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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甜蜜  第10页    作者:谢谢

  一连串的关怀从她那让人想一亲芳泽的樱唇吐出,夏天朗乐得忘了一切,又露出那明亮的笑容,他知细摩遗地回答念愚的问题,又加油添醋地说了些军中的趣事。

  一个得偿所愿十分快乐,另一个暂时转移了注意力,两人共度了一个午后。

  那日以后,一连几天夏天朗都到医院报到。

  他很快就看出江静文的病情是没有指望的,医生在病房间来来去去从不说一句话,他终于知道那一天随口而出的一句安慰为何让念愚立刻改变了态度,她盼望有人那样跟她说想必已经盼了很久,若是说话的是路边的一个陌生人大概也是会得到她的笑脸相迎。

  他心中忧喜参半。喜的是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能陪在她身边,忧的是她怎么承受必然来到的打击,而且这个打击的来临是不可能太久了。

  现在,他自然也不敢再说出那种空泛的安慰话,面对一个仰赖维生系统的病人,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于是他陪在她身边,替她忙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帮她去购买食物看她食不知味地勉强咽下,为她准备了杂志,她总是瞄了一眼对面,就随手丢在一旁。

  奇迹终于没有发生。

  这一天,因为大雨,夏天朗比平常晚半个钟头才到医院。

  病床上空荡荡,医生刚刚签下死亡证明,夏天朗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阴暗的房间没有点灯,一个声音幽幽响了起来。

  “你说她会复原的。”念愚怨恨地望着他。医生没给她希望,可是他有。

  那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车祸肇事者,似乎也是个年轻男

  人,或许正如他这般年纪。警方没有找到他,除了或许是他扔下的酒瓶上一组DNA,没有任何线索。

  那么她究竟该去怨恨谁?

  眼前这个无辜的人成为她的怪罪目标。

  “你说过她会复原的。”她喃喃自语,然后沙哑地喊了起来,“你骗我!你是凶手!我恨你!再也不要见到你!”

  痛苦使她变得残忍。

  明知她完全是迁怒之词,夏天朗仍然忍不住瑟缩了下。

  他沉默着,无言以对。

  念愚转身往太平间的方向而去,夏天朗跟在她后头。

  她回过头来,扔下几句话,“你回去吧,别再跟着我,我不想再看到你,我永远不可能喜欢你的。”

  语意中的冰冷和决绝止住了他的脚步,她说完话继续往前走,那背影如此纤弱、如此无情,他再也没有勇气跟上去。

  念愚再回到家,已是三礼拜以后。

  窗前的茉莉因为太久没有浇水已经枯黄,枝上犹留有几朵来不及开放便凋萎的花蕾,屋内原来生机勃勃的植物,已奄奄一息。

  念愚没有费力去整理。

  这有什么要紧?身上那件太大的深色上衣再也不如以往能给她更多的暧意。

  她穿它,也只是出于习惯。

  往年一入秋天,除了出门或是不得不换下来清洗的时候她才会脱下它,虽然它十分不合身,袖子总要折上两折,才能露出她的手腕来,但她已经穿得那么习惯,仿佛这件衣服已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自她出生就拥有了,而不只是来自一个雨天,一个陌生人的借用。

  这个屋子真冷清得可怕。

  往常妈妈虽然也是安静地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说,可至少她的身体是暖的,手指触及她鼻间仍有暖暖的气息,不是那个冷冰冰的瓷瓦。

  由罗马直飞台北的班机顺利在机场降落,来接崇岳的人已在机场大厅等候。

  原本这趟出差是由公司的副总前去,可是他十分需要这几千公里的距离。

  假如他办得到,能到火星之类的地方,实在是一件好事。

  崇岳回到办公室,第一个求见的是人事经理。

  “总经理,江秘书已经一个月没来上班,也没有打电话请假,按规定应该无故旷职开除,不晓得你打算如何处理?”谁都晓得晚会的事,在崇岳出国时也没人敢在电话中提这件事,可现在他人回国了,还是需要一个秘书的。

  “没有打电话到她家里问问看吗?”“打了,头几天打一数通,没有人接,她的手机也没有开。”

  怎么会这样?那天分手的时候,他说的是要她在家里休息一天,并没有要她离职。那时因为他不知道拿她怎么办,索性在第二天出国。

  崇岳有些心慌。他不该只送她到巷子口,虽然那条小巷不长,街灯很明亮,路边也有几家小店,可是一进公寓大门便是暗暗的楼梯门,那种小型公寓不会有管理员的。

  他越想越不安。

  “让会计部把她的资遣费算出来,立刻开张支票让人亲自送过去,现在就去办,一个钟头之内让送支票去的人上来向我报告。”

  人事经理匆匆告退。一个钟头之内?这事可是急如星火。

  崇岳坐立不安地等了五十五分钟,桌上的公文一页也没看,会计部的人终于上来了。

  “见到她本人了吗?”“见到了,这是江秘书的签收单。”

  崇岳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名字。浅浅的,较平常潦草,确是江念愚的笔迹。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遇到电梯之狼什么的……  “她还好吗?有没有说些什么?”助理会计想了下,“看起来瘦了些,不过她什么也没说。”

  “好,我知道了。辛苦作了,你可以出去了。”

  “是,总经理。”就这样结束了吧?他可以包容她过去的历史,可是她不该,不该曾是小葳的女人!

