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她的态度怎会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变得那么好说话又合作?不管了,只要她肯专心苦练,管她脑袋里想什么。迅速地收起诧异,他回身跳下水游回湖心,击掌大喝,要求所有工作人员重头来过。
“尹妹妹,你的手磨破了耶!”赛门大惊小怪地鬼叫,直到捉住绳子,才发现上头早已染上斑斑血迹。“我带你去擦药!”
“亏你还是个男人,这一点小伤值得大呼小叫吗?”尹梵心拍开他的手,眼光专注于湖心发号施令的男子身上。“盯好我的动作,其它的你别管。”
这样的动作在舞台上能忠于原着、完整重现吗?她很怀疑。不过他都能效法愚公移山的伟大精神了,以这种骡子个性看来,恐怕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他未免太主观了些,就算要表现出“仙衣”的灵秀出尘、不食人间烟火,也不一定要让她像个真正的仙女,在舞台上飞来飞去嘛!听说吊钢丝很痛的。
“又一个工作狂。”赛门一面帮尹梵心调整姿势,一面低声咕哝着,为自己好心却被轻视而哀悼。“准备好了吗?”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要放松,尽情地让身体延伸开来,想象四肢百骸都是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她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飞鸟,优游自在地翱翔于天地之间……
练上几十遍的动作已深深印在脑海,首先将右手优雅地高举过头,再将左手轻柔地向前伸展,身体往上拱呈半月形,左腿朝上伸直,右腿尽可能地向胸口方向弯曲,这样的姿势会给予观者一种仿佛她即将振翅而飞的假象。
对了,还得记住呼吸一定要平顺有次序,不能紊乱无章……
尹梵心闭上眼,将一切窒热与黏腻全都抛开,让烦躁的思绪沉淀下来,仅存着一个念头──她不再是尹梵心,不再是凡人,而是仙子,是个代表一切真善美的光明女神……
“放。”尹梵心睁开眼,傲然昂首,一股灵仙之气亦随之涌出,令她看来像个灵幻天仙,完全不似先前泼蛮怒骂的凡间女子,连在她身旁握住绳索的赛门都不禁看得傻了、痴了。
夏日午后湖畔湿气尤其浓重,未到入夜时分,却已渐渐漫起迷雾,岸上水里映成一片朦胧,将尹梵心衬托得更清丽绝伦、不沾凡尘。
绳圈徐徐向前荡去,微凉的熏然和风与她擦肩而过。再三秒,她将与湖心的他相接,其后十五秒,对岸工作人员将绳圈抛过来之后,应御风会将她轻抬起,顺势套入绳圈,然后她会在摆荡后落至湖的另一方──若是一切顺利成功的话。
“很好。”应御风利落地接住尹梵心,双手扶在她腰间,微微颤抖。“保持气势,这就是我要的──”
蓦然间地动山摇,仿佛天崩地裂,水花飞溅声不绝于耳。在错愕之中,尹梵心还来不及应变,已被沁冷湖水灌进肺里,呛得喘咳不已。
“你还好吧?”应御风迅速地潜入水中捞抬起她,神色相当挫败与懊恼。
眼看一次完美的排演砸在自己手上,要他不气恼简直不可能。去他的烂病、鬼病!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在他接住她的一刹那猛烈突袭,一时之间竟令他招架不住,连带将她拖入水底,一同吞了几口湖水。
因着水潮侵袭,体温骤降,尹梵心一身湿淋淋,当场咳了个惊天动地,浑身发颤,一张俏脸更是染得通红,狼狈极了。
“这次是你自己搞砸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听到没有?”她好不容易止住狂咳,清清嗓子,头一句话便是厘清对错责任。“喂,勇敢一点,大声说呀!”
之前辛苦排练数十次,每一回失败他都怪在她头上,不是说她姿势不够美,就是说她时间抓不准,再不就数落她平衡感不够……她好不容易逮到他出糗一次,怎么能轻易放他过关!
“等练成之后,随便你说什么。”他冷着一张脸将她由水中横抱起,高举过头。“快把姿势摆好。抛绳!”
他还真是个做事一板一眼,丝毫不马虎的工作狂!让她赢一次会死啊,一点运动家的风度也没有。尹梵心臭着脸,不情不愿地举高手臂,昂首睥睨。
但迎接她的并不是熏然和风,也不是彼方抛来的绳圈,而是又一回合的哗啦巨响,再加上不断涌进口鼻的冰凉湖水……去他的!就算用脚趾她都想得出是怎么回事!
“要死了你,看我不顺眼就直说嘛,何必用这种低下手段整人!”尹梵心再次由湖底浮上水面,风度全失,气得破口大骂。
应御风沉默不语,仅是抬首望天,神色既阴郁又冷峻,眼底更焚烧着狂炽怒焰,隐隐闪动着危险的讯息。
一直以为上回发病只是偶然,没想到它是警兆,他却疏忽不曾注意。难道一切都得按照那个见鬼的传说行事不可吗?剖心方休──去他的,他才不会为了一则无聊的传说而去动开心手术!
