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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上轿  第8页    作者:季洁

  扶着旭见踽行在卵石小径上,平春频望着身旁似失了心魂的人儿,却始终问不出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短短的路程对在这静默的时刻,竟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两人在西厢梅苑前停下脚步,平春的眼神落在手中的锁,愧疚道:“雨姑娘,对不起……”

  旭见双目空洞地瞅着平春道:“平春……如果我没被将军救回来就好了……”

  “什么?”以为自己听错了,平春的语气有着诧异。

  今夜究竟是怎么了,仿佛天地倒置似地一切都乱了。

  “如果死了,应该就不会这么痛苦了……”旭见虚弱地扯着唇,发出了幽幽的叹息,落寞地推门而入。

  望着旭见纤弱的背影没入未点灯的屋子里,平春心头蓦地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与不安。

  杵在门口好半晌,她才郁郁地在门上落了锁。

  锁扣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直撞入旭见心扉,也将她缠绕不清的情绪全锁入那空幽而凄冷的无底深渊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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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锁着眉,主帅军帐在黑夜里散发着肃冷的气息。

  敌方突如其来的攻击让项雪沉感到十分不安,是朝中党争四起、地方不断的祸乱,让他们觉得可以趁乱而起吗?

  在他赶到前,对方已藉突击达到让他们损兵折将的目的,若他再迟些回营,情况或许会一发不可收拾。

  轻揉着眉心,抛开那些让他萎靡不振的思绪,他净空自己的脑袋,专心在泥塑的地形图上研拟着敌方的战术,希望藉由周密且细腻的思虑,尽速击垮敌阵。

  此时帘幕被掀起,项雪沉望着那未经通报却轻易闯入的身影,绽出了一抹惊喜的浅笑。

  “此镇由你镇守,或许我不该担心。”纵使身上有着风尘仆仆的疲惫,柳单远依然不减气势,那炯亮的双眸有着凌人的精明。

  扫过散落在案上的地形图,柳单远扬起赞赏的笑。

  “倘若真如此,你又何必出现呢?”他一出现,项雪沉便嗅出了其中不寻常之处。

  若非必要,依柳单远洒脱淡泊的性格看来,他是不会轻易出现的。

  脑中不经意忆起四、五年前他领圣命前往辽东,辅佐袁将军打满州人时,初见柳单远的情形——

  当时他以绝顶的武艺辅着袁将军的战术,立下汗马功劳,在携手抗敌的同袍情谊下,两人在那场战役中结成莫逆之交。

  战后袁将军获升任辽东巡抚,本欲提拔柳单远,却被他以“世代不为官”的家训给推却。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藉此觐见圣颜,请求洗去亡父遭蒙污的罪名,与寻查失散多年的妹妹下落。

  半年后柳家沉冤得雪、柳父追封了官职,而他一达目的便两袖清风地回到民间当个济弱扶危的侠客,继续打探妹妹的消息。

  如此细算来,两人阔别已有两年之久。

  “的确不乐观,边疆九镇已有三镇沦陷。”薄唇轻扬,柳单远透露来意。

  “你的出现让我有如虎添翼的安心。”

  “我只是不忍老友身处孤掌难鸣的局势,这世道不会因你我的壮烈牺牲而有转圜的余地。”耸耸肩,柳单远对项雪沉过分的执拗不以为然地冷哼着。

  项雪沉不怒反笑,或许该庆幸他未忘两人生死与共的兄弟情谊。

  纵使不愿为这腐世效力,为老友,柳单远仍有两肋插刀的豪迈侠气。

  “先饮一杯,明日再让对方尝尝咱俩的硬拳头。”解开悬在腰际的酒囊,他先灌—口酒,再丢给项雪沉。

  俐落接过酒囊,项雪沉豪饮着,任由酒香流出唇角,浸湿衣襟。他笑道:“这小酌胜过千杯……”

  他扬起手,才想拭去唇边的湿意,却霍然震慑在原地。

  他终于想起,为何当日会对雨儿在昏迷时的呓语意有所感了。

  因为在柳单远身上有一方素雅帕子,上面绣有两排绢秀的字,内容正与雨儿念的诗不谋而合。

  他记得当他发现柳单远身上带着秀气的帕子时,既惊愕又怀疑。试问有哪个男人有如此奇怪的癖好?