  就这样结束了吗?崇岳烦躁地扔下手中的笔。

  再去看她一回吧!他投降了,见到她要说些什么?他还没有一个答案,他只知道迫切地必须再见她一次。

  走进秘书室,他看也不看新任秘书一眼,只匆匆丢下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

  出去一下?一下是多久?十点钟就有一场会议要开!她还来不及提醒崇岳,他已经一阵风似的走进外面的走廊,秘书只得把埋怨往肚里吞。

  这下教她怎么向那些主管交代?说她的老板临时落跑,而她这个菜鸟秘书对他要去哪儿,多久回来一无所知?她不如央求人事部另请高明吧!还说他不是个难伺候的老板,只要能力够,别对他有非分之想,就可以和他处得好,说这话的人真是害死她了。

  这阵子担任大老板的秘书,她天天在他的脸色底下战战兢兢过日子,那张冰雕似的面容未曾见过一丝改变。她泡的咖啡永远太甜或不够甜,永远太热或不够热,她做的事没一件能顺他的意。不只是她,所有进他办公室的人,没有一个不灰头土脸地走出去,然后在临出门前留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

  他也不破口大骂,只是冷冷地一瞥,好似她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虽然自始至终,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车子驶进小巷,大刺刺地往人家门口一停,崇岳下了车,按了对讲机,无人回应。他不死心地再按了好几下,仍是没人回应,他沮丧地瞪了两扇大铁门一眼,想按隔壁的门铃试试。

  一位太太拖着菜篮车走了过来,他见状,立即帮忙将沉重的车子搬上大门的阶梯。

  “先生,你找人吗?”妇人和善地开口。

  “是的,我找五楼的江小姐,她的对讲机没有人接听。”

  “唉!”她叹了口气,“她应该在家的,我看她很少出门。大概是对讲机故障了。”她停顿了一下打量了他几眼,觉得他不像坏人,“你是她朋友?”

  “我是她同事,她很久没到公司上班了,特地来看看她。”

  “这个时候她怎么会有心情去上班?”

  这个时候?怎么了?他满心困惑地望着她。

  “你跟我进来吧,我就住她隔壁。”

  老旧的电梯吱嘎吱嘎地往上升,电梯门一开,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就站在他眼前。

  她瘦了些,会计助理的形容调可真含蓄,她瘦得像衣索比亚难民!“念愚,你同事来看你了。你要出门出去走走也好,要想开些。”

  “林妈妈,谢谢。”“那我进门去了,再见。”

  “再见。”她转身走进电梯,崇岳没有移动直看着她。

  她脚边放着一个五公升的储水桶,侧背着一只鼓鼓的背包,那背包看来十分沉重,让她瘦弱的肩膀有不胜负荷之感。

  “这个背包看起来很重,我来拿吧。”他边说着边拿下她的背包。

  “还我!它不重的!我要自己拿……”念愚说到最后一句语带硬咽,再说下去,泪水便要夺眶而出。

  她不要老是在他面前哭。一把夺回背包,她将它紧紧抱在怀中,似乎担心他又要来抢。

  “里头是什么?”她没有回答,眼泪终于还是一颗颗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珍怎么挡也挡不住。

  综合她的神情,背包的形状和刚刚才那位太太的谈话,他只能有一个结论。

  她唯一亲人是她的母亲,那么这会是……

  而他竟在那个时候离开她,逃到了国外,留下她一个人独自面对唯一亲人的生离死别。

  从没有一刻他比现在更痛恨自己。

  崇岳自责得说不出话来,所能做的只是在出电梯时行的

  提起那桶水。

  快走到车子旁边时,他终于忍不住的问,“你带着这些要去哪儿?让我送你去,好吗?”

  念愚犹豫了一下,带着桶水,她的确走不了太远。

  “先去花店。”

  在念愚的指示下,车子在花店门前停下,他们走进花店买了两打红玫瑰,花是她一朵一朵细细挑选的,每一朵都含苞待放,毫无暇出。“现在,去哪儿?”

