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安垂斯也有如此热情的一面,”玛卡低喃。“他真的很爱你,不是吗?”
“是的,他爱我。”
“而你也同样爱他。”玛卡很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否则瑟妮儿绝画不出这些画来,安垂斯对她的爱都在这些画中,而她对他的爱也都在这些画中,同样浓烈,同样深刻。
“我怎能不爱他呢?”抚挲着画中人微启的唇瓣,瑟妮儿作梦般呢喃。“当我最寂寞、最孤独的时候,唯有他给我最温柔的呵护,最体贴的关怀,对我来说,他比天使更美好!”
话落,她转身至最里头的角落处,那儿有一张摇椅,摇椅上有个小盒子,她打开盒子取出一张小小的人头照递给玛卡。
“瞧,这就是当年的我,我只有这张为了办护照不得不拍的人头照。”
玛卡惊喘。“上帝,这就是你?”
“很可怕,对吧?”瑟妮儿微笑。“没有人愿意和那样的我走在一起,只有安垂斯,他从不在意我的外表,甚至看不见其他人异样的眼光,总是亲切又自然地伴在我身边……”
放回盒子,她回身面对所有油画。
“看,即使我的身材跟男孩子一样平扁,他依然能对那样的我流露出最热情的目光,不断诱惑我再陪他上床,仿佛我的身体是世上最美妙的身体,而跟我做爱更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她轻轻叹息。“我怎能不爱他?他是那么那么美好的男人啊!”
玛卡看看手中的照片,再看看现在的瑟妮儿。“但是你现在……”
“生下孩子后,我就开始改变了。”瑟妮儿轻轻道。
“孩子?”玛卡再次惊喘。“难道说那三胞胎是……”
“当然是安垂斯的。”瑟妮儿轻快地说,“虽然他都会准备安全套,但,该怎么说呢?他总是太热情,偶尔会有几次忽略了,我实在不能怪他,不过……”她耸耸肩。
“你应该来找安垂斯的!”玛卡语带责备地道。
瑟妮儿叹气。“我上了我母亲的当,承诺说我只能等待安垂斯来找我,绝不可以主动去找他。”
“所以你一直在等他?”
“我等了他十年,才觉悟说他不会来找我了,幸好我有三个孩子,他们使我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骗他说你死了?”
“我骗他?”瑟妮儿咧咧嘴。“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啊!”
玛卡愣了愣,“怎么……”皱眉,“难道……”瞠眼。“你当年究竟有没有搭上那班飞机?”
瑟妮儿苦笑。
“有啊,怎么没有,我的确是上了那班死亡飞机,可是……”
第六章
“手链呢?我的手链呢?”
刚坐下不到一分钟,毕宛妮就气急败坏的跳起来翻头四处乱找。
“我的手链呢?安垂斯送我的钻石手链呢?”
“该死,还不快坐下来!”毕宛妮的母亲——林妍如想把她扯回座位。“你挡住人家的路了!”
确实,飞机上的通道都不太宽,一个人站在那里,其他人都别想通过了。
“我不管,我要找手链!”毕宛妮顽固的坚持要在走道中来回寻找,但无论如何就是找不着。“我知道了,一定是掉在上机前那条好长好长的通道上,我要下飞机去找!”
“你疯了,飞机快起飞了呀!”林妍如愤怒的大吼。
“舱门还没关!”
“你……”刚吼出一个字,林妍如脑际灵光忽地一闪,顿时浮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好,我们可以下飞机去找,但我要你答应我,无论约定的时间到了没有,只能由他来找你,你绝不可以去找他。”
“我答应你!”毕宛妮不假思索的应允,这时候的她心中只有一件事最重要——找到安垂斯送她的手链,其他事她根本没有心情去考虑。
“好,那我们下飞机吧!”林妍如暗自欣喜不已。
如此一来,只要他们全家人都换个名字,再搬离开原来的住处,安垂斯就找不到她们了!
