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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奶奶……”霍尔熙康奔进太后的寝宫,没等任何人通报便闯入内殿。
正巧主教雅丹泊在场与太后议事。
“祖奶奶、雅丹泊。”
“你这孩子走路怎么可以用跳的!”太后威严的脸上写着不赞同。这个孩子都十岁了,还是免不了要她操心,想当初她皇儿十五岁就继承皇位了……唉!说好了要坚强活下去的,这会儿一想到皇儿的死,她又不能自己了。
“祖奶奶,环宣妹妹要走了,您不要让她走嘛!”
“熙康真那么喜欢环宣吗?”太后看着霍尔熙康。她的本意也是要让小俩口多聚聚,培养培养感情;可环宣进宫七天,熙康每天就只知道玩,这样下去只怕荒废学业。
“当然喜欢啊!环宣妹妹长得又漂亮、又可爱,祖奶奶不也喜欢她吗?”
“这怎么会一样,祖奶奶再喜欢她,她也只是个外人而已;你是东诏国唯一的后嗣,祖奶奶当然喜欢你远胜过她。”太后不免心生疑虑。如果熙康太过在意环宣那丫头,恐怕也不是件好事。
“祖奶奶,不管不管,您也要喜欢环宣妹妹像喜欢我一样。”他要环宣妹妹也有祖奶奶爱,在他小小的心灵里,他有的,环宣妹妹也要有,这样才公平。
“这……”一个是血脉至亲,一个是毫无关系的外人,再怎么喜欢还是会分等级的。环宣那丫鬟,她必须好好注意她的品德,若是她无妇无德,那么她会毫不迟疑的摘掉她太子妃的后冠。
“祖奶奶,还有,让环宣妹妹留下来。”他才不管祖奶奶在想什么,他要留住环宣妹妹,至于为什么,那不是他那颗尚未成熟的脑袋瓜子里需要思索的东西。
“这……”太后看着雅丹泊,盼他看得出她的顾虑。
“太子,环宣小姐离家多天,您也不想让她患了思乡病吧?”雅丹泊知道太后的心思,但他帮着太后劝他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哈塞环宣是命定的太子妃没错,可却不是熙康皇子的命定妻子。
靠近她愈久,将来愈难割舍,这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啊!
“雅丹泊,什么是思乡病啊?”霍尔熙康不解地问。他听到有病便心慌起来,他不要环宣妹妹生病,祖奶奶说父皇和母后就是因为生病才不能跟他见面,他不要再也见不到环宣妹妹,他不要!
“以后您就会懂的,先让环宣小姐回族里去,下次有机会再召她们进宫,太后,您认为呢?”
“嗯,雅丹泊说得没错。熙康乖,先让环宣回去,她阿爹、阿娘想她想得紧,频频来信催她回去哩!”
“那祖奶奶您要答应我,要快点召她进宫喔!”霍尔熙康跟太后谈条件。
“好,就依你,不过你也要答应祖奶奶好好读书,做个有学问的储君。”
“嗯。”霍尔熙康点头,答应了太后,“那我去告诉环宣妹妹。”说完,他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太后看着孙儿的背影,问雅丹泊:“这样的安排究竟是对是错?”
“太后,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心了。”雅丹泊不能说出天机,否则逆天而行只会祸国殃民。
“唉!”她如何能不操心呢?东诏国唯一的王储只有十岁,她能不能活到熙康懂事都是未知数,届时他身边可还有能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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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塞环宣临走前,太后召见了她。当然,随侍在侧的还有伊斯兰主教雅丹泊。
“太后奶奶,您找环宣有什么事吗?”阿爹在离去前曾交代她要注意礼貌,她不敢忘记。
“环宣丫头,这几天在宫里住得习惯吧?”
“嗯。”哈塞环宣点点头,不懂太后奶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可别乐不思蜀,赖着不走才好。”太后若有所指的说。
“太后奶奶,环宣不懂。”
“你年纪小不懂是正常,可丫鬟不小,应该懂得这人情世故吧?”太后把矛头指向善舞。
“启禀太后,奴婢知错,是奴婢没有提点小姐,让小姐逾矩了。”被点到名的善舞连忙跪下,请太后降罪。
太后本也没有降罪之意,只是口头警告:“知错就好,你们现在回族里去,没有哀家的召见,不要随便要求进宫,知道吗?”
“是。”善舞拉着哈塞环宣一起点头。
“好了,哀家累了,你们回去吧!”她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是。”善舞见太后没有指责她和小姐,心中松了口气。
“太后奶奶,那环宣告退了。”
她们主仆俩一前一后退离太后的寝宫。
见她们走远了,太后才交代雅丹泊说:“这段时间还是让熙康好好读书,别让他再贪玩,这个责任就交给你了……”
“臣知道。”雅丹泊也乐见其成。他无法阻止太后立哈塞环宣为太子妃,却可以阻断熙康皇子的情念,这才是天命呐!
