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人把腊烛放到旁边,打开皮面装帧的古书,小心翼翼地翻动书页,直到找着他搜寻的段落。
……据说他们在深夜秘密聚会举行奇怪的仪式。谣传那些教徒膜拜蛇发女妖梅杜莎。谣传他们拥戴的教主具有梅杜莎使人变成石头的力量。
据说教主会一种可怕的邪怪法术。他作法使人陷入深度的恍惚状态,然后对其下达指令。等他把他们从恍惚状态中唤醒后,被施法者即毫不质疑地执行那些指令。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些被施了法的人对于自己在恍惚状态时,接受的指令毫无记忆。
据信教主佩戴的奇异宝石令他的法力大增。
宝石雕刻成可怕的梅杜莎头像,女妖被斩断的首级下面还刻有一截棍杖。据说这个图案象征教主用来施法的魔杖。
精雕细琢的宝石类似黑玛瑙,只不过它的条纹并非黑白相间,而是深浅不同、奇特罕见的蓝色。接近黑色的深色外层环绕着雕刻在浅色内层的梅杜莎头像。内层的浅蓝色使人联想到上等的蓝宝石。
镶嵌宝石的金镯子雕刻出许多细小的孔眼形成百蛇交缠的图案。
教主在这些地方深受畏惧。在邪教举行仪式时,他总是用兜帽斗篷遮住面目。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但雕刻有蛇发女妖头像和魔杖的宝石就是他的象征和印记。据信那也是他的力量来源。
据说那颗宝石被称为“蓝色梅杜莎”
1
看到薇妮步上克莱蒙街七号的门阶,拓斌立刻知道出事了。在时髦的宽边帽檐下,她那张令他百看不厌的脸蛋流露出反常的紧张和烦忧。
在他自认有限的经验里,薇妮很少为问题或挫折心烦。她比较喜欢立刻采取行动。在他看来是喜欢过了头,甚至可以用鲁莽和轻率来形容。
站在舒适的小客厅窗户后看着她,他全身的肌肉都备战地紧绷起来。他不相信预感这类超自然的胡说八道,但相信本身的直觉,尤其是事关他的新搭档兼情人时。薇妮看来心慌意乱。他比谁都清楚很少有事情能使她惊慌失措。
“雷夫人回来了。”他说,回头瞥向管家。
“正是时候。”邱太太如释重负地放下茶盘,急忙走向门口。“还以为她赶不回来了。我这就去帮她脱外套和手套,她一定想要替她的客人倒茶,她自己八成也需要一杯。”
从薇妮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色看来,拓斌觉得她更需要一大杯她放在书房里的雪利酒。但压惊的烈酒得等一会儿了。
在客厅里等她的两位客人必须先应付。
薇妮停在大门前,把手伸进大手提包里翻找钥匙。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明亮眼眸里的紧张不安。
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几个星期前的腊像命案调查期问,他自认对薇妮已有相当的了解。她不容易惊恐慌张。老实说,在他偶有危险的密探生涯里,能够像雷薇妮这样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人真的不多见。
只有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使她的眼神变得如此阴郁。忐忑不安令他暂时压抑住濒临极限的耐性和脾气;一有机会与薇妮独处,他就要问个清楚。
不幸的是,他恐怕有得等了;两个客人一副准备久坐长谈的模样。拓斌不喜欢那一男一女。斯文高瘦、衣着入时的男子自称是薇妮的家族老友贺浩华医师。
他的妻子瑟蕾是绝世美女,深知美色对男性的影响,而且毫不迟疑地利用天生丽质来操控男性。她的眼睛蔚蓝如夏日晴空,闪亮的金发紧绾在头顶,粉红和浅绿镶边的薄棉衣裳上绣着小巧的粉红玫瑰,手提包上系着一把小扇子。拓斌认为衣裳的领口太低,不适合这春寒料峭的季节,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低领是瑟蕾的精心决定。
虽然与贺氏夫妇相处只有短短二十分钟,但他已经得到两个不可动摇的结论。第一,贺浩华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第二,贺瑟蕾是不择手段谋求财富地位的女人。但他猜他最好保持缄默,他怀疑薇妮会想听到他的看法。