她料不到情况进展得比她想像中更完美。
“喂,老公吗?我是妍如……”林妍如一眼望着匆匆奔入出境处的安垂斯,一眼瞄着仍低头四处寻找手链的毕宛妮,暗自庆幸他们两个彼此都没发现对方。“不不不,我们没有搭上那班飞机……唉唉唉,不要哭啦,我跟你说,现在有件事很重要,你一定要处理好……”
这也算是命运,不清楚究竟是台湾或香港的电脑出问题,林妍如与毕宛妮并没有搭上飞机的纪录,始终没有从香港传达到台湾那边,于是,林妍如母女就成了罹难乘客之一。
直到两天后,台湾与香港两边以传真机确认乘客名单,林妍如母女才又“复活”过来,但当时安垂斯早已认过尸了,就这样,他被瞒骗在鼓里,认定毕宛妮已经死了。
之后,毕宛妮的父亲又带安垂斯去参加其他罹难乘客的葬礼,骗他说是毕宛妮的葬礼,反正安垂斯不懂中文,毕宛妮的父亲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至此,在安垂斯的心目中,毕宛妮已经是个逝去的爱人了。
然后,林妍如又紧急联络弗莱堡的教授,请他把毕宛妮转介到法国或者义大利的大学,结果不错,有三家大学愿意支付奖学金。
由于德国南部的人多半都会讲法文,毕宛妮多少也学了一些,到法国去适应上比较容易,因此林妍如挑上巴黎大学,即日就把毕宛妮送到法国巴黎,住在德国教授的朋友家里。
一切都很顺利,安垂斯相信毕宛妮已经死了,毕宛妮全然不知情,完全符合林妍如的计划,回到台湾后,她笑得阖不拢嘴,得意得不得了,全然没料到毕宛妮也隐瞒了她一件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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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巴黎已经相当寒冷了,毕宛妮却光着身子站在镜子前面半天没动,仿佛冻僵了似的。
良久后……
“真的怀孕了吗?”她抚着小腹喃喃自语,平扁的身材上,小腹很明显的鼓出一个圆凸型。“我该怎么办呢?”
慢吞吞的,她一件件衣服穿上来,再对着镜子注视自己,然后点点头。
“看不出来,好,先瞒再说,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很快就过了一个月,冷风飕飕,出门不穿上大衣非冷死不可,每当这时候,毕宛妮就会情不自禁心头酸酸的想哭。
她最好、最温暖的大衣都是安垂斯买给她的。
她从没问过他父亲是从事何种行业,他身上也没有富家子弟的奢气、贵气与傲气,但很明显的,他家相当富有,他住的是最好的,穿的是名牌货,花钱从不考虑价钱,说他不是富家子弟才怪。
“如果妈在意的是金钱就好了。”她叹息的呢喃。
可惜不是,妈在意的是只有她才有的:艺术天分,老实说,有时候她真的非常痛恨自己拥有这种天分。
“瑟妮儿。”
下课了,正要跟其他同学一起离开教室的毕宛妮回过头来。“教授?”
没错,她改了名字,因为妈说这里是法国,最好改一个法国名字比较好,于是她变成了瑟妮儿。其实叫什么她都不在乎,无论她叫什么名字,骨子里始终是毕宛妮。
安垂斯的宛妮。
“跟我一起到办公室来。”欧蒙里特教授吩咐。
毕宛妮有点纳闷,因为欧蒙里特教授很少叫人到他的办公室里,他通常都是在画堂上指导同学的。
她做错什么了吗?
忐忑不安的跟随教授到办公室里后,毕宛妮绷紧了一颗心等待着。
“请坐。”
“呃?”毕宛妮愣了一下。“啊,是。”
她坐下了,但欧蒙里持教授却兀自捧着一幅画仔细审视,那是她前两天交出去的油画。
不会是她画得很糟糕吧?
“你有什么烦恼吗?”
毕宛妮呆了呆,继而惊叹。超厉害,光是看她一幅画,欧蒙里特教授就看得出来她心里有烦恼!
欧蒙里特教授放下油画,灰色的眸子安详的注视着她。“想不想说出来?”
她耸耸肩。“说出来也没用。”
欧蒙里特教授微笑着在办公桌后坐下。“起码你的心情会好一点,我保证。”
毕宛妮不太相信他的话,问题光只说出来而无法解决的话,谁心情好得起来?
不过,她很喜欢这位慈祥和蔼的清瞿老教授,他不像其他艺术家那样总是有几分傲气,反而像邻家爷爷般慈蔼,不只关心学生的画,也关心学生的生活,也许是因为他没有家人的缘故吧。
“好,我说,可是教授不能跟我妈妈说喔!”
欧蒙里特教授颔首。“我发誓绝不会说出你的秘密。”
毕宛妮严肃的凝视欧蒙里特教授片刻,方才点点头表示相信他。
“我怀孕了,”她说。“可是……”
她说出了一切,讲完以后也果真舒服了一点,不过只有一点点,因为问题并没有解决,仍然是一个大烦恼。
“……所以现在我只能尽量瞒着我妈妈,可是孩子总是会生出来,到时候我妈妈一定会知道,然后她就会火速赶来巴黎把孩子抱走,送给别人领养,或者干脆丢进孤儿院里,谁知道,她才不会关心孩子的将来,只关心我能不能让她成为一个大画家的母亲,要是她真的那么做,我发誓一定会把画笔丢进塞纳河里,这辈子再也不画画了!”
欧蒙里特教授深思的注视她片刻。
“孩子的父亲呢?”
“他不知道,现在也不能来找我。”
“他知道你在巴黎吗?”
“不管我在哪里,只要我还活着,他一定会找到我的!”
