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秋至,
人乍别。
顺长江水流残月,
悠悠画船东去也。
这思量起头儿一夜。
——落梅风·贯云石
景德元年,宋美宗听取宰相寇准所谏,亲临战场同宋军并肩对抗辽国大军,最终得以一举击退辽军。
次年正月,宋辽定下互不侵犯和议,且定订澶渊之盟,两国以白沟河为界。
胜利之后,龙心大悦的真宗被官兵、百姓们簇拥着回到汴京城,同时他也颁旨大赏此次战役里为国立功的兵士将领。
他封寇准为莱国公,也封一路保护他的武将父子——邵通、邵武阳,教他们官阶连跳三级。
“‘天子乃上天之子,天之子出战,诸神必得眷顾。’瞧!这是得道高人为圣上所卜的卦,幸运之神是站在我大宋这边儿的,对辽国一役我们是赢定啦!”
他远征前,邵通可爱的么女儿,邵如星如此说道。
所以!凯旋归来后,除了论功行赏朝廷文武官员,真宗更没忘记在他御驾亲征前夕,为他和他的国家带来好运道的“幸运星”呵!
襄救幸运星
春夜
柳绵扑槛晚风轻,花影横窗淡月明,
翠被麝兰薰梦醒。
最关情,一半儿温馨一半儿冷。
——一半儿八首·查德卿
“月姊姊!月姊姊!”
即使声声急促的呼吸划破“月之阁”的宁静清幽,端坐在昏暗琴室内的白衣女子仍不受影响的缓缓弹奏着古筝。 急如星火地闯进房中,邵如星匆匆掀开珠帘,一屁股坐在白衣女子的身旁,伸手便压住琴弦,焦急地喊道:“姊姊别弹了,我大祸临头啦!你得救我。”
语毕,她喘了几口气才又继续说:“爹刚早朝回来,说皇上留他下来问话,皇上因为我先前贸然呈给他的卜卦字条,突然说要召我入宫!我瞧爹说话时的脸色好奇怪,我这次入宫,准是祸事吧?你帮我算一算。”
邵盈月淡然一笑!似是料到邵如星会来找她。
“你别光笑啊,”邵如星气恼地嚷嚷,这才见姊姊慢条斯理的移开放在弦上的双手,往一旁伸去。 烦躁教邵如星等不及了,她干脆抓起搁在长几上的纸和笔递给她的月姊姊。
邵盈月一握住笔,便在白纸上书写起来——
“幸运如星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妹,恭喜啊!你这次入宫见皇上,是好事,不是祸事。皇上喜欢你,视你为他战胜辽国的幸运福星,你此番进宫去,便是要听封领赏,受皇上的宠爱。”
纸上潦草的字迹是在邵如星摸黑点燃灯火才瞧清楚的,“恭喜什么?宠爱?皇上为什么要宠爱我?”她呆愣的张口看着姊姊的脸,心底忽地窜起强烈的不安。难道是……她惊呼,小脸涨红!“天啊!所谓的宠爱……便是要陪皇上睡觉!没弄错吧?皇上老得都可以做我爹了,我才不要皇上的‘宠爱’呢!” 邵盈月在邵如星骇得跌下椅子之际,又换纸写了一句,“当今圣上看中了你,不论你喜不喜欢,都得进宫。”
“我不要!”