然而,因为他们的刻意阻挡,造成霍尔熙康和哈塞环宣两人将近十年不曾再见一面……
第二章
艾提朵尔清真寺,位在东诏国的西边,是一幢三层塔式建筑。建于前朝前二十五年,是个历史悠久、庄严肃穆的地方,也是整个东诏国子民最高信仰之处;不论是身份低下的乞儿,或是高高在上的朝官,都以真主阿拉为终生信仰。是以此清真寺的面积较其它庙宇大上数十倍不止,就连讲经用的经堂也有三十六间之多,内殿有三十二根立柱,可容纳三万人以上。
整个寺院分宣礼塔、召唤楼、礼拜殿,礼拜殿又分正殿和左、右两边侧殿,正殿为密闭式的长方形建筑,后墙有“米赫拉卜”,代表朝拜的方向。
米赫拉卜旁边设有一座木制雕花的宣教台,台前有一根令牌,供寺内主教在台上执杖以宣讲古兰经、弘扬伊斯兰教教义。
前来礼拜祈祷的人民已陆续进入,他们跪在殿堂外的红毯上,静候主教出来宣扬道经,没有一丝不耐、嘈杂的场面;因为今日正是那吾鲁孜节,是个全新的开始,大家都是为了崭新的日子而来。
终于,身穿红衣的阿訇主教出现在高阶上,他的身后站着一名青年,身穿羊皮大氅……、半短统靴,肩上停了一只看来剽悍的黑鹰,他的目光似鹰般锐利,任何长者都看得出此人并未被博大精深的伊斯兰教教义驯服,也不可能被驯服。
“只有笃信真主阿拉和末日,谨守拜功,完纳天课,并畏惧真主阿拉者,才配管理真主阿拉的清真寺,这等人或许是遵循正道的。”
阿訇主教念完一段真言后,跪在下方的人民纷纷举起双手,先往天空的方向而后往前拍地,头也跟着趴下,整个身子拱起,恭敬地等候阿訇主教的指示。
“弘康,将可兰经第九章‘忏悔’和第一百一十章‘援助’念出来。”阿訇吩咐了声身后的男子,他那不经意流露出的不屈服是那样的骇人,令他担心的事恐怕就要发生了。
“是。”若说霍尔弘康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不如说是他尚未准备好让阿訇主教知道他的打算,因为目前没有必要增加一位阻止他行动的人。
“真主阿拉佑我哈萨克族的子民,我们是真主阿拉的儿女。在我们祷告很深、真正的祈祷时,我们可以用灵体,自在来去天堂。奉至仁至慈的真主之名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至仁至慈的主,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求你引导我们上正路,你所佑助者的路,不是受谴怒者的路,也不是迷误者的路。
当真主阿拉的相助和胜利降临,和你看到成群的人进入真主阿拉的宗教时,那时你要赞念你的主,并祈求他的恕饶……”
看他们趴在地上,那场面就像是臣服于他的子民。
他的子民……突然,他觉得自己离成就那天不远了。肩上的黑鹰似是知道他的心思,拍打着翅膀往上飞去,在他头顶那片天不住的回绕。
他是荒漠中的苍鹰、困在浅滩上的皇龙,过了今天、他年满二十,即将要夺回属于他的一切了……“弘康,不要胡思乱想。”阿訇在霍尔弘康的耳边警告着他。
“我不会的。”在他心目中,这可不仅仅是胡思乱想而已。他邪魅一笑,他从不胡思乱想,他只做有意义的事,那个他们担心的事……这时,有一名穿着黄色长袍的光头男子奔了进来。
霍尔弘康认得他,他是寺里跑腿的达尔干。
“阿訇主教,太后来了。”
他想小声的告诉阿訇主教,可站在阿訇主教身边分心的霍尔弘康却听见了。
“太后!?太后怎会出宫?”阿訇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不仅如此,雅丹泊主教也来了。”
达尔干说完,阿訇紧张的瞥了霍尔弘康一眼。
“弘康,你回房去,没有我的传唤不许出来。”
“我不。”他要见见这个太后,他二十年来不曾谋面的祖母。
“弘康!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快回房去!”阿訇不容置喙的命令他,但见他没有离开的打算,他改而命令达尔干:“达尔干,把他拖下去。”
“你敢!”霍尔弘康怒瞪着达尔干。
达尔干立刻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
“弘康,不要胡闹了,你知道太后见到你会怎么着,你不要命了吗?”
“对不起我的人是他们,你凭什么阻止我向他们讨回公道?”
