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假定你们只打算在伦敦短暂停留吗?”他问。
浩华就算被那个问题吓了一跳也没有表现出来。他走过去站在书桌后面。无论是巧合或故意,他选择了房间内唯一没有被窗外光线照到的地方。他从阴影里注视着拓斌,双眸漆黑如夜。
“你指的是屋里缺乏家具。”他以漫不经心的动作掏出口袋里的怀表,怀表的金垂饰轻轻晃动。“房子是租的。瑟蕾和我一直没有机会把所有的行李拆开,更不用说是挑选家具。后来她遭到杀害,我自然而然对那种事失去所有的兴趣。”
“自然而然。”
“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麦拓斌?”浩华的声音变得低沈、浑厚起来。金垂饰缓缓地摇晃。“你想必不是来讨论室内装潢的吧?”
“没错。我是来谈康霖和宋顿。”
怀表垂饰一阵乱晃,但除了礼貌的困惑外,浩华的脸上看不出有其他的反应。他的目光不曾闪烁。
“他们怎么了?”他问。
怀表垂饰恢复稳定而有节奏的摆动。
“我想他们是你在巴斯的客户。”
“是的。康霖失眠,宋顿不举。”浩华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怀表垂饰继续摆动。“那些问题在他们那个年纪的男人身上很常见,我看不出来他们两个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拓斌觉得怀表垂饰的摆动越来越讨人厌。
“他们两个找你治疗后不久,家里都有珠宝失窃。”他说。
“我不懂。你该不是在暗示瑟蕾与他们遭窃有关吧?你好大的胆子!”浩华替妻子的名誉辩护时,声音没有因愤怒而改变。“我说过,她是个美丽、冲动的女人,但她绝不是窃贼。”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现在都不重要了,对不对?”
“美丽、冲动的女人,”浩华柔声重复,闪闪发亮的金垂饰继续摆动。“她不是窃贼。她的眼睛像黄金一样亮,就像我的怀表垂饰一样金光闪闪。看看垂饰,麦拓斌。金光闪闪,耀眼迷人。看着它们很容易,不看它们很困难。”
“别白费力气了,贺浩华。”他冷笑。“我不想被催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对瑟蕾的犯罪天分没兴趣。令我感兴趣的是,你很可能也是窃贼,贺浩华。”
“我。”浩华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无情,怀表垂饰停止摆动。“你好大的胆子敢指控我偷窃!”
“当然啦,我没有证据。”
“你当然没有。”
“但我认为事情是这样子的。”拓斌双手反握在背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你独自作业多年。但你可能有一、两次差点犯法,于是决定暂避锋头,远走美国。你在那里混得不错,逗留了一段时间。但最后你决定回英国,你回国后在巴斯定居。”
“那些全是你的推测。”
“的确。推测是我的专长。你在巴斯结识瑟蕾,一个与你志同道合的女人。”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们两个都不介意走上犯罪之路。”
“我可以为那句话要求与你决斗。”
“你可以,但你不会。”拓斌说。“你很清楚我的枪法很可能比较准。无论如何,流言有害你的生意。”
“你好大的胆子!”
“你和瑟蕾携手合作。你挑选受害者,自然是偏爱年迈昏瞆、家境富裕、特别容易被瑟蕾迷住的绅士。她说服他们找你治疗。他们一旦进了你的治疗室,你就用催眠术控制他们,,使他们把私人收藏的贵重物品拿来给你。由于你在催眠时,对他们下达的指令,所以他们在事后对自己的行为毫无记忆。”
浩华文风不动地站在书桌后面,用可以媲美梅杜莎的目光凝视着拓斌。
“你无法证明那些事。”他说。
“这次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一定是疯了,也许你应该寻求专业协助。”
“决定偷班克斯爵士的骨董对你来说是一大改变。”拓斌说。“乍看之下,毫无道理。你的专长是贵重的首饰,不是骨董。‘蓝色梅杜莎’手镯那种骨董的市场非常有限,绝对不像钻石耳环或珍珠翡翠项链那样好脱手。”
浩华一言不发,只是站在阴影里愤怒地注视着拓斌。
拓斌拿起先前注意到的那本皮面装帧的古书。
“至于你为什么决定窃取‘蓝色梅杜莎’,我只能想出两个可能的理由。”他继续说。“第一是,你确知你能够把它卖给一个特定的收藏家。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那个收藏家会出高价买下它。”
“你迷失在自身的幻想里,麦拓斌。”
拓斌翻开古书的封皮,看到它探讨的是不列颠罗马时代的秘密仪式。
“还有另一个可能的理由。”他合起古书,把它放回书架上。“我承认它不合逻辑,但在某些方面令我觉得它比受托偷窃更有可能。”
浩华轻蔑地撇撇嘴。“第二个可能的理由是什么?”