只恨他投错了胎,才会有这扯不完的灾难上身,搞得他这些年来日日不得安宁。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他?现在发病的间隔竟缩短至不满十二小时,以后他的舞蹈、他的一切都将毁在这怪病上头吗?应御风握紧拳头,手臂隐隐浮现青筋,咬牙切齿地瞪着阴霾满布的夜空。
真没度量,不过说了他几句,就摆个臭脸不理人。尹梵心为难地看着自己绕在他腰间的双手,一时不知是该顾及颜面而放开,抑或是将小命置于优先地位而紧紧抱牢。
“好,不惹你,送我到岸边总行吧?”唉,会游泳的人最伟大,她这只旱鸭子只有低声下气的份。“淹死我,你就没刻苦耐劳的女主角了,自己想清楚啊。”
“啰唆!”应御风领她上岸,脸色依然铁青。
“喂,明天我还得来这儿受罪吗?”湿淋淋的尹梵心裹着大浴巾,一面打着喷嚏一面询问。“说话呀!”
不是她缺乏敬业精神,而是在来回奔波之间,忽冷忽热的气温似乎造成她有些受寒的迹象。若是天天如此,不出三日,她铁定病倒。
“你想听我说什么?”他恶狠狠地白她一眼。“收工!”
甄 幻-多苦都愿意
“拜托,只是一点小感冒,值得连打二十几通电话催我来吗?”齐硕文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住躺在床上的苍白俏佳人。
是啊,原本只是单纯的感冒,可是拖了两、三天不去看医生,竟然演变成气管炎,整天咳个不停,还猛发烧。
“你的良心又被恶犬咬去当镇屋之宝了是不是?”尹梵心哑着声音骂人。
她刚吞下一把苦涩恶心的药丸,拿着汤匙要吃咳嗽糖浆,一见齐硕文出现,正好将累积的闷气发泄到他身上。
“我最近比较忙。”他背着她将花束插进花瓶,不让她看到他的眼睛。
“都是借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躲我,连电话都不肯接。”她瞪着齐硕文宽厚的背影,没好气地咕哝。“你呀,八成又在工作室钓上什么金发美女了,所以才会乐不思蜀,对不对?”
“反正有‘别人’在旁边陪你,我很放心哪!”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脸转向她,刻意调侃。“我巴在你身边不知求过多少次,你就是不肯点头嫁给我,我又何必白费苦心?”
“希罕!不同情就算了,净说些无聊的废话。”尹梵心用力擤鼻,扔掉一大团卫生纸。“别人?哼!他自己还不是病兮兮的,哪有工夫在旁边烦我。”
“谁教你们要在室外鸳鸯戏水,还玩了一整天,想不生病都难。”齐硕文拧着她发红的鼻头,大剌剌地取笑她。
“我叫你来可不是为了听你废话给我气受!”尹梵心顺势咬住他近在眼前的食指,目露凶光。“我的背好痛,来,帮我按摩。”
“抱歉,我没有执照,不好意思夺去盲胞赖以为生的差事。”他懒洋洋地伸个大懒腰,顺道打了个呵欠,一点动手的意愿都没有。
“拜托,那是在台湾,笨蛋!”尹梵心伸脚踢他。“连这么一点小忙都不肯帮,算什么哥儿们!”没良心的家伙!想当初他不过是得了重感冒,她差点为了他放下一切,甚至连大姊的婚礼都不顾,晾着伴娘的身分不管,只陪在他身边悉心照料。没想到如今物换星移,角色交换,他竟然知恩不报,算什么朋友嘛!
“喏,拿去。”齐硕文转身,抛给她一个长型的塑料圆筒。
“什么东西?”她摇晃着,只听见些微沙沙的声响。
“当然是设计图。”他以无比认真的神情对尹梵心点头。“亲爱的,睁开眼睛看清楚,天底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别傻了。”
好一个卑劣的小人!真有脸敲诈,连病人都不肯放过。但是……算了,看在他一身按摩好本领的份上,她姑且认命一回,任人宰割好了。
“要我帮你修改?”尹梵心挑起眉,原本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铁青。
“里面是白纸。”他脸上的笑容更可恶了。
“你疯了啊!”果不期然,她立刻咆哮大吼。“我干嘛没事要替你做白工?”
“利益交换啊!”他掏掏耳朵,白她一眼──嫌她声音太过刺耳。“咦,过敏源先生没跟你住同一间房啊?我还以为经过上一回干柴烈火之后,你们已经有了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毕竟,你还是搬来跟他‘同居’了,不是吗?”
“猪!你脑子里只装肮脏污秽的念头是不是,老把每个人都想得跟你一样色情。采花贼!”尹梵心又想踹人,可惜出击失败。
“骂归骂,但是图还是要乖乖画完哦。”齐硕文抓了放在床边几上的水梨,一面咀嚼一面含糊不清地交代。
“我在生病耶!”她已经没力气扁人了。就算没听过怜香惜玉四个字,也该发挥一下悲天悯人的精神,人溺己溺一下吧!好歹他们相识多年,算得上是推心置腹的知心好友,怎么可以那么现实市侩嘛!