两个人在宣教台上对峙,台下较为靠近的子民似乎觉察到空气中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可他们不敢抬头,不敢去探究到底发生何事。
“现在还不是时候。”阿訇这么告诉他。
“那何时才是时候?”霍尔弘康追问。他知道阿訇主教可以窥视天机,如果他能得到阿訇主教的支持,将是他最大的助力,台阶下的人民也能被他号召。
“主教,太后……太后要过来了。”达尔干在一旁急得冒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两个弘康?一个在太后身边,一个在阿訇主教这边……“总之不是现在。达尔干,把他带回房里,并守在他的房门口。”阿訇主教当作不曾听见他的恳求,冷漠的外表让人看不出他浑身正冒着冷汗。
见霍尔弘康不情不愿地被达尔干带离宣教台,阿訇松了口气,迎向上了台阶的太后和太子。
背向他们的阿訇没瞧见霍尔弘康威胁达尔干而躲在立柱旁偷听……**
*“太后、太子福安。雅丹泊主教,好久不见了。”阿訇恭迎贵客的到来。
“嗯,阿訇主教,有劳你了。这些年来,那吾鲁孜节的圣典多亏有你主持,哀家也省了这段路。”太后才坐定,便口头嘉奖了阿訇一番。
本来每逢那吾鲁孜节时,清真寺的祈福祭典是由皇帝亲临主持的,十年前因为皇帝的遽然过世,这个责任落到太后身上。但因太后岁数大了,不堪路途遥远,加上这里又有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于是阿訇和雅丹泊便上谏,将这个主持工作交给阿訇来执行。是故,太后已有十年不曾来这里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阿訇不敢居功,只想知道太后为何突然到来。
仿佛是看穿他的心思,太后笑着把霍尔熙康叫过来。“哀家和太子过来是想接受真主的恩泽,顺道藉这个机会宣布他和环宣丫鬟的婚事。”
阿訇一听,连忙点头向太子恭贺:“太子,真主阿拉会佑您婚姻幸福,整个东诏国的子民也在这里祝福您。”说完,阿訇便向跪着的子民念了一段祝祷,并带领着子民唱一整套“劝嫁歌”……、“揭面纱”等等诸如此类的婚礼歌。
***
“太子,怎么没见到太子妃?”在整个祈福过程结束后,冗长的队伍虽散去,但也有自愿留下来关心皇室婚礼的人。
巧的是,他们方才全都趴下听霍尔弘康为他们读可兰经,却谁也没敢抬头去看清霍尔弘康的真面目,以至于在见到太子时,没有半丝错愕。
“在大婚之前,哀家不允他们见面,该有的规矩是不能免的。”太后向问话的人说明。
“原来如此,太子妃必定是宛如天仙、风姿仙骨的人吧?恭喜太子,让我们来为太子跳一段‘胡腾舞’吧!”
“好耶!来跳舞!”哈萨克人是热爱跳舞和歌唱的民族,不论是婚礼、丧礼,是喜、是悲,都以歌舞来宣泄心中感觉。是以,一有人提议跳舞,便得到热烈的支持。
台阶上的人根本还来不及阻止他们,他们便在偌大的空地上围起圆圈,兴奋地跳了起来。
“东诏的石路硬又平哪,西瓜呀大又甜,那里住的姑娘辫子长,两个眼睛真漂亮。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一定要你嫁给哈萨克人,这里的郎儿最真心,这里的郎儿最痴情。
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给别人,请你不要让感情留给别人,一定要你留给我们,你一定不会绝望、一定不会悲伤……”
他们热切的唱着,手拉着手整个圆圈向前集中又退开,圆圈不曾散开,一直保持着它的正圆。
在台阶上的霍尔熙康没见过这等阵仗,忍不住向太后要求道:“我也下去跳。”
“好、好。”太后难得这么开心,自己的子民这般爱戴她所统御的王朝,还有什么比人民的向心力更教一个君王高兴的呢!
霍尔熙康见祖奶奶点头,忙不迭地往下跑,与人民同乐。
他们尽情的跳着、舞着,浑然没有注意到立在墙边的孤单身影。
被众人遗忘的霍尔弘康,眼中只有憎恨,那欢乐的胡腾舞,恁是刺眼……**
*“弘康,你怎么啦?”萨那亚并不是信奉伊斯兰教的,所以他没参加那吾鲁孜节的祭典。
一等祭典结束,阿訇主教就让达尔干把霍尔弘康放出来,却不知道从头至尾,霍尔弘康都没有回房里。
“萨那亚,你什么时候要回米兰?”他已经在东诏国待得太久了,他想得很清楚,他要跟萨那亚回米兰。“目前没这打算,怎么,你要赶我走啊?”萨那亚打趣的问,知道好友是不会赶他走的。
“我想离开这里。”
他的表情不像在说笑,萨那亚不由得也跟着他心情沉重起来。“为什么?”
“我想过了,与其待在清真寺一辈子,不如到外头去闯一闯。”留在这里,他一辈子再怎么努力,可能也只是个主教,他不相信他命中注定仅止于此。更何况,同一个血脉所出,为何一个是龙命,一个却是和尚命?
“你不单只是想闯一闯吧?”他的身世,萨那亚是清楚的,可他和其它知情的人一样,只能保密,至少在还没有变量之前得保密。
不过,萨那亚和其它人不同,他不是东诏国的子民,他的身份与他毫无利害关系,不像霍尔熙康,与他有直接的冲突。
“你知道就好。”霍尔弘康睨了他一眼,“怎样?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