欧蒙里特教授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他慢慢起身转到窗前凝望窗外良久、良久……
“曾经,”他突然开口了。“我也有个深爱的女孩,她说她愿意跟我一起吃苦,但当年我只是个穷学生,养活自己都有问题,哪有能力娶老婆呢?所以我请她等我,我发誓一定会去接她。可是……”
“她等不下去吗?”毕宛妮脱口问。
“不,是她父亲硬要把她嫁给一个富商……”
“她嫁了?”毕宛妮再度冲口而出。
“她自杀了。”
“上帝!”毕宛妮惊喘。
“我后侮了,但又有什么用,她死了,无论我做什么都已来不及了!”欧蒙里特教授的声音里充满哀伤。“五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念她,我的生命在她逝去那天也跟着死去了!”
“所以教授才终身未婚吗?”毕宛妮低叹,心里也替教授感到难过。
欧蒙里特教授缓缓回过身来。“我不想背叛她,现在也不想,永远都不想!但,瑟妮儿,让我帮你吧!”
“帮我?”毕宛妮愣愣的覆述。“教授要帮我?怎么帮?”
“和我结婚。”欧蒙里特教授毫不犹豫地说。
毕宛妮呆了两秒,惊叫,“耶?”
“和我结婚,瑟妮儿,”欧蒙里特教授又重复一次。“当然,只是挂名夫妻,我说过我不想背叛我深爱的女孩,因此我们不会有任何实质关系,但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你和孩子,直到孩子的父亲来接你们,届时我将会很愉快的和你离婚,你认为如何?”
毕宛妮惊讶得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但很快的,她觉悟到这不但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教授为什么要帮我?”
欧蒙里特轻叹。“我挽回不了我深爱的女孩的一生,若是我能挽回另一个陷入困境的女孩的一生,将来我和她团聚时,或许她能够多原谅我一点。”
“可是我妈那边……”
“放心,我自有办法应付她。”
“你确定?”毕宛妮怀疑地斜睨着他。“我妈妈可是很凶悍、很狡猾的哟!”
欧蒙里特教授淡然一哂。“她再凶悍、再狡猾,也敌不过我一句话。”
“什么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林妍如被紧急召唤到巴黎来,欧蒙里特教授开门见山的要求和毕宛妮结婚,可想而知,这种荒唐的要求当场被林妍如回绝了,但欧蒙里特教授只说了一句话,林妍如就无法不低头了。
“你相不相信我有办法让她一辈子都无法在艺术界窜出头来?”
艾力伯·欧蒙里特在艺术界是声名显赫的大师级人物,想毁掉一个人只要弹一下手指头就行了,她怎敢不相信。
“好,我答应让她和你结婚,但你必须保证她将来一定会成功!”
“我保证!”
一个星期后,毕宛妮嫁给了整整大她五十岁的老教授。
她安全了!
孩子也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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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三月里,毕宛妮生下了两女一男的三胞胎,之后,她的身体开始出现非常奇妙的变化。
痘痘不见了,雀斑也不见了,身高停止往上窜升,身材却愈来愈显丰腴。
欧蒙里特教授常常开玩笑说她的胸部是被三个孩子吸大的,既然上面的胸部长大了,下面的臀部也只好跟着长大,所以这一切都该归功于三胞胎。
“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拥有炮弹型的胸部,最好让他们多吸一点母奶?”
欧蒙里特教授哈哈大笑。“或许是。”
毕宛妮皱皱鼻子。“最好是!”
婚后,欧蒙里特教授十分疼爱她,就像个溺爱女儿的父亲;孩子出生后,他更疼爱孩子们,没课时就急着回家逗孩子玩。
于是毕宛妮明白,欧蒙里特教授提出和她结婚的主因固然是想帮助她,但也有一半的原因是他很寂寞。当然他也可以真的找个女人结婚作伴,但就如同他所说的,他不想背叛深爱的女孩。
“艾力伯。”
“什么事?”
“将来安垂斯来接我的时候,我会留下一个女儿,”毕宛妮诚心诚意地说。“她将继承你的姓氏,永远是你的女儿。”
灰眸蓦然涌上一层雾光,“谢谢你,瑟妮儿,谢谢你!”欧蒙里特教授感激地喃喃道。“这就是我想要的,一个孩子,我的孩子,我不需要背叛她也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这时候的他根本没想到,直到他去世为止,三胞胎始终都是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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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国,十八岁就算成年了,因此毕宛妮以为安垂斯会在她十八岁时来接她,但他没有;于是她猜想安垂斯会在她二十岁时来接她,因为按照台湾法律,满二十岁才算成年。
可是在她二十岁这一年,安垂斯还是没有来接她,因此她又臆测是妈不肯告诉他她在哪里,所以他找不到她,她必须耐心等他找到她。
然而,一年过去,她拿到硕士学位,他没有来;两年过去,她开首次个人画展,在巴黎艺术界掀起一阵轰然骚动,声名大噪,他没有来;三年过去,她在报纸上看到他接任父亲职位的消息,他没有来;四年过去,她的名声已传遍整个欧洲艺术界,他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