“真正疯了的人是你。”拓斌轻声说。“你真的相信‘蓝色梅杜莎’手镯的传说,相信刻有梅杜莎头像的浮雕宝石,可以使你的催眠功力大增。”
浩华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拓斌指向古书。“也许你就是在那本古书里看到‘蓝色梅杜莎’的传说。无论如何,你开始对它走火入魔。你告诉瑟蕾,它将是你的下一个目标,于是你们搬回伦敦,策划如何得到它。”
“你是笨蛋,麦拓斌!”
“但瑟蕾是个世故的女人,早就知道要照顾自身的利益。她看出你策划的这起偷窃行动只有风险,没有利益。也许她担心你逐渐疯狂。”
“别把瑟蕾扯进来。”
“可惜我做不到。她送命那夜,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起初我假设你杀害她,是因为她红杏出墙。后来我开始怀疑命案只是两个窃贼失和的结果。但现在我开始觉得你杀害她,是因为她认为你精神不正常,想要结束合伙关系。”
浩华抓着椅背,用力到指节泛白。“可恶,麦拓斌!我没有杀害瑟蕾。”
拓斌耸耸肩。“我承认还有许多尚未解答的问题。例如,我还没有推断出手镯发生了什么事;你显然也不知道它的下落。那才是你雇用薇妮的真正理由,对不对?不是为了找到凶手,而是为了找到那只该死的手镯。”
“你令我吃惊,”浩华发出刺耳的笑声。“我还以为你找到了所有的答案。”
“目前只有其中一些。”拓斌开始往门口走。“但放心,剩馀的我很快就会找到。”
“慢着。薇妮知道你的荒诞猜测吗?”
“不完全知道。”拓斌把门打开。
“你最好不要把你的疯狂想法告诉她,她绝不会相信你的。她认识我的时间比认识你的时间长多了,我是她的家族老友。如果你逼她在你我之间作选择,她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你信我好了。”
“谈到薇妮,”拓斌说。“我不如趁此机会给你一些忠告。”
“我不希罕你的忠告。”
“那么把它当成警告吧!千万不要以为我会容许你用薇妮来代替瑟蕾。”
“你认为她对你万分倾心,绝不会为了我而抛弃你吗?”
“没有。”拓斌说。“但我确实知道的是,如果你成功地拐走薇妮,你可以肯定你无法活着享受胜利的滋味。”
说完话,他走出房间,轻轻地、慢慢地关上房门。
19
他没有停下来思考要去哪里,此时此刻他只想去一个地方。他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马车,命令车夫载他去克莱蒙街。
他的腿在他登上门阶时,抽痛了几下,但他置之不理地敲响铜门环。
无人应门。
他的心情不是顶好,无人应门只有使他的心情更加恶劣。他在早餐后出门时,跟邱太太说过他下午三点左右会回夫。
他想到近来他开始把薇妮的住处当成他的第二个家,他甚至开始喜欢像对魏弼那样对邱太太发号施令。
他知道他没有权利在那些命令未被执行时生气。邱太太暗示过薇妮下午会在家,但没有人来开门。
他步下门阶来到人行道上打量楼上的窗户,窗帘紧闭。根据他的经验,薇妮总是叫邱太太在白天时,拉开屋里所有的窗帘。她喜欢光线。
不安在他心中升起,屋子在这时空无一人似乎不大对劲。也许敏玲和薇妮临时出门购物,但邱太太在哪里?
这不只是有点奇怪而已。他最近经常待在这栋屋子里,因此对邱太太的时间表就像对魏弼的一样清楚。今天不是她下午休假探亲的日子。
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他试着转动门把,以为前门一定是锁着的。
门把在他手中轻易地被转动。
想到昨天崔埃蒙的店门也是如此,他感到背脊发凉。
他悄悄进入前厅,关上前门。他伫立片刻,凝神倾听。屋里毫无动静。
他抽出靴子里的小刀握在右手,悄悄走向客厅门。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继续沿着走廊走向薇妮的书房。
书房也是空无一人。
厨房也是。
他压抑住忧惧,蹑手蹑脚地开始登上楼梯。
他在楼梯顶层停下,想到这是他第一次上来。他并不熟悉二楼的环境。
打量着通往走廊的一扇扇门,他想起薇妮曾提到她的卧室有临街的窗户。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瞥向沿途经过的其他房间,并稍感宽慰地注意到没有被翻乱的东西显示有闯入者来过。
低微的窸窣声从他认为是薇妮的卧室里传出来,他把身体贴在墙壁上侧耳倾听。
窸窣声再度响起,有人在那个房间里走动。
他无声无息地来到门边,斜斜地望进房间内。装饰有罗马花园图案的木板屏风挡住他的视线。屏风遮住位在另一侧的人,但他可以听到低微的燃烧声和泼泼声。
屏风下缘出现一只细嫩的裸足踩在地板的毛巾上。另一阵溅泼声,第二只脚出现。
他心中的忧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他弯腰把小刀插回刀鞘,直起腰,穿过半开的房门。
