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对那个小宝的面貌跟全名都没印象了,记忆却还隐约保存着这句曾令自己相当讶异的话。
事到如今,她还是不懂男人表示喜欢的方式。或者该说,她不懂“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懂当时的她曾做过些什么使自己能够“被喜欢”。
若是以前,她不会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有探索欲,但最近有些不同。
是因为沈宇吧。她也多少有所自觉,这男人在自己心中的定位越来越微妙。
即使他并不多话,但只要他在身边,她的心情通常是愉快的;更奇妙的是,即使原本不愉快也会渐渐转佳。那晚完全净化自己心中余怒的,究竟是栀子花,抑或是送花的那个人?她想弄清楚。
为什么喜欢?为什么被喜欢?这种复杂课题似乎该请教有经验的人比较好,但她直觉剔除了孟蕴生,因为她现在还不想见他。
那找谁谘询好?她想了一整天,当他登门按铃拜访时还在想。
“这是我上次去日本时买的羊羹。”他说。
接过他送上的甜品,她心情忽然大好。“进来吧,一起吃。”
他依言入屋,这次不像以往那般等她一人在厨房内张罗一切,而是毛遂自荐:“我来帮忙。”因为主人跟客人的关系太生硬,他今天特别不想体验。
她也不反对,手上泡茶,嘴上指点:“盘子在左上碗柜,刀叉在右边抽屉。”
合作之下,没一会儿工夫两人就在桌边坐定,开始享用下午茶。
只是,相较于她的专注品尝,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其实这情形自昨晚回家后就一直持续到现在,导致他完全无法致力于工作,满脑子都是她跟她那位小学同学。
“昨天晚上……”你碰到的那个老同学──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问出口才不奇怪,最后舌头硬生生转弯:“……的乐透中奖了吗?”
“今晚才开奖。”
“嗯……”战术失败。他继续食不知味。
哔哔哔!蓦地,几声尖音来自她放在手边的手机,通知收到短讯。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
“谁?”好像只是单纯好奇随口问问,其实明明厌恶这种管太宽的发问。
之所以迫切地想问、想知道,全都是因为介意──这种情绪真够扰人。
“昨晚碰到的那个同学,他寄了一则笑话给我。”她咬着叉子,状似思考。
“什么笑话要想这么久?”声音微有干涩。
“我是在想他为什么要寄笑话给我。我看起来忧郁吗?”
“我想跟那个应该没有直接关系。”突然觉得她迟钝一点也很好。
“因为我不记得我们交情那么好,虽然以前听说他好像喜欢我。”
啊!他持叉的手瞬间僵在半空中。
“我实在不懂。”她又沉思起来。“喜欢和被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深奥。
眼看他无言以对,她喃喃道:“或许等下该打电话问问他,研究一下。”
什么?!“与其口头研究,不如实地去喜欢一个人。”话冲口而出。
还来不及后悔,就听她说:“好啊。”
居然这么容易。他开始觉得脑袋像历经台风的街道一样混乱。或许跟她沟通最好的办法就是发射直球,管它是不是一去不回──
“那,你可以考虑我看看。”内心的邪念终于由口具体化。
她的反应是抬头望他,想了好几秒,又是轻描淡写的同一句:“好啊。”
……而且是强度台风。“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如果是有其它弦外之音就不知道了。”
就怕是她多想了弦外之音。“所以……如果是他也可以?”那个小宝。
啵啵啵,这次巫婆汤冒的是酸泡。
“不,你比较理想。”
他该为她的回答感到欣喜,然而深思后却可悲地发现,他唯一想得出的优势似乎只有自己的身材符合她的喜好。那么他到底哪里理想?
“嗯,你的主意真好。”她越想越觉得。“的确,只要去喜欢一个人就能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被喜欢了。”这下两个问题并成一个了。“而且你应该满好喜欢的。”
末句关于自己的评价使他心脏猛地一跳。“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好像已经有点喜欢你了。”
磅!那种感觉仿佛毫无预警地被外太空飞来的陨右K中脑门,一阵晕眩。
台风警报解除,清澈无云的蓝天上飞来一只悠然自在的鸟,快乐地引吭高歌。
嘎嘎嘎、嘎嘎嘎……不知为何,那居然是只乌鸦。
而更超乎常理的是,他竟觉得那声音美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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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莫名疲倦,他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梦里,他一直在骑脚踏车。忽然间,有另一辆脚踏车从自己身畔呼啸而过,那骑士的背影十分熟悉。她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那一眼足以让他确认她的身分。
“有问题追上来再说。”留下这么一句话,她潇洒离去。
前方那熟悉的背影渐渐变小、渐渐变小……
等等!他想开口唤住她,却失去声音,只能加快脚下的速度,拚命骑拚命骑──却到她消失不见才赫然惊觉自己骑的根本是辆无法前行的健身脚踏车!
