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人真奇怪。”悠儿盯视着阎仲羿,眼神清澈澄亮。“你好像不相信任何人?”
阎仲羿喉头一紧,僵声道:“我只相信自己。”
“为什么?”悠儿紧接着问。
“不为什么。”阎仲羿迎向她纯净的视线,冷声道。
“你总是这么不开心吗?”悠儿无法理解他为何总是紧蹙眉尖。她微噘菱唇,娇憨地道:“我觉得面露微笑,别人也会觉得很开心的。”
“我可不是你,不需要陪笑。”阎仲羿尖锐地讽刺着。
“陪笑?”悠儿咬着下唇,思索着这字眼的含义,“这是什么意思?”
阎仲羿犀利的目光笔直地盯着她不解世事的表情,很想再嘲讽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卑劣。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本事勾动他心中少之又少的歉疚,仿佛自己是个无耻小人,攻击着她无法抉择的人生。
“但愿你是真的不懂……”阎仲羿意味深长地说着。
“你们人类说话真奇怪……”悠儿咕哝着,“小宝也常说些我不明白的话。”
“我们人类……”阎仲羿挑起了眉,冷笑道:“你也说了我不明白的话。”
“如果我说我不是人,你会害怕吗?”悠儿有些担心地瞧着阎仲羿的表情,小宝曾经千叮万嘱地要她别轻易向人透露她是条鱼儿的事,可她实在不想欺瞒眼前的男人。
“你不是人?”阎仲羿不自然地扬起了唇角,仿佛微笑对他来说是挺困难的事。“你看起来比我还像个人。”
“比你还像人?”悠儿瞪大了眼,“难道你也不是人吗?”
“哈!”阎仲羿忍不住笑出声。她实在太有趣了,有趣得让他几乎相信了她的天真无邪。
“你笑什么?”悠儿噘起了唇。
“没什么。”阎仲羿敛起了笑,严肃道:“真不知你如何成为花娘?你的性子根本不适合。”
“我总是听不懂你的话。”悠儿蹙起眉,困惑地道:“花娘是什么意思?”
“花娘就是……”阎仲羿顿了下,瞧见她因等待而好奇圆睁的眼眸,他收住了口,不想陪她玩游戏。
她可以假装不解世事,他可不会上当。愈是感受到她的纯真,他愈是要否定她。他对自己视人的能力极为自负,认定了她是个花娘,便不愿改变想法。
“花娘是什么?”悠儿见他沉默不语,忍不住催问着。
“主子,晚膳已准备妥当。”门外陡然传来韦翰的声音,中止了两人的对话。
“端进来吧!”阎仲羿在桌旁坐下。
韦翰才刚推开门扉,一团洁白如雪的毛球便自他脚边窜入房里,直扑阎仲羿——
“你终于出现了。”阎仲羿理所当然地拥住小毛球,语调显得温柔。
“啊……”悠儿惨叫了声,脸色苍白的瞪住那团毛球,狼狈地退了两步,“它……它……”
它是只毛色纯白的猫儿,此刻正趴伏在阎仲羿腿上,仿佛感知到某些东西,它慢慢地转向悠儿……
“别……”悠儿话声未停,那只猫儿突然嗓音拔尖地喵叫了声,随即扬起右前爪扑向悠儿,猫爪一扬,朝她展开攻击。
变故陡生,没人料想得到一向慵懒温驯的猫儿居然会发动攻击。韦翰惊得张大了嘴,差点摔落手中的盘子。阎仲羿微愣了下,上前去抓抱住激动的猫儿,可还是慢了一步,
猫儿的利爪已划破悠儿的衣袖,深入白皙的臂膀,划出了血丝……
“把它带走!”阎仲羿低咆了声,将猫儿塞入韦翰怀里,却也让失控的猫儿抓伤了脸颊。
“天啊……”韦翰脸色大变地将猫儿扣在怀里,急吼吼地将它带出门,手忙脚乱地合上门扉。当然,他也受了伤,却仍得不顾安危地将猫儿带离,谁教他是为人卖命的侍从哪!
“你……没事吧?”阎仲羿神色铁青地瞧着她臂膀上的伤口。
“痛……”悠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兜转,喃喃道:“它……是猫……”
“它一直都很温驯的……”阎仲羿强迫自己别去查看她的伤口,试着缓和情绪道:“我不明白它为什么攻击你。”
“它当然会攻击我。”悠儿含泪望着阎仲羿,梗声道:“猫可是鱼的天敌哪!就算我变成了人,它还是认得我身上的气味!”
