?”
岳百贤无奈地叹了口气:“霜影,我已经好几次试着安排你跟春红见面,你每次都推掉,有一次还放我鸽子,这你总不能怪我吧?”
霜影咬紧了下唇。之所以拒绝跟倪春红见面,就是为了表达她的消极抗议,希望能让父亲死心。万万没想到,爸爸竟无视她的心情到这种地步!
虽然很想哭,她还是忍住眼泪,试着阻止父亲:“爸,你不能娶她!姓岳跟姓秦的是不能通婚的!”
因为秦桧陷害岳飞,所以千年以来岳家的后代从来不跟姓秦的联姻。
岳百贤苦笑:“这种陈年老规矩,有必要这么坚持吗?况且春红也不姓秦啊,她姓倪,她死去的丈夫才姓秦。”
霜影哼了一声:“自古烈女不事二夫,她既然死了丈夫,就该好好守着他们秦家,现在却要改嫁,不是太无情了吗?”
岳百贤无力地叹了口气。他一直想不通,像他这么热情又浪漫的人,怎么会把女儿教成一个老古板?
“霜影,这规矩早就老掉牙了,根本不符合现在人的生活。春红她把青春岁月都给了秦院长,然后又守寡了十年,儿子也长大继承医院了,她当然应该替自己安排后半辈子。”
霜影冲口而出:“妈妈也把青春岁月给了你呀!你这样忘了她娶别人,你对得起她吗?”
父亲沉下脸:“我早就跟你母亲说好了,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先走,另一个人要好好把你带大,然后再追求自己的幸福。二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带女性回家过,即使是春红,在婚礼前也不能进我们家们,这全是为了尊重你妈。我相信你妈一定能谅解我的。”
霜影一咬牙,大声说:“就算妈谅解,我也绝对不谅解!爸,是那个女人重要,还是我重要?你告诉我呀!”
她向来是个懂事的女孩,从来不曾在父亲面前耍脾气,但是这次她决定豁出去了。
岳百贤并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凝视她,许久才开口:“六年前是你比较重要,但是现在是春红重要。”
“什么?”霜影惊呆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给她这个答案。
“我不是说了吗?对我跟你妈而言,最重要的是把你抚养成人。六年前你还未成年,我的第一任务是照顾你,所以是你重要。但是你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我的任务已经达成,当然是春红重要。”
“…………”霜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霜影,你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撒娇了。”岳百贤严肃地说:“明天中午,我们两家人要聚餐,春红的儿子也会来。如果你是我的女儿,你就应该出席。”
爸爸都已经这么说了,霜影敢说“不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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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春红跟岳百贤一样,虽然已经超过五十岁,却保养得非常好。肌肤充满光泽,声音娇嫩,笑起来简直就像个青春少女。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岳百贤买给她的戒指正在闪闪发光。
听岳百贤说,她毕业于某校国乐系,弹得一手好琵琶,原本在音乐界非常被看好,因为遇到了先夫秦伟清,她就放弃了音乐在家相夫教子,让秦伟清能够专心地管理医院。十年前丈夫去世,她担任医院的理事长负责守住医院,等儿子成年后再把医院交给他。
虽然听起来很伟大,在霜影眼中,看倪春红一身华服,讲话娇滴滴好似完全不知人间疾苦,怎么看都觉得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妇罢了。
她真的不懂,爸爸到底喜欢这女人哪一点?
虽然说是两家聚餐,却只有岳家父女和倪春红到场,那位“秦氏综合医院”的院长却迟迟没有出现。霜影十分不满:凭什么那个姓秦的可以耍大牌?
最受不了的是,倪春红一见到她就拉着她跟她装熟。一直夸她皮肤好,只可惜没好好打扮。
“我们约一天去逛街吧,我正好帮你挑几件漂亮衣服,让你改头换面。”倪春红兴致勃勃地说:“我一直好希望生个女儿让我打扮,现在总算可以如愿了。你现在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纪,却整天穿得像个学生,这样太浪费青春了。”
霜影冷冷地说:“我本来就是学生。”
“哎呀,学生也不一定就要穿得土里土气嘛。你不是对诗词很有研究吗?那就该打扮得更优雅一点,要把你的文学气质表现出来呀。说到这个,你都读哪些人的诗呢?”
“我最近在研究历史。”霜影说:“昨天才读到一个‘夏侯女’的故事。它是说有一个夏侯家的女儿嫁到曹家,后来丈夫过世,她的娘家夏侯家就逼她改嫁给当朝的大官。夏侯女为了坚持守寡,就拿刀割下自己的耳朵,让对方不敢娶她。过了几年她娘家又想逼她嫁人,这次她连鼻子都割掉了,后人都非常佩服她的贞节,认为她是女性的楷模。”
她故意讲这个故事,自然是在讽刺倪春红不能从一而终却要改嫁。旁边的岳百贤不禁皱起眉头瞪她,但倪春红却完全不在意。
“哎呀,真是好有个性的女孩子,我喜欢。本来嘛,要不要改嫁都要由自己决定,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她的家人也真是傻,既然她不愿意嫁,干嘛要逼她呢?恋爱是自由的呀。”说着就含情脉脉地望着岳百贤。
岳百贤也点头附和:“可不是吗?就像我们一样。”牵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深情对望,又忘了霜影的存在。
霜影真是气得眼冒金星,他们是在感动什么啊?她是在讽刺,讽刺!