“所以我只拿一半跟你换,很够义气吧!”他抛出梨核,正中桶心。
“谁理你!”她翻个身,打定主意不理人。
“要不然……还有一个方法。”齐硕文轻抚下颚,仿佛正在思量重大要事。
“屁话少说,我可不想活活被你气死在这张床上。”她沙哑不善的语音由床单下闷闷地飘逸出来,火药味还是很浓。
“来来来,这个秘方很有效的哦。”他伸手戳她的腰心,搔她痒。
“不要乱摸,色魔!”她一面笑,一面拍掉他的手。
“谁教你不起来听我说。”齐硕文又把她的短发揉成鸟窝。
“如果是废话就免了。除非可以治感冒,否则就算贴钱给我都懒得听。”她再抓了一把卫生纸,狠狠地擤出轰然巨响,充满红丝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住他。
说真的,能早日摆脱这种要死不活的状况最好,她才不想拖着这副鬼样被应御风荼毒──那个死没良心的烂人,他会好心放她病假才怪!
“小时候奶奶跟我说过,要是能把感冒传染给另外一个人,不出几天,感冒一定好。”他很认真地讲解秘方的由来。
“废话!只要到医院去让护士扎个三、四针,隔天我也照样能又跑又跳。”尹梵心再次倒回软绵绵的枕头上,大口大口地哈着气。背!鼻塞了。
“你愿意打针?”他挑起眉,闲闲地睨视她。
“当然愿意,只要护士小姐不介意断手断脚兼毁容,我会有什么不情愿?”她把带有强力病菌的卫生纸揉成一团,扔向他。
“这么说来,还是我的秘方比较安全,不会出人命。”齐硕文眼明脚快地跳开,很幸运地没被砸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尹梵心又发火了。受到不明病菌攻击已经很难受了,还得面对齐硕文那副幸灾乐祸的怪样,惹得她心火极旺,不扁人实在对不起自己。
齐硕文对她露齿而笑,贼兮兮地向她勾了勾手指头。
“不要理你!”嗯,那根手指看来又长又清洁,十分适合一口咬下去!
“好啦,理一下就好。”他抓着她的手晃来晃去,摇得她头昏脑胀。
“没见过像你这样啰唆的猪!快点,要说就说,不说拉倒。”她乖乖地倾过身,准备聆听传家秘方。“丑话我可先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废话,别怪我下手狠毒。”
齐硕文摊了摊手不置可否,然后慢条斯理地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三个字。
尹梵心还来不及发飙,已听得门外飘进充满讥诮的低沉嗓音。
“真是看不出来。”应御风抱着双臂倚在门边,一脸阴冷。“原来病奄奄的人体力可以这么好。”明知道他们是对未婚夫妻,独处时自然会有亲密动作出现,但不知怎地,瞧见他们俩亲热的模样之后,一股躁郁便蓦地由他心底往上攀升。
“好说,阁下的恢复力也不弱呀!”她龇牙咧嘴地对应御风怪笑。
“他来做什么?”应御风往齐硕文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眼里只容得下一个女人,无心分予其余“不相干”人士任何注意力。
“我人缘好,人家来探病不行吗?”带着半挑衅的心情与熊熊燃烧的心火,她故意不抽回被齐硕文握住的手,任由他拉着不放。
“不过是发发烧,咳个一天半夜的,骗人没得过感冒啊!”探病?哼!
“我就是喜欢无尽的关怀与慰问,怎么样?”她的怨气愈来愈重。
他果然只当她是个练舞机器,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就算她病死了,他大概也只会发出一句冷哼:真可惜,看来又得重新寻觅替代人选了。
更狠一点,他恐怕会说:抱歉,没空参加丧礼,寻找最佳女主角比较重要。
“他刚刚说的秘方叫什么来着?”此刻应御风的眼光正笔直地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一瞬也不瞬。
“哪有什么秘方,你老人家年纪大,八成是重听耳背听错了。”她立刻狠拍齐硕文的掌心,以眼神暗示不许他说出真实答案。
“玩亲亲。”齐硕文不顾掌心的疼痛,在一旁提供实时消息。
亲他的大头鬼!应御风差点被涌上心头的怒火烧得七窍生烟,好不容易强制换下火冒三丈的捉奸丈夫脸,这才以淡漠的神情转向他们两人。
“那好,不如让我们俩相濡以沫,顺便试试秘方效果如何。”他硬生生地插进双手交握的两人之间,“不着痕迹”的阻隔两人的相系,坐上床沿,取得较齐硕文更具侵略性的进攻位置。
“别想!你也有感冒,我才不想被二次传染!”尹梵心惊慌地缩向墙壁,双手在胸前乱挥,企图躲开那张愈来愈近的俊脸。
齐硕文取过原先递给尹梵心的胶筒,摇摇头。笨蛋心这回八成玩完了,还好他有先见之明,否则此刻若非捶心敲肺,也得冲上前去硬拚一场早已输掉的战役。原来爱情从不管先来后到,能夺取芳心的才是赢家。其它的,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