“我非常期待再度见到薇妮,”贺浩华一派悠闲地靠坐在椅子里说。“我们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我等不及要介绍爱妻瑟蕾给她认识。”
贺浩华的声音洪亮,像受过发声训练的演员。拓斌觉得那低沈浑厚的嗓音十分刺耳,但不得不承认它很能吸引注意力。
贺浩华打扮得十分时髦。拓斌认为他的小舅子东宁一定会欣赏那身订做的深蓝色外套、条纹背心、打褶长裤和精致特殊的领结。二十一岁的东宁非常注重流行时尚,他一定也会赞赏贺浩华罕见的怀表金饰。
拓斌估计贺浩华的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浓密的深褐色头发里夹杂着几撮显眼的银丝,眉清目秀的长相无疑在任何年纪都能令女人转头,出众自信的仪表连社交界当红的纨绔子弟都要甘拜下风。
“浩华。”薇妮走进客厅,绿眸中的紧张顿时消失无踪。她伸出双手,热切的欢迎表露无疑。“对不起,我迟到了。我去蓓尔美街买东西,错估了时间和交通。”
她在过去几分钟里的变化令拓斌着迷。若非先前瞥见她在登上门阶时的表情,他这会儿绝对猜不到她心事重重。
令他恼怒的是,仅仅是看见贺浩华就对她的心情有这么大的提振作用。
“亲爱的薇妮,”浩华从椅子里站起来,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双手轻捏一下。“久别重逢的喜悦非言语所能表达。”
另一阵莫名的不安袭上拓斌心头。除了洪亮的声音以外,贺浩华最迷人的五官就是那对罕见的金褐色眼眸。
声音和凝视肯定对他的职业大有帮助,拓斌心想。贺浩华是所谓的催眠师。
“昨天收到你的信真令我开心。”薇妮说。“我不知道你在伦敦。”
浩华微笑。“发现你在伦敦才令我惊喜交加,薇妮。我听到的最新消息是,你和你的外甥女陪伴巫夫人到义大利去了。”
“发生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状况,”薇妮油滑地说。“敏玲和我不得不改变计划,提早返回英国。”
听她说得这等轻描淡写,拓斌挑起眉毛,但聪明地保持缄默。
“那我可真是运气好。”浩华在放开她的双手前又狎昵地轻捏一下。“容我介绍内人瑟蕾给你认识。”
“你好,雷夫人。”瑟蕾用悦耳的嗓音轻声细语。“浩华跟我说过许多你的事。”
瑟蕾的态度令拓斌感到有趣。她那优雅得有点做作的点头遮掩不住翦水双瞳里的冰冷评估。他可以看出她在打量、斟酌和下判断。她显然立刻认定薇妮不具威胁性和重要性。
今天下午他第一次感到好笑;任何低估薇妮的人都会吃大亏。
“真是幸会。”薇妮坐到沙发上,拉好深紫色衣裳的裙子,然后拿起茶壶。“我不知道浩华结婚了,但很高兴听说这个喜讯。他单身太久了。”
“我是身不由己。”浩华向她保证。“一年前第一眼看到美丽的瑟蕾,我的命运就注定了。除了成为我的娇妻和伴侣以外,她的表现还证明了她精于替我应付客户和预约,现在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你过奖了。”瑟蕾垂下眼睫,对薇妮微笑。“浩华尝试教导我一些催眠技巧,但我对催眠恐怕没有什么天分。”她接过茶杯。“听说外子是你父母的好友?”
“是的。”薇妮脸上闪过一抹思慕之情。“以前他经常到我们家作客。我的父母不仅非常喜欢他,还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家父跟我说过好几次,他认为浩华是他见过中最杰出的催眠师。”
“不敢当。”浩华谦虚地说。“你的父母也精通催眠术。我发现观看他们工作令人着迷。他们各有独特的风格,但得到的结果同样惊人。”
“外子告诉我,你的父母在将近十年前发生海难,”瑟蕾轻声细语。“你在同一年失去丈夫。那段日子你一定很不好过。”
“是的。”薇妮把茶倒进另外两个杯子里。“但大约在六年前我的外甥女敏玲搬来跟我一起生活,我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可惜她今天下午不在家,和朋友去听罗马古迹和喷泉的演讲了。”
瑟蕾礼貌地露出同情的表情。“你和你的外甥女孤单无依?”