“我很乐意协助你洗澡,夫人。”他说。
屏风另一侧传来低微的惊叫声。
“拓斌?”薇妮揪着胸前的毛巾,从屏风后面探出半个人来。看到他站在她的卧室里使她瞪大双眼。“天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她使他热血沸腾。她的头发绾在头顶,几绺发丝垂在颈际。热水和炉火使她粉颊绯红,裹住身体的大毛巾垂到她的脚踝。
“我确信此时我应该说些诗情画意的话,”他咕哝。“但我知道说什么才怪。”
他从门口走向站在屏风边缘的她。她嘴角含笑,眼波盈盈地望着他。
“我湿了。”她在他伸手时警告。
“那我们可就太幸运了,”他把她抱起来走向床铺。“因为我等不及要进入你体内。”
她沙哑的笑声是他听过中最诱人的音乐。
他把她放在床上,温柔地扯掉她身上的毛巾扔到地板上。他以为他已经完全亢奋,但看到她柔腻光洁的胸部和两腿之间的密林却使他近乎疯狂。
他伸手抚摸她的臀部。她在他的抚触下颤抖,他感到口干舌燥。他想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一丝不挂;他们以前的幽会都是在不容许褪尽衣衫的地点匆匆完成。
他从她看他宽衣解带的眼神中知道她在想同一件事。
“你有没有想到这是我们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他在来到她身上时,沙哑地低语。
“有。”
“希望你不会觉得太沉闷乏味,我知道你对这种事喜欢新奇。”
她微笑着搂住他的脖子。“我必须承认躺在床上有它的优点。床毕竟比石头长椅、马车座位或我的书桌桌面舒服多了。”
“舒服不是我跟你在一起时最关心的事,”他在她颈际低语。“但有它也不错。”
他抬起头,找到她的嘴,深深地吻她。她的热情回应令他心荡神摇。知道她对他的渴望和他对她的一样强烈,是最强力的春药。迫切的需要似熔岩在他的血管内奔流,使他全身的肌肉紧绷。
他永远不会放手让她投向贺浩华或别的男人,他暗自发誓。
他抚摸她光滑细嫩又充满弹性的身体。她弓起身体,他把手指探进她的温暖中。
“你的确很湿。”他在她唇边说。“好极了。”
她呻吟扭动,用双腿环扣住他的腰。他可以感觉到她绷紧的欲望核心,他爱抚她直到她的指甲戳进他的背部肌肉中。
他无法再等待。
他缓缓地进入她温暖、紧实的通道,纯粹的满足使他大声呻吟。
他感觉到她在咬他的肩膀。她把他抱得好紧、好紧,仿佛他们将永远结合在一起。
☆ ☆ ☆
东宁再度感到颈背寒毛直竖,卖花妇无疑在跟踪他。他从眼角瞥见那顶现在已经眼熟的大灰帽。它迅速消失在一辆农夫的马车后,但他确定它是他几分钟前,在广场看到的同一个卖花妇。
他迅速穿越迷宫似的巷弄。访问妓女的任务使他在一个小时前来到这个充满赌场、酒馆和赃物店的社区。他转个弯,看到一个阴暗的小巷口。屎尿、垃圾和动物内脏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屏住呼吸,钻进小巷。
两个男孩从巷口经过,接着是一个拄拐杖的老头。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卖花妇缓缓地出现。大灰帽遮住她的脸,破旧的大斗篷遮住她的身材,她臂弯提篮里的花毫无生气。
虽然她弯腰驼背,但东宁从她移动的方式中看出,她没有表面上那么老。
卖花妇在巷口停下,显然对跟踪目标突然消失感到不解。她开始在原地缓缓转圈,目光搜寻着四周的环境。
东宁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拦腰抱住,迅速把她拖进巷子里。他把她转过身来压在砖墙上。
“可恶!我早该料到。”他说。
一声惊叫,大帽子突然翘起,撞到东宁的下巴。他微微往后仰,避开障碍,然后横眉竖眼地瞪着敏玲。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他问。
他发现他的脉搏还在狂跳、呼吸仍然急促。突然之间,他想到的都是上次亲吻她的情景。他小心翼翼地放开她。
“当然是跟踪你。”她站直身子,拉好斗篷。“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你疯了吗?这一带非常危险。”
“早上我问你今天有什么计划时,你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有鬼。”她扶正帽子。
“所以你跟踪我?真是愚蠢——”
“你为什么跟街角的那个女孩说话?还有那个在酒馆附近闲荡的女人?”
“我可以解释。”他握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快步走出巷子。“但我必须先带你离开这里;淑女不会到城里的这一区来。”
她瞥向东宁刚刚访问的妓女。“有些会。”她轻声说。“但我想是逼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