  “去墓园。”他不必问是哪一处墓园,她会去的只有那一个地方。崇岳重新启动车子。

  到了目的地,念愚背着背包,手里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崇岳则提着一桶水,两人踩在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

  他猜想她是将父母合葬。那儿并没有一个佣备妥的墓穴等着,墓园一如往昔,没有一点人声。

  念愚取出骨灰缸,打开盖子将母亲的骨灰小心翼翼地倒在长着青草的墓身,然后将那桶水一部一部地洒上去。

  这是一场神圣的葬礼,没有清香,没有祭品,没有观礼的人群和喧闹的唯呐,有的只是一束红玫瑰见证一段短促而恒久的爱情。

  完成后她跟在基前,双手合十,低声祝寿,“爸爸,女儿将妈妈带来这儿了,不论你们会在那儿,请好好照顾她。”

  爸妈是在一起了,可是她呢?再回去那间空房子吗?

  她颓然坐下,不论站着或跪着都没有力气了。

  “我以为你要将他们合葬。”

  “我不能,他们不会允许的,妈妈只是一个贫穷的孤女。”

  他们?是啊,以沈家老主人的严厉作风,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进门的,不论是不是有了孩子,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他深思着,难道要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直到一切都来不及?

  她曾经是一个欢场女子,曾经是小葳的女人,那又如何?那究竟只是好的过去,不是她的现在与未来,不论她当初是为了生计或是为了虚荣,他不能用圣人的标准去检验,现实生活的无可奈何,也不是从不知贫穷为何物的他所能指责的。

  “你先回去吧,用不着等我,我想走的时候会自己搭公车回去。”她淡漠而客气地开口。

  “不管你要待到什么时候,都让我陪着你,好吗?”

  待到什么时候?她但愿能够一直待在这儿,永远不用回去,回去什么地方呢?

  晚会那一日他说过的每一字每一句沉沉地压在心头,他不能不在乎,她也不能。

  那么又何苦说这样的话?这样的温柔是残忍的,又能到几时?直到又遇见她往日的恩客?

  “用不着,我想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不会打扰你的,你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外不安全,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就在山下碰上不良少年?”

  她记得的。她一直不知道遇见他的那一天,是她的不幸中的唯一的幸运,或是让她的不幸更加不幸。

  是得到还是失去?是实现了她爱情美梦,或是让她的爱情变成了恶梦一场?

  “不会的,那一天算我倒霉。”她一语双关。

  她的话刺伤了他。“为什么?是因为遇见我?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为什么那时候你要逃走?让我苦苦地去找你,却什么线索都找不到,可是我也从不后悔。”他提及初识的那一日。

  “你找过我?可是那时候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你父亲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那天我经过这儿的时候就看到你了,你没发现我,那时候你太专心了。”

  “我爸妈并没有结婚,就算你知道了爸爸的名字了找不到什么的。”

  “是的,你这磨人精,就是这么打算的,是不是?什么都不留下?后来我找到了你的家人,得知你母亲的名字。光是名字没有姓氏自然还是什么都找不着的。现在你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亲人,虽然你的祖父很严厉,你的姑姑和你父亲可是感情很好的双胞胎兄妹,她会很高兴见到你的。我陪你去见她好吗?”

  她冷淡地回绝,“我可不高兴见到他们。他们不接受妈妈,自然不算是我的什么人!我所有的亲人就是爸爸和妈妈,其他的人什么也不是。”

  “什么也不是?这也包括我吗?”他的问话中带着浓浓的不悦。

  “是的。”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早该结束的就让它落幕吧!“你我已经分手了,我也收到遗散费了,你不再是我的老板,所以我们已经毫无瓜葛了。”

  “你我的瓜葛是永远扯不清的!这一次我不会眼睁睁看你从我的身边逃开!”将她拉起身来重重拥进怀中,贴近的身躯让他更感到她的瘦弱。“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忘了吃饭了吗?瞧你把自己虐待成什么样子了?”他放松了力道,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背。

  把头埋在他怀里,她闷着声音说:“是你要我别再去上班的,你要我别再去烦你,以免让别人耻笑,因为我不是一个清白的女子。”

  “我说过那样的话吗?”“你是那样的意思!”

  他无法否认,“可我也不怎么清白,你不会以为我第一次和你在一起时还是处男吧,在你之前我也交过女朋友的!”

  “那是不一样的!”“怎么不一样?因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适用不同的道德标准?”

  “你不是卖身。”这句话几乎像是一句指控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去牛郎餐厅兼差三个月?或者和我过去的女友联络,向她们追讨夜度资?他开玩笑地说。”

  她抬起头望他一眼。“你明知道我的意思的,大家会在背后笑你的。”

  “我知道,我也不能说完全不在乎。若是不幸遇见你的旧识,我也会感到难堪,可那种难堪与在乎完全不能和没有你的痛苦相比较,我尝过的,你知道吗?在过去这一段时间,我恐怕把所有与我见过面的员工全得罪光了,公事也办得一场胡涂,公司说不定就要倒了,你怎么可以害我两头落空?江山也没有,美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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