  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柳单远说这是失散妹妹唯一留下的信物,只要她还记得那首诗的内容,便是两人相认的证物。

  原来他一直没忘记柳单远的话,因为记在心里,所以才会对那首诗感到熟悉。

  仿佛冥冥之中有双手,拉近了他与雨儿间的距离。

  发现到项雪沉的异样,柳单远不禁警觉地凛起眉问:“怎么了?”

  “你身上的帕子还在吗?”强压住心中翻腾的思绪,他持平着嗓音问。

  掏出那已泛黄的绣帕,柳单远狐疑地反觑着他。“怎么?对我的帕子起了相思?”

  微颤地接过那帕子,当“柳絮翻飞三月天,远山映景雨绵绵”十四个字落入眼底时,他如遭电殛地僵在原地。

  雨儿会是柳单远失散多年的妹妹吗?

  好不容易从那混乱不已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来,项雪沉略略沉吟,终于说道:“老友,我想我恐怕真是对你的帕子起了相思……”

  “什……什么?!”听到他莫名的回答,柳单远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我想我找到你妹妹了。”扬起眉,定了定心神,项雪沉一口气把胸中的话一股脑地吐出。

  柳单远愣在原地,项雪沉的话让他如受重击,失了原有的镇静与洒脱。

  当年眼见妹妹坠崖却无能为力的心痛重新涌上心头,紧紧揪住他心口,抑不住的颤动着。

  “不过我并不是很确定。”

  “为什么不确定?倘若不确定你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觑着好友眉宇间不确定的疑惑与阴郁,柳单远迅即提出疑问。

  “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把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烦郁地揉了揉眉心,项雪沉苦涩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当年雨儿是自马车里跌入山崖……”

  “你唤她什么?”激动地握住柳单远的肩,项雪沉隐隐感到自己被推入五里雾中,思绪仿佛更加紊乱了。

  “柳映雨,小名是雨儿,我记得当时我娘给我们出了个隐喻诗的考题,重点是得在诗里镶入自己的名字。当时才八岁的雨儿才华洋溢,一下子便吟出了这两句诗。而我重武艺,根本没吟诗作对的天分……当年她才八岁啊!”徐徐道出多年前的往事,柳单远仿佛回到了当年,与爹、娘及雨儿共处一堂的和乐融融。

  虽然那个梦已离他好远、好远,他却未曾忘怀那一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

  瞅着柳单远浸淫在回忆里的神情,项雪沉轻抚着额,胸口紧窒地轻喃着:“我的雨儿应该就是你的雨儿妹妹,但……她会是东厂杀手吗?”

  初闻那四个字,柳单远努力稳住自己心底的翻腾。他说什么?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是……东厂杀手?

  不!不会的!推翻项雪沉那饱含飘忽的言语,他直觉否决掉那可能性。

  他那温柔善良的可爱妹妹,绝对无法过着残忍的杀戮生活,不会的!

  敛起眉,柳单远望向他。“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柳、项两家同是被东厂迫害而遭逢巨变,柳单远知道对项雪沉而言,这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再也难以忍受内心的酸涩折磨,项雪沉沉痛地合上眼。“因为在我家被灭府前,广叔目睹她进入我房里,准备动手……”