阎仲羿突然发现,或许有些事是他所不知道的,至少她现在所说的话就已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
“你在说些什么?”阎仲羿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地走向她,想看看她的伤势。
“你别过来!”悠儿惊慌地喊着,“你身上有它的味道!”她腹中一阵恶心,又想吐了。
“难道……你就是为了这股气味而晕倒的?”阎仲羿试着理清脑中的浑沌
“嗯……”悠儿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无辜地点头。
“你不喜欢猫?”他又问。
“也不是。”她扁了扁嘴,“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他紧盯着她美丽的脸庞,试着不去看那腥红的血丝,不想表露得太在意。但,事实上他该死的在意,红与白的相衬,让他益发怜惜着她的伤势,纵使那合该只是个“小”伤口。
“我没有。”悠儿咕哝着,“我不讨厌猫,至少我不会伤害它们,可是我终究是条鱼……”
“鱼?”阎仲羿蹙起了眉,“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鱼,我是条鱼。”悠儿望着他紧皱的眉尖,悄声道:“你好像又生气了?但我真的是条鱼,只是不小心受了‘万生水’的照拂,才能幻化成人形来到人间的。我没骗你。这是真的!”
阎仲羿无法相信她的说法,在惊讶过后,他神色沉重地道:“你明明就是个人。”
“但那只是‘万生水’的法力,我根本不知道药效何时结束,也许明日一早醒来,我又变回了鱼也不一定。”悠儿担忧地喃语着,“但愿不是如此,我多希望能一直待在这里,人间比天上好玩多了!”
“我不相信。”阎仲羿冷笑道:“你若以为我会相信你……”
“你不相信也罢。总之,我真的是条鱼。”悠儿气恼他的不信任,负气地嘟囔着。
阎仲羿别开眼,不想在这话题上继续讨论。他自抽屉里拿出金创药递给她,“你受伤了,这金创药可以不留疤痕地治好它。”
“谢谢。”悠儿衷心地道谢,才接过金创药,她便仰首想要饮下。
“等一等!”阎仲羿扣住她的手腕,惊讶地问:“你要做什么?”
“这药……不是拿来吃的吗?”悠儿没料到他会有此反应,错愕地望着他。
“这药……”阎仲羿自她手中拿回药瓶,执起她的手,没好气地替她上药,“应该是这么使用的。”
“啊……原来如此。”悠儿傻乎乎的一笑,“谢谢你。”
阎仲羿瞪着她盈然的笑靥,心里一阵恼,他实在不懂得她这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直待她不甚好,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似的和他欣然相处。究竟该说她是纯,亦是蠢呢?
阎仲羿扪心自问却得不到回答,悻悻然转身要将药瓶放回——
“等一等!”悠儿开口唤道。
“又怎么了?”他不耐地应着。如果可以,他真想离她远远的,不让她影响自己的心情,可是,他又眷恋着她形于外的单纯……他真讨厌那盘踞心头的矛盾!
“你也受了伤,怎么不上药呢?”悠儿取过药瓶,学着阎仲羿的方式,将药涂抹在指尖,试着想替他擦药。
本能地,阎仲羿的身子向旁一侧,悠儿的指尖没能触上他的面颊。
“你在做什么?!”他以干涩的嗓音质问着。
“帮你上药啊!”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你刚才也是这么做的。”
“你怎么能够如此放荡?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他声色俱厉地责备她的轻浮。
“放荡……”悠儿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阎仲羿几乎想咬掉失控的舌尖,他该死的无法控制情绪,一想到她可以轻易地替“男人”上药,他就忍不住想起她的“出身”,然后该死的耿耿于怀!
说到底,他就是别扭!明明自己方才也主动替她上药的,现在又装什么清高呢?他真是为自己感到羞耻!
瞧她螓首低垂,他知道他伤了她的心,可是他的安慰与道歉全卡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
“放荡……”悠儿总算抬起了头,认真地望向他,朱唇轻启道:“这是什么意思?”
阎仲羿的内疚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天,她竟然不懂这个字词?他该庆幸抑或是发怒?
无论如何,她不懂得总是好的,至少他不必担心会伤了她的心。
“没什么。”他镇定地回答,以教训的口吻说着:“以后,我怎么对待你,不代表你也必须同等对待我,知道吗?我是男人,而你是个女人,男人与女人是不同的,知道吗?”
“男人?女人?”悠儿觉得有点困难,“那……我是女人?”
“没错,虽然你是个花娘……”阎仲羿停顿半晌,又道:“也许你还不算是个花娘,但你在那环境中,毕竟耳濡目染日深,所以认为男人与女人之间就是你所看到的那一回事,可事实上,男人与女人之间不全是那么一回事,你必须知道才是。”
悠儿脸上净是茫然的神情,他一连串的语句让她的脑子里涨满了不解,她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好复杂,我听不懂。”悠儿挫败地咬了咬唇,“那……我该如何知道谁是男人,谁又是女人?”