她听着妹妹刺耳的吼叫!写字的手没停,“既知如此,何必当初?那时皇上夜访我们邵府,我就警告过你别闯进爹的书房,你不听。现在,你种了因,就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当时人家听爹和武哥哥在皇上面前讲得慷慨激昂,忍不住就闯进书房里,同爹跟哥哥一块替皇上加油打气,就这么单纯嘛!哪里知道会惹祸上身。”邵如星纠紧眉头望着那些字,末了还摇晃姊姊雪白的衣袖,耍赖的说道:“再说了,我呈给皇上的纸条可是你卜出的字句耶!若说我擅闯爹的书房错了,你也有份儿。” 她望着姊姊蛾眉蹙起,几乎同眉心上小小的月牙胎记连在一块了。
邵盈月是长她七岁的亲姊姊!她虽然总是不发一语,可她并不是个哑巴。在她小的时候,因为一次严重的摔伤引发了后遗症之后,便开始变得不爱讲话,甚至还喜欢足不出户的待在黑暗摸的房间里……
起初,爹娘吓坏了!以为月姊姊是跌坏了脑子,还请来好多名医替她治疗,然而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逐渐的,时日一久,爹娘见月姊姊除了不开口讲话、不喜见生人之外,一切如昔!他们也就接受了女儿的现状,而且还依她所求,让她搬到府邸里最幽静的地方,也不再急着到处替她寻觅良医。 她不知道月姊姊奇准无忧的预测能力是在何时产生的?或许,就是在那次摔伤以后吧!
无论如何,月姊姊这不可思议的力量到现在为止!已经助她和武哥哥避过了不少次的灾险。
至今,十多年过去了,月姊姊的秘密除了她和武哥哥知晓外,没旁人知道,甚至连双亲都不知情。
为免自身的能力遭人议论,月姊姊坚持要她和武哥哥保守秘密。
而她也总是缠着月姊姊测天卜地,满足她的好奇和贪玩。 “对不起啦,我知道错了,我当时真该听你的,别闯进爹爹的书房。”邵如星叹气。
这下!她玩过头啦!竟惹得皇帝注意到她!
“好姊姊,你帮帮我,我不要进宫,不要皇上爱我,你想办法替我化解这次的灾难嘛!”
邵如星两眉之间也有一颗五角星形的胎记。她学着姊姊以手指按住眉心,努力沉思!可任凭她怎么死命、拚命的想,脑袋依旧糊成一团,完全理不出头绪。
“星儿……”
就在邵如星心急的等待姊姊的回答时,门外竟由远而近的传来阵阵呼唤。
“惨了!是爹!”邵如星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有没有办法啊?”她焦急的看向姊姊。 邵盈月搁下笔陷入冥想,没回应邵如星。
“星儿!”
邵如星心慌的听着父亲的呼声,马上跑去吹熄烛火!凑近窗棂往外瞧。
她看见父亲的身旁多了几个宫中官差打扮的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皇上派人来了,不……我不要进宫……”她喃喃自语,身子不由得往后退。
“月姊姊,想不到办法就算了,我决定离家出走,先躲起来避避风头,劳烦你替我向爹、娘辞行。对了,还有奶娘,我的丫环小莲,看守大门的顺伯……”
听妹妹贴在她耳边正经八百的说了一长串,令邵盈月又好气又好笑。
“我可能有一阵子不回来了,唉!可惜武哥哥现下人还在白沟河巡视,不能同他道别了。”
黑暗里,邵盈月感觉妹妹重重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忽地,她的脑海闪过一丝灵感,她立刻拉住正要离开的妹妹,一边重新提笔疾书。“州桥下,汴河中,无敌襄救幸运星……”
邵如星来不及细看字句,便在姊姊的示意之下,匆忙将纸张抓了去,往绘有墨染山水图样的摺屏背后的边门逃走。
紧接着,房门“喀”一声地敞开。
邵盈月听到父亲的脚步声快速地来到她的面前。
“盈月,你妹妹呢?”
仍坐在古筝前的邵盈月摇了摇头,她知道妹妹已早父亲一步从边门开溜。
邵通提灯照亮琴房……
在邵通灯火晃过的瞬间,珠帘背后悠然抚琴的白色纤影令宫中差役们留下深刻印象。
不见小女儿,邵遍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还不晓得该如何向星儿开口,说皇上喜欢她,还要他今天带她一同进宫陪皇上用晚膳,或许皇上还会要她搬进宫里住……
这会儿,离散朝还有好几个时辰呢!皇上竟然就性急的差人前来想接走他的女儿。
一想到一向口无遮拦的小女儿和人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再加上她那如脱缰野马般的个性,不知会在皇上面前惹出多大的麻烦……
邵通十万个不愿意让她赴这皇宫之约!