这时包厢的门刷地一声打开,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口。
这个男子一出现,霜影立刻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紧绷。他俊挺的五官,加上严酷的表情,还有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凛冽气势,给人带来莫大的压迫感,甚至连气温都好像骤然下降好几度。
然而倪春红却一点也没被压迫,反而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哎呀,寒涛,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呢。来来,快坐下,跟岳伯伯和岳小姐打个招呼吧。”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她的儿子,秦氏私立综合医院的院长秦寒涛。
岳百贤风度翩翩地向这个迟到的客人打招呼:“秦医生,你好,我常听春红提起你。来,请坐吧?”
然而秦寒涛对他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只是无言地打量着他,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到他的强烈敌意。
“寒涛,岳伯伯跟你打招呼呢。”他母亲催促他。
秦寒涛转向倪春红:“很抱歉,我不是来跟你们吃饭的,只是要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接受这件婚事,更不承认你们的婚约!”
听了这话,岳百贤和倪春红都是脸色大变,只有霜影心中叫好。
太好了,终于有人把她的心声讲出来了!
“寒涛!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倪春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没有说话不算话。”秦寒涛冷冷地说:“我只说我会来,可没说我答应婚事。”
岳百贤事前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仍然维持风度,平静地说:“秦医生,我可以请问你这么反对的理由吗?”
“理由很简单,像你这样的男人我已经看得太多了。我妈妈生性善良很好骗,我可没有那么善良,你打的算盘我一清二楚。”
霜影原本很高兴有人跟她立场相同,听到这话不由得怒由心起:什么叫“像你这样的男人”?
岳百贤蹙眉:“算盘?我打什么算盘?”
秦寒涛露出讥讽的笑容:“这还用说?当然是娶对老婆少奋斗三十年的算盘!”
什么?霜影一股气直往上冲,正要开口骂他,倪春红已经叫了起来:“寒涛,够了!百贤才不是这种人!”
“妈,你想想,爸过世这十年来,有多少男人不怀好意接近你?难道你到现在还学不乖吗?”
岳百贤冷静地说:“秦医生,也许之前的确发生过这种事,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好歹是个教授,并不缺钱用,没必要为钱去欺骗别人的感情。”
“不缺钱又怎么样?一个教书匠赚的钱,能跟我妈名下几亿的财产相提并论吗?”
“这事跟钱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本来根本不打算再婚,但是对你妈一见钟情……”
秦寒涛冷笑:“岳教授,你一个五十几岁的大男人,还没事把‘一见钟情’挂在嘴上,不嫌恶心吗?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鬼话!”
老实说,霜影自己也觉得她父亲跟倪春红有点太肉麻,但她实在无法再忍受秦寒涛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
“你妈相信就好了,谁管你相不相信?又不是你要结婚!”她大声说。
秦寒涛蹙起眉头,这才注意到包厢里还有一个人。他倒是有点惊讶,这女孩看起来呆呆土土的,没想到火气还挺大。
“我身为儿子,当然有责任要保护妈妈免得被骗,有什么不对?”
“你又不认识我爸爸,凭什么一口咬定我爸是坏人?而且你妈又不是小孩,她当然有权利决定自己的结婚对象,谁管你答不答应?”霜影越说越大声:“当儿子的人居然让母亲当面难堪,你这就叫‘大逆不道’!”
“什么‘大逆不道’?”这辈子还没人这么大声对秦寒涛说过话,他忍不住也提高了声音:“我是为我妈好!”
“是吗?我看你明明就是恋母情结,不能忍受跟别的男人分享母亲吧?简直跟小孩一样!”她想也不想地就把某句在哪里听过的话搬出来对付他。
秦寒涛的一张俊脸气得发白。他可是堂堂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医学界的天之骄子,这个女人居然说他是恋母情结的小孩?
“我说了,我是在保护我妈!”
“少来这套,你就是在撒娇!爱撒娇的小孩!告诉你,我爸看上你妈是她的福气,否则你妈就得一辈子跟个长不大的儿子困在一起了!”
两个人怒目相视,场面一触即发,反而把两个当事人晾在一旁。
秦寒涛额头青筋直跳,沉着声说:“岳小姐我警告你,你这话已经严重污辱我的人格,你再不收回去,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算了!”
霜影有生以来第一次跟人对骂,其实也是紧张得心脏卜卜直跳,但她此时火气正旺,不管再害怕就是不认输。
“我说错了吗?男子汉大丈夫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为顾全大局能忍胯下之辱,而你只不过是被人说一句‘恋母情结’就气得直跳脚,哪像个成熟的男人?”
岳百贤看场合不对,连忙灭火:“霜影,够了,不要再讲了。”
“你说够了没有?”秦寒涛回头对着母亲怒喝:“妈你看到没?这家有个这么没教养的女儿,你居然还要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