梦在这里中断,因为他惊醒了。明明是这么荒唐可笑的梦,却使他满背冷汗。
怎么回事?他按着额头,脑袋还是乱烘烘的。
接着,他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想追上去干什么?他有什么问题想问?
大概是想问下午她说过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吧。
因为在那之后,她的表现与先前全然无异,仿佛他们只是刚刚敲定一笔寻常生意,然后在三点半时因为她要出门工作所以他离开回家。
算了。决定不再多想,他下床到浴室用冷水洗把脸冷静一下。
叮咚!门铃忽然响了。
走近门边,窥视孔里,是那个适才出现在自己“恶梦”中的女人。
手在门把上停了两秒,他打开门。
“嗨,吃过晚餐没?”她问。
晚餐?他回头一看壁钟,才讶异发现已经七点了。“还没。”
“下午忘了告诉你,今天是孟老太太生日,我们要在她家办一个小型派对。有没有兴趣参加?”
突来的邀请让他微愣。“我没准备礼物。”
“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她笑了笑。“只要看到青春充满活力的鲜嫩肉体她就很高兴了。”
“……什么?”
“孟老太太以前是业余雕刻家,专门雕刻人像,还出过一本书叫《人体之美》。”讲解完毕,又是一笑。“现在她虽然因为眼力衰弱而退休了,却还是很喜欢暗中观赏肉体,尤其是年轻有弹性的肉体。”
他沉默了几秒。“我可以穿衣服去吧?”
“嗯?”她眼中透出讶色。“原来你打算裸体?”
“不,没有。”只是听她所言,一时怀疑那该不会是裸体鉴赏派对。
“那走吧,不用换衣服了,平常的休闲打扮就可以。”
然后两人结伴乘电梯下楼。
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非常自然,自然到他忍不住希望她至少流露那么点异样。像现在这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
抵达二十九楼,在孟老太太家门前站定,她按下门铃。
“来了来了!”老人家有活力的声音自门板后透出。“是谁啊?小孟吗?”
“对。”
门打开,出现一张和蔼可亲的老脸,在见到他时愣了一下。“哎呀!我记得你,你是那个住在楼上的热心青年!”
“您好。我叫沈宇。”
“欢迎欢迎!呵呵呵,小孟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连你也请到了!”孟老太太请他们进门,笑容可掬。
餐桌上已摆满热食,看来全是从外头餐厅买来的菜肴铺盘,其中有几道看来还有些眼熟……像是来自上次跟她一起去吃过的湘菜馆?
“我有买椒盐羊排。”她朝他一笑。“记得你喜欢这道。”
她知道?他先是惊讶,随即理所当然地感到愉快。原来她有在注意自己啊。
“陶菲菲呢?”她左右张望一圈。
“她说要回家拿蛋糕过来。”孟老太太说。
蛋糕?还未来得及疑惑,门铃响了,她上前应门。
门外的陶菲菲手上果然提了个蛋糕盒,视觉感相当不协调。
“我可没破戒,这蛋糕不是我买的。”陶菲菲声明。“是隔壁那家伙送的。”
“唔?”那更不协调了。
“干嘛啦!”那种怀疑的眼光。“上次我不小心帮了他一个忙……他欠我人情,送我也是应该的。”哼,不过她在减肥耶,什么不好送,竟送蛋糕!
孟老太太热情提议:“这样的话,请他也一起过来啊,反正菜很多吃不完,而且人多才热闹嘛!你看小孟都带了个伴来了。”
“哦?”陶菲菲向内探头,这才见到桌边的沈宇,眼睛顿时半眯起来。“小孟的伴?”这头衔很好很好非常好。
“你好。”沈宇礼貌招呼。
“你好啊,上次真是不好意思。”真心话是:上次错过观察机会,这次绝不再错失掉。
“没关系。”
陶菲菲笑着绕到孟老太太身边。“孟老太太,带个伴没什么好稀奇的,如果小孟带的是男朋友,下次我也一定找一个来让您瞧瞧。”
“嗯?加油。”这是孟蕴真说的。
“加什么油啦!你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这位就是我的八字。”她指向沈宇。
“啥?!”陶菲菲目瞪口呆倒弹三步,嗓音不觉拔尖:“什、什么时候发生的?!”