“星儿不在她姊姊这里,八成又跑出府玩耍了。”邵通一面说道,一面退出大女儿的琴房。
片刻,古筝清雅的乐音再次由琴房里传出……
邵通又带差役们巡了一遍月之阁四周后,便立即招呼众人离开,以免打扰到邵盈月。“各位从宫中一路赶来,辛苦了。大伙儿不妨到前厅喝杯茶,稍事休息!等我让人找回如星,改天再亲自带她进宫拜见圣上。”
“改天?这怎么成?”差役各个面露紧张。
邵通也紧张得很,他一方面暗自希望她别在这时出现,另一方面又怕皇上没见着星儿,不知将作何感想?
“老爷!”远方突地传来一声大喊,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名男仆奔过亭台楼榭、叠石林道,气喘吁吁地停在邵通的面前。“三小姐……骑去少爷的马匹……说要离家出走,不回来了……”
“什么?!”邵通一惊。
“如星小姐离家出走?”宫中差役比邵通更为惊讶。
他们是前来邵府接人的,倘若人没送到皇上的眼前,他们可是会受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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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桥
汴京城内最热闹的桥上市集,一如往常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时鲜花果和金玉珍玩的摊位。
其中,一位十八岁少年摆设的摊位特别受女性青睐,让诸多貌美如花的女子逗留许久,这个“奇观”不禁引起路人侧目……
“胭脂怎么卖?”
“一两银子一盒。”
“一两!这么贵?你卖金子吗?”
面对女客的质疑,少年羞涩地结巴道:“不贵的……这是我最新调配出的胭脂!可以抹在脸上润气色,也可以修饰眼皮子,更可以当唇膏使用……”
“还是太贵了,而且,我怎么知道这胭脂是否真如你说的一般好用?”
其馀女人见不擅言词的少年被难倒,纷纷七嘴八舌了起来。
“瞧你这打扮……你是吕家的丫环吧?你可别怀疑无敌喔!他卖的胭脂不仅新鲜流行,价钱还很公道。这么漂亮的胭脂膏,你家夫人和小姐绝不可能在别的地方买到的。”
“就是啊!无敌做的胭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连‘醉梦楼’的花魁品香都是无敌的老顾客呢!你若嫌贵,就去别的地方买吧!”
一听说京城第一名妓也是在此买胭脂,吕家丫环便二话不说地付了银两,从少年的摊位上搜括走几个膏盒,然后旋风似的快步离去。
“谢谢!下次再来。”
“无敌,你甭谢她啦!人家早走远了。”众女人瞧着那离开的背影,说长道短了一番。一会儿!她们又将焦点放回年轻男孩的身上。
“无敌,你再帮我上妆吧!你前天替我化的‘风骚荡妇’妆,果然把我家那口子迷得服服帖帖的,没再去找他养在外头的女人。”
“无敌,我今儿个晚上要同夫婿接待一位很重要的高官,你也帮我化个‘古典美人’妆。”
这位被人唤作无敌的少年,除了卖各色胭脂、化妆工具和黏贴的面饰之外,还兼做个人造型。当然,他是以卖化妆品为主业,做造型为副业,而替女客化妆修饰则是在他生意清淡时才做……
这个月还过不到一半呢!一下子就赚到这么多钱。郝无敌望着手中吕家丫环给的银子,满心欢喜的庆幸自个儿的好运。
他朝熟客们说道:“各位大姊对不住,我要收摊了,我得回老家一趟,送钱给我爹娘。”
“你要收摊?这么快?”
“你老家在潭州吧?这一南一北的路途,岂不是又有好多天不来州桥做生意了?”