“我不觉得孤单无依,”薇妮俐落地说。“我们拥有彼此。”
“但你们终究只有两个人,两个无依无靠的女人。”瑟蕾低眉垂眼地斜觑拓斌一眼。“根据我的经验,孤孤单单、没有男人的意见和力量可以倚靠,对女人向来是艰难悲惨的处境。”
拓斌差点漏接薇妮塞进他手里的茶杯。使他吃惊的不是瑟蕾完全错估薇妮和敏玲的聪明才智,而是在那几秒钟里,他几乎可以发誓那个女人在蓄意挑逗他。
“敏玲和我应付得很好,谢谢。”薇妮的语气突然锐利起来。“拜托当心一点,拓斌,不然你会把茶给洒了。”
两人的目光交会,他看出她隐藏在社交风度下的恼怒。他纳闷自己这回又做了什么。他们的关系似乎从针锋相对直接跳到干柴烈火,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带,他们两个都还不大适应爆发在两人之间的激情。但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他们的恋情绝不沉闷、乏味。
在他的想法里,那未必是件好事。有时他巴不得和薇妮之间有些沉闷、乏味的时刻;那些时刻可以让他有机会喘息。
“说句话你别见怪,薇妮。”浩华用即将提起敏感话题的语气说。“我无法不注意到你没有在执业。你放弃催眠术,是因为发现伦敦这里的市场疲弱吗?我知道缺乏社交人脉不容易吸引到合适的客户。”
令拓斌意外的是,那个问题似乎吓了薇妮一跳,使她手中的茶杯悚悚颤动。但她迅速恢复镇定。
“我改行转业有许多原因。”她俐落地说。“虽然催眠治疗的需求似乎跟以往一样畅旺,但那行的竞争非常激烈。你也注意到了,在社交界没有人脉和推介,不容易吸引到上流社会的客户。”
“我了解。”浩华严肃地点头。“如果是那样,瑟蕾和我将面临艰钜的挑战。在这里开业对我来说不会是件简单的事。”
“你之前都在哪里执业?”拓斌问。
“我在美国待了几年,巡回演说催眠术。但在一年多前,我开始想家,于是收拾行囊返回英国。”
瑟蕾朝他粲然一笑。“去年我在巴斯结识浩华。他在那里的生意非常兴隆,但他觉得该到伦敦来发展了。”
“我希望在伦敦这里发现各种有趣和特殊的病例。”浩华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在巴斯和美国的客户绝大部分都是为相当普通的病痛前来寻求治疗,风湿、女性歇斯底里和失眠等等。那些疾病当然都很令病患苦恼,但对我来说却相当无聊。”
“浩华打算进行催眠术的研究和实验,”瑟蕾崇拜地看丈夫一眼。“他致力于找出催眠术所有的功用和用法,他希望写一本有关那方面的书。”
“为了达到那个目的,我必须能够检查比通常在乡间遇到的神经疾病更特殊的病例。”浩华总结道。
热中令薇妮的眼睛发亮。“那个目标非常令人兴奋和佩服。也该是还催眠术一个公道的时候了。”她意有所指地瞥拓斌一眼。“我发誓,许多一知半解的人仍然坚信催眠是江湖庸医的骗术。”
拓斌不理会那句带刺的话,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浩华重重地叹口气,神色凝重地摇摇头。“不幸的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这行有太多骗子。”
“唯有催眠术的进步发展才能遏阻那种人,”薇妮说。“研究和实验正符合所需。”
瑟蕾好奇地看着她。“我想知道你的新职业是什么,雷夫人。女性能够从事的职业寥寥无几。”
“我接受客户委托,替他们进行暗中调查。”她放下茶杯。“这里应该有几张我的名片。”她倾身越过沙发扶手,拉开茶几的小抽屉。“啊,有了。”
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浩华和瑟蕾。
拓斌很清楚长方形的白色小纸片上印着什么。
暗中调查保证保密“很不寻常。”瑟蕾一脸困惑地说。
“很有意思。”浩华把名片收进口袋,忧虑地皱起眉头。“但我不得不说,发现你停止执业令我深感惋惜,你对催眠术极有天分。你决定改行转业是我们这行的一大损失。”
瑟蕾仔细地打量着薇妮。“担心竞争激烈是你不再执业的唯一理由吗?”
要不是一直在观察薇妮,拓斌心想,他就不会看到在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郁,也不会注意到她颈部肌肉的紧绷。他可以发誓她在回答问题前吞咽了一下。
“发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牵涉到一位客户,”薇妮不带感情地说。“再加上收入不如预期。我相信你们也知道,在乡间不容易索取高价。此外,我还得考虑敏玲的将来。她从学校毕业,我认为正是她修治涵养的时候。有什么比出国旅游更能使人变得优雅?所以当巫夫人要我们陪伴她去罗马小住一季时,我认为应当接受她的提议。”
“原来如此。”浩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微微侧偏的脸。“我不得不承认我听说过北部小村庄那起不幸事件的传闻。希望你没有让它过度影响到你?”
“没有,当然没有。”薇妮回答得太快了一点。“只不过当敏玲和我从义大利返国时,我受到激励在这新行业一试身手,结果发现它很合我的口味。”
“女人从事这个行业真的很怪。”瑟蕾用带着疑问的目光望向拓斌。“麦先生,我猜你并不赞同雷夫人的新职业吧?”
“我向你保证,我经常对此感到极度的怀疑和不确定。”拓斌挖苦道。“更不用提无数失眠的夜晚。”
“麦先生在跟你开玩笑。”薇妮瞪拓斌一眼。“他没有立场反对。事实上,他有时会同意担任我的助手。”
“助手?”瑟蕾吃惊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你雇用他?”
“也不尽然。”拓斌温和地说。“我比较像是她的伙伴。”
瑟蕾和浩华好像都没有听到他的更正,夫妇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浩华眨眨眼。“你刚刚说助手?”
“伙伴。”拓斌郑重地重复。
“我时常雇用麦先生,”薇妮装模作样地摆摆手。“每逢我需要他的专门技术时。”她甜甜地朝他微笑。“我相信他非常乐意赚些外快。对不对,拓斌?”
他逐渐失去耐性,决定提醒她不是只有她会耍嘴皮子。
“吸引我与你搭档合作的不仅是金钱而已。”他说。“我必须承认,我发现一些非常令人愉快的附带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