  柳单远闻言顿时僵在原地,再也难以忍受地微微张口,调整心头紊乱的气息。

  他怎么也没料到,再得到妹妹的消息时,竟是如此不堪地让他难以接受。

  一股和着苦味的悲凉在帐中弥漫。

  两人还来不及平复紊乱的心绪,帐外烽火突起,映照出如白昼般的光亮。

  他们顿时撤去眸中情愁,释放快进出体内的狂飘怒意,一场杀戮即将展开——

  第八章

  曙光透过素格窗棂,映在伏桌而眠的纤弱身影上,洒落了满地的冷然气息。

  不知是脑子辗转的思绪使然,旭见睡得并不安稳,一抬起眼便被那初露曙光的朝阳给刺痛了眼。

  还来不及遮掩那白花花的光,一个阴沉锐利的中低嗓音已于脑中响起。

  “还睡!快起床,练剑!”

  “练剑?娘说姑娘家不用练剑!”揉着惺忪睡眼,床上的娃儿不解的娇憨道。

  “你以为自己还是千金大小姐吗?你没有家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教你武功、给你饭吃,你就得替我办事……”

  “可是……”

  在她仍犹豫之际,竹条已倏然落在她身上。“你已经吃了咱家的饭,是宫里的人,咱家说一是一,不容反抗!”

  瞠着圆圆的眼,眼泪滑下,那竹条又落了下来。“谁准你哭来着?杀手是没有眼泪的,不准哭!”

  “雨儿不吃你的饭了,让我走,我要找哥哥……”

  她的下颚猛然被粗暴的扣住,痛得她想哭却不敢流泪,拼命忍着泪意。

  “你没有哥哥!打你吃咱一口饭起,你便是豫宫的人,你的名字是旭见白狐,记住了!”

  “我不要!我不叫那怪名字!我要爹、要娘、要哥哥……你别打我……别再打我了……雨儿好痛……”

  颤着身子,旭见仿佛能感觉到竹条落在身上的抽痛,心口泛着诉不尽的酸楚。

  天啊!她……想起来了?

  原本残留在脑中的儿时记忆与杀手生涯顿时串起,回忆在瞬间回笼。

  双手捣着自己的脸,眼泪透过指缝滴落在紫檀圆桌,她难以置信只是一道曙光,便轻而易举唤出了那段痛不欲生的过往。

  以往她对初露朝阳的光明气息有着莫名的喜爱,谁知进入东厂豫宫后,曙光变成了恶梦的开始。

  不服从被打、反抗被打、流泪也被打,好像所有人都遗弃她似地,让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刚开始为了反抗,她绝食了十天,在眼睁睁看着同样命运的同伴被活活饿死后,她冰封起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那一年她才八岁,就残忍地体验了生、离、死、别的无奈。

  那一天之后,她咬紧牙关捱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原来她真的是个冷血杀手,一个没血、没泪,把人命视为蝼蚁的妖女。

  泪水瞬间止住,她脸上扬起笑,她的心再一次被这个无法抹灭的事实冰封了。

  项大哥,广叔没错,错的是我,我对不起你啊!

  的确是我负了你……

  缓缓拿出捺在腰际的短剑,她拔去剑鞘,冷然绝望的神情映在明晃晃的剑身上,显得讽刺。

  将剑尖抵在胸口,她毅然合上眼,打算让那锐利穿过胸口,划破那始终萦回在其中的愧责与不安。

  动作尚未完成,胸臆间那隐隐传来的绞痛却让她顿时松了手劲,一阵空茫的感觉掩去她原有的思绪。

  就在此时,那逐渐趋近梅苑的嗓音趁隙钻入,她定住思绪,停止了原本的动作。

  “听说鲁大夫已经赶往疆界,这一回的状况实在教人担心!”

  “嘻!难道你没听过明有儒将袁崇焕、北有武将项雪沉这句话吗?坦白说我才不会担心哩!”皱起鼻头,那名唤福冬的丫头俏皮地开口。

  “呵——经你这么一说才想起,将军领兵多年,打过不少硬仗,这一次有‘赋释’神剑护身,必也能化险为夷。”

  轻盈笑声逸出,两人继续闲话家常着。“奇怪,怎么最近都不见那刁蛮公主呢?”