阎仲羿几乎想要咆哮出声,这女人若不是真的不懂,就是将他当成驽夫,而他竟然相信是前者,真是该死!
“你听好,我试着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但你最好别骗我,否则……”阎仲羿自齿缝里蹦出冷硬的语句,心里却不知道她若真的欺瞒了他,他又想如何惩罚她?
“我没有骗你。”悠儿强调着。
阎仲羿望着她的表情,深吸口气,不想在那话题上兜转,索性道:“你饿了吧?用膳吧!”说完,他迳自坐下。
悠儿柔顺地坐下,才吃了一口便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小宝?”
阎仲羿蹙起了眉,“你就这么想回‘春花秋月阁’?”
“小宝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来到人间的第一个朋友,她会担心我的。”想起和小宝相处的愉快时光,悠儿好生怀念。
“你在这里很安全,她毋需担心。倒是季翔……如果他们不让他回来,我会拆了‘春花秋月阁’。”
想起弟弟阎季翔,阎仲羿眸中倏然升起不悦,这回季翔真的玩过了火,恐怕连他也救不了了。
“可是……”
“别说了。用完晚膳就休息,我不会让猫儿进来,你可以安心歇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阎仲羿权威地下达命令,悠儿只能垂下头,接受他的安排。
这是悠儿来到人间后第一次体会到人性的复杂,她根本不知道阎仲羿在想些什么。
她觉得他挺坏的,可又不是太坏。
不过,他真的让她感到困惑了……
第三章
夜里,一阵窸嗦声吵醒了悠儿。
雨声落在屋檐上,发出了叮叮咚咚清脆而悦耳的声音,悠儿几乎是弹身跳起,兴奋地冲出了屋外。
“哦……”她满足地仰起俏脸迎向雨丝,发出了愉悦的叹息。
无视于一般人嫌烦的绵密雨丝,悠儿尽情地在雨中欢笑旋转。她忍不住想着,如果雨能下个不停,并蓄积成一摊水池让她浸泡其中,该有多好啊?
阎仲羿几乎是在悠儿踏出房门时,就跟着来到她身后。
他不喜欢雨,讨厌湿滑的雨水黏附在他肌肤上的感觉,那让他觉得不自在,然而,她脸上灿烂的笑靥几乎让他还忘他的厌恶,进而喜欢雨天。
如鱼得水就是她的写照,他恍惚地付度着。不知不觉地,他几乎将她看成一尾轻快地悠游的鱼,仿佛一眨眼就会逃离他的视线。
怕她就这样自他的视线中消失,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才伸出手便觉可笑,而她却已发现了他。
“你也醒了?”她银铃般的嗓音透着快活,翩飞到他身畔,仰着小脸道:“好舒服,你不觉得吗?”
“你……”他觉得喉头干涩,幸好雨水落在他唇上,他抿了抿唇,才又开口道:“你不知道这样淋雨会生病?”
“怎么会?”悠儿嫣然一笑,快乐地旋个身,如彩蝶般远离了他几步,“若是没有这场雨,我才真会生病呢!”
“很少人会喜欢下雨天……”他沙哑地低语。
“我喜欢啊!别人不喜欢,肯定有他的理由,而我喜欢,当然也有我的理由。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不喜欢而放弃自己的喜欢,不是吗?”悠儿无意的话语在阎仲羿心头剧烈一击,让他不自觉地失了神。
“如果说,你的喜欢很可能会伤害到别人呢?你还是会坚持下去?”他望着她,若有所思地问。
“会伤害到别人?”悠儿停下了旋转的身子,认真地偏头想着,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伤害你了吗?”她的眼里透出了担忧,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不……”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地否认,他赶忙收慑心神,沉吟一会儿后才答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的喜欢会伤害到别人,那你还会坚持那么做吗?”
“唔……”悠儿咬住唇,蹙起了细致的柳眉,苦恼地道:“如果别人会很伤心、很伤心,也许我就会放弃吧……可是,这样一来,变成我会很伤心、很伤心……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阎仲羿覆诵着,他的眉尖也紧紧地皱起。
“那……”悠儿眼睛一亮,“不要让别人知道就好了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也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也就没有人会伤心了,你说对不对?”
瞧着她纯真开心的表情,阎仲羿突然觉得自己的顾虑是如此多余,他忍不住随着她的笑而扬起了唇角。
“只是……现在只有我和你。”阎仲羿盯着悠儿的脸庞,刻意敛起唇角上扬的弧度,“如果你因为淋了这场雨而生病,那么我会伤心,那你……还想站在这儿吗?”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在问些什么,可他就是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答案。那个答案一直盘踞在他心头,始终不愿理清。
“我不会生病的……”悠儿小声地咕哝。
“如果我会伤心,你会为了我而放弃你喜欢的雨吗?”他觉得这问题太赤裸也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