“是啊!真抱歉,我想我娘亲和爹,所以想回家去一趟。”聆听女人们的抱怨,他搔了搔头,憨憨的笑着。
“不行!”其中一个较胖的女人拦住郝无敌将要推走的摊位。“无敌!你得替我上完妆再走!”
“就是啊!你也得帮我,否则我丈夫又会去找外头的狐狸精了。”
“我们都需要你,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嗳!你们别……”男女授受不亲耶!郝无敌被几个扯着他两条胳臂的女客给扰得面红耳赤。
“嘻!你好容易脸红呀!”他害羞的模样教女人们嘻笑不停。
郝无敌招架不住热情的女客,不得已,他只好搁下推车,“好啦、好啦!我就替你们上完妆再收摊。”他满脸通红地格开缠着他的几双玉手,然后从摊位上拿起胭脂、水粉,偏过头询问女客们,“谁要先化?”
“哇啊——”
女人们还没回答他,就听见周遭的摊贩响起一阵阵的惊叫!
众人不约而同的向后望,竟看见一匹发了狂的棕色骏马横冲直撞的奔上桥来。
“嘶——”马儿仰头嘶呜,由鼻孔、嘴中呼出一团一团的雾气。
骑在马背上的人,正是才刚逃家的邵如星。
“停下,快停下来!”邵如星慌乱地想止住马匹,却没想到自己冲着马匹这么一喊,竟教它更紧张的朝人群里去。
“各位快让一让……让开!”
郝无敌听见邵如星清脆的吼声,反而呆呆的看向惊吓躲开的行人,以及护着自己摊位怕被疯马波及的小贩……
才一眨眼,狂奔的马匹已然逼近他面前!
“快走开啊!”邵如星大吼,俯视呆站在马前的年轻男子,她下意识拉紧缰绳,阻止坐骑撞上他的摊位。
“无敌,小心!”
“嘶嘶嘶——”
郝无敌被站立在他面前的骏马吓得听不见身旁女客们的警告。
“啊!”同一时刻,邵如星亦被猛然仰立的马匹甩出桥面,“扑通”一声落入湍急的汴河之中。
瞬间,桥上的人们给这突发的意外惊得呆愣。
“有人落水啦!”
当人群里爆出这样的声音时,郝无敌才回过神,跟着众人挤往桥栏俯看……
“咕!”被迫吃了一口河水的邵如星很快地就让头浮出水面,她本能的依照爹爹曾经教过她的招式,手脚开始在水里踢动起来。
即使她会游水,可冬天的河流仍冻得她唇齿打颤。梭巡到马匹在撇下她后便奔得不知去向,她懊恼不已地在心里咒骂。
明知道武哥哥养的净是一些疯马,她却贪图它们的脚程,现下可好啦!不仅驾驭不了畜生,还被它带着乱窜摔下河,她分明是自讨苦吃。
这一耽搁!又浪费了不少逃家的时间,但愿爹爹和宫中差役不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救命啊!”奔流的冰河阻碍着邵如星的行动,她努力呼吸,且拚命地往岸边游。
无意间,她瞥见桥的拱形处刻着大大的“州桥”二字!使得她的眼睛愈睁愈大,“州桥下……汴河中……咳咳……”她嘴巴念着,划着水的手不由得碰触放在衣襟里早被水湿糊了的纸张,顿失浮力的她一张口,又喝进几口水。
方才,她只急于安抚闹脾气的马匹,压根儿没想到就这么误打误撞的来到了月姊姊所写的地方。
无敌襄救幸运星……是什么意思?她匆匆忙忙的离开家,还来不及等月姊姊跟她解释呢!但是邵如星根本无暇思考,此时的她浑身被水冲撞得冰寒刺痛,只能载浮载沉地踢打着四肢,一点一点的靠近另一座拱桥的桥墩边船只装卸货物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