  “莫不是尾随着将军上战场去了吧!”

  许是已习惯战场杀戮,两个丫头像谈论天气似的,轻松将话题转至别处。

  而她们的谈话却让旭见的思绪骤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回绕着。

  项大哥在疆界的状况很教人担心吗?

  虽然丫头们说得稀松平常,她却无法以平常心看待,她实在没办法啊!

  只要一想到项大哥可能有危险她就背脊发凉,脑海中只剩下一件事——她得上战场去,她不能留在这里!

  “好了,别再瞎扯下去,雨姑娘会饿着的!”

  轻推开门,那名唤福冬的丫头瞧见旭见那张血色尽褪的脸庞,不禁惊呼道:“雨姑娘……你怎么杵在门口呢?”

  诧异地抚着胸口,她完全没察觉旭见的出现。

  想是广叔为了防她,索性把送饭的丫头换成她不熟悉的面孔。

  冷冷地瞥了她们一眼,旭见以飘渺的语音说道:“告诉广叔,我会还给项府一个公道。”

  “什么公道?广叔说你不能出去的。”张开双臂,福冬天真地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

  瞧着福冬天真纯朴的模样,旭见抑不住眸中的欣羡,感到酸涩不已。

  仿佛唯有她,无力地连最基本的单纯也留不住啊!

  轻点莲足,旭见轻而易举地闪过她的阻挡,像只雪雁般展翅跃上檐梁。

  那俐落的身影,足让两名丫头瞠目结舌地杵在原地。

  “福冬是我眼花了吗?雨姑娘变成雪雁飞走了……”

  站在纷落而至的雪中,她们傻了眼。

  在那瞬间,没有人知道旭见心头做了什么样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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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与蛮族旌旗翻扬交织成海,在朗朗晴空之下,马嘶声与兵戎交错声,间着震天喊杀,形成一幅惨不忍睹的人间炼狱。

  触目所及尽是尸横遍野,若仔细推算激战已持续进入第五日,此次战役久攻不下,敌人的顽强令项雪沉陷入苦战。

  策马进入混乱的战场,旭见漠视眼前哀鸿遍野的惨状,清冷的目光搜寻唯一的目标——项雪沉。

  凝神之际,北方倏然射来一支长箭,旭见侧身躲过,冷眸凝向发箭处,翻身一跃瞬间便取了对方性命。

  依装束判断,那突击该是北方蛮族所为。

  虽然记忆并没全部恢复,但至少她的武功仍保有该有的应变能力。

  无奈地微拧秀眉,驱马踏过尸体,终于在震天价响的厮杀声中进入了战场中心。

  秀眉远眺,在双方人马中,那身披鱼鳞软甲的挺拔身影登时落入她清冷的眸底。

  刹那间胸臆涨满的情意涌至眼眶,湿了眼亦润了心,教她心颤不已地乱了方寸。

  对他的情,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根深蒂固?

  她踢着马腹,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挡在身旁的障碍一一解决,往他的方向驰骋而去。

  未半刻,她已俐落地杀出一条血路,娇软唇上扬着抹自嘲的讽刺笑容。

  旭见白狐啊旭见白狐,你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在取人性命的瞬间,竟是冷然镇定地感觉不到一丝恐惧。

  而在另一方面,明军莫不被这霍然杀出的素衣男子给吸引了目光。

  那匹棕栗马是项将军留在将军府的坐骑,想来也与柳单远一样是特地前来协助将军的高手吧?!

  瞧马上那手持长剑的俐落身影,众军心里莫不震荡,受到无限鼓舞,原本低迷的士气在瞬间飘涨。

  横过眼,项雪沉险些没因震惊而跌落下马。“你该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是男子装束,飞扬的长发掩去了她那雅致的脸庞,却仍掩不住那秋水凝眸的娇软神态,只要距离稍近便可瞧出她的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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