在同样一脸惊愕的孟老太太面前,孟蕴真想了想,镇静地回答:“今天下午三点左右。”那口吻平常得像在叙述“今天下午三点左右下过一场雨”一样。
在旁的沈宇此时终于能确定下午发生的事是真的,她说的话也全是认真的。
而从她的表现,他同时恍然明白,她并不是在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而是这对她而言本来就不算“什么”,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稀松平常。
这样也不错。脑中冒出这个随遇而安的闲适想法,他忍不住扬起唇,发现自从认识她之后,自己的自我调节能力确实日益增强了。
第七章 约会
他终于得到了她的电话号码。虽然晚得有点离谱,不过那并非重点,重点是有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就不用担心到对方家时会白跑一趟。
不过她向来不按牌理出牌,偶尔心血来潮仍会不经通知直接造访,例如现在。
望着门口那一大束金光闪闪的花海,他一时有些失去反应。
然后,一只手从粉红色的包装纱纸后探出,对他友善地挥了挥。
“嗨,吃不吃金莎?”
听到她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抱过花束。
“呼。”她转动操劳的手臂。“这堆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谁送的?”追求者吗?虽说收下追求者的礼物拿来跟男友分享是件极其诡异的事,但当事人是她的话,他无法断定不可能。
“上次来我家闹事的那位小姐。”她入屋,顺手关上门,走到他身边,自金莎花中抽出一张制式道歉卡。“一巴掌换一束金莎,怎么想都是我吃亏。”
原来是为那件事。虽不熟悉所有细节,他倒也略知一二。
她上前伸手摘了一颗金莎,打开包装塞人口中。“你有在锻炼臂力吗?”
“没有。”他瞄眼自己的手臂。“……你喜欢再壮一点吗?”
“不,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要一直抱着花束。那不算轻。”她又摘了一颗金莎,打开包装,这次却是递到他唇边。“要吃吗?”
他的回答是张口吃下,然后微笑,不是为巧克力可口,而是为那份自然的亲昵。
她没察觉他的心思,径自走到沙发边半躺下;闲来无事,拿起那张道歉卡观看,这才发现角落处有一行字,写道:
请告诉孟蕴生,我们分手了。
果然要分手了。举高那张卡片端详半天,她有点意外又多少料到,不过……“还真没听过这种事要别人代理的。”
他将花束放在茶几上,没听清她的喃念。“什么?”
她直接将卡片递给他,代替解释。“唔,这么说这不但是道歉礼,还是分手礼。”
因为知道方季蕾对自己误会良多,所以可以直接排除她意欲藉此使自己主动出任说客的可能性。或者她真是伤心到连再跟他说话也不肯?
“啊,金莎里该不会有毒吧?”突发奇想。
他在她身边坐下,说道:“那就不会加最后这句了。”徒然惹人起疑。
“说的也是……其实送我哥巧克力就有明显的分手意味了,因为他很怕甜食。”这点身为女友的人不可能不知。“不过我倒很乐意收这种分手礼。”
他突然一阵长长的沉默。她又说了几句话才发觉不对。
“怎么了?”她猛地坐起身,凝目打量他。不会是毒发了吧?
“别跟我说那些。”他顿了顿,颇严肃地说:“我不会送你分手礼的。”
她愣了几秒,才终于意会他指的是什么。“嗯……别担心,我不会勉强你的。”
那样的会错意使他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跟你分手的。至少不会轻易谈到。”
“……喔。”他……好认真哪。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觉,有点困惑,有点迷惘,有点……无措?
因为她是以“试试看也无妨”的平常心跟他交往的,并没想太多。只是跟他如此严谨正经的态度比起来,自己是否太漫不经心了?
漫不经心。这四个字使她微愕。那不是她之前用来形容哥哥对待感情的态度吗?原来她终究是同一个家庭的人,血液中有无法摆脱的相同因子?
她无法断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想让他伤心;甚至,她希望自己也能在他生气或情绪低落时,提供一份足以媲美那些栀子花的温柔。
这样的心情,到底是单纯想有所回报,抑或就是喜欢?她需要时间来探索。
在那之前,她该设法矫正自己的心态,回他同样的认真才公平。
“咳。那么以后,我不会再轻易提到那两个字。”她说。
第一次见到她正襟危坐的模样,他发觉自己有点想笑。
看来跟她交往似乎会有点辛苦,但为何他还是一点也不感到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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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ve, four, three, two, one……game set!”
电视荧幕上出现快速跑动的数字计分,又是player 1获胜。
“不玩了。”丢下遥控器的是胜方。“没意思。”
“嗯。”败者应了一声,重新进入游戏画面,玩起单打来了。
“……喂,你倒是很自得其乐嘛。”
“也还好。”
“啊啊啊啊!真是气死我了!”减肥状态的陶菲菲比平常更易怒,没两下就尖叫起来。“难道你看不出我在生气吗?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