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还没说呢。’看他没有发怒的神色,织月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疑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虽然大概知道,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听他说真心话,莫名其妙的在意她在他心里的定位。
抬头看问她,靖毅对她这个突来的问题感到讶异。‘我还是不想回答。’在成亲前问,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在成亲当天问,他的答案是非常肯定的;而现在,那种怨恨与厌恶却似乎开始慢慢被融化。连他自己都还搞不清楚,他有什么立场、用什么心态来回答她的问题?
对她的感觉似乎天天都在变。靖毅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我并不讨厌你。’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她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可是我有更喜欢的人。’脸上的线条愈见硬冷,靖毅盯着杯中碧绿的茶波荡漾,等着她的下文。
‘这就是我不愿与你同房的原因。’哼!靖毅冷笑一声。‘即使已经嫁入我家门,你依然坚持为他守身?’多愚蠢、多可笑的想法!
织月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夫妻之间应该坦诚,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坦诚?你要求坦诚?你希望我们这种有名无实的夫妻之间要坦诚?’这女人果然够蠢!靖毅心中的怒火瞬间高扬。‘好,你想知道是吧?我讨厌你,很讨厌。这样够不够坦诚?’‘够。’太坦诚了。虽然是她一时蠢笨提出的问题,虽然早就不期待能有多动听的答案,可是他这么坦白的说出口,她依然有些受伤。
很少讨厌什么人,所以希望不要有人讨厌她。
笨笨呆呆的织月,依然没发觉这回的心伤是她自作自受。
★★★
稍稍好转的气氛,在织月一个白痴问题之下,再度陷入冰点。
‘少福晋,王爷找您去。’接到小厮的通知,静儿急急忙忙的跑进房里,把正在看书的织月吓了一跳。
‘我知道了。’合上书本起身,她悄悄叹了口气。
又要转上她最不喜欢、最不擅长的话题了……
上回幸好有靖毅替她挡着,不过这次她完全不抱希望。自从上次两人再度交恶,她已经整整三天不见他的人影了。就算她特地坐在窗边也看不到他,因为她等待的那扇窗子和他一样,三天从未开启。
他去哪儿了呢?边走向大厅,织月一边胡思乱想。他一直不现身,她要怎么表达她欲建立良好关系的意见?
织月踏进大厅,就还见朔王爷和朔福晋正在喝茶聊天。
‘阿玛、额娘。’她嫁进来的这几天,也不知是什么阴错阳差,她和阿玛、额娘还没有好好的坐下来聊过。通常都是这两人忙得不见人形,而回府时,早眠的她又已经睡下了。
这回三人能聚在一起,还真是不简单。
‘啊!织月,你来啦?’端着笑脸,朔福晋笑眯眯的朝她招手。‘来来来!快来这儿坐。’‘谢谢额娘。请问找织月来有什么事吗?’虽然心里早有了底,但她依然明知故问。有什么事呢?两人对看一眼。
‘这……织月,我想跟你谈谈府里投资的事儿。’朔王爷说得还真委婉。‘这些生意上的事,我想还是交给靖毅比较好。’朔福晋有些慌张地接着说:‘是啊是啊!这种事还是交给男人去做比较妥当。’喝了口茶,朔福晋开始找寻着适当的字眼。‘只是,最近府里的调度不太方便,我们在想,是不是可以请你挪用些嫁妆来应应急?’呵!织月笑了笑。‘婆婆太客气了。嫁妆本来就是要用来帮助夫家立业的,何须如此客气?’听她这么说,两位老人家笑得脸上发光。
‘好好好!果然是个好孩子!我们朔王府能娶到你这个好媳妇,真是烧了好香啊!’朔福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静静的陪着微笑,织月没吭声。
‘老爷,这回您打算投资什么事业呢?’朔福晋笑呵呵的问道。
‘嗯,我上回到张中堂家去,瞧见皇上赐给他的一座自鸣钟,又漂亮又方便。我想,这回就开间专门制造自鸣钟的馆子吧!’‘哦!是了,我瞧过。我们前几天去找中堂夫人喝茶赏花,她也拿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上头还嵌了各种金银珠宝,好漂亮呢!’织月听着两人一言一语的讨论,脸上的笑都快崩解了。自鸣钟?他们想做自鸣钟?这种官家的玩意儿,又昂贵又没有多大的实质用处,顶多卖给各个有钱有闲的高官贵族,一般人家哪买得起这种东西?
她终于了解为什么朔王府的投资事业会被形容成肉包子打狗了。
‘我大概估算一下,可能得用上五到八万两银子吧。’边说着,朔王爷瞥了织月一眼,意有所指。
‘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呢!’朔福晋很配合的惊呼一声。‘王爷,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呢?’语落,也顺便投给织月一个笑容。
礼貌性的陪着笑,织月继续装傻不说话。
‘呃……’看着媳妇不吭声,两位老大人尴尬的对看傻笑。
‘那个……织月啊!你刚刚不是说……’终于,朔福晋开口了。
‘嗯,是呀!’她笑笑。‘不过,我有个要求,请阿玛、额娘答应。’再怎么怯懦、再怎么糊涂,她的头脑还是清楚的,她不能任财产就这样让他们挥霍殆尽。‘要求?你尽管说、尽管说!’只要有钱就好办,一个要求算什么?
‘我希望我的嫁妆由靖毅来支配,所以要投资什么也由他决定。’啊?朔王爷和朔福晋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
‘可是……’朔福晋赶紧拉了拉显然不太服气的朔王爷,在他耳边说悄悄话:‘王爷,先答应下来吧!靖毅是咱们儿子,你只要跟他说一声,他敢不照着做?总之先想办法把钱拿到手就是!’过于相信自己对儿子影响力的朔王爷和朔福晋咬了好一会耳朵,终于又满脸堆笑的看着织月。
‘当然、当然!靖毅也该学着做做生意了。虽然他现在忙着皇上派的差事,可是过一阵子得空了,我马上交代他着手准备铺子的事儿!’哈哈哈!做倒十七家店之后,终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织月抿着唇,一直都微微笑着。‘那我就先回房了。’起身福了福,织月加快脚步离开了差点令她反胃的亲切假象。
简直不敢相信,堂堂的朔王爷、朔福晋竟会为了银子,这般对她这个后生晚辈赔笑哈腰!织月再次认清金钱的力量。
不过,她后来提出的但书,靖毅会领情吗?
皱着眉,织月郁闷的往房间走去。一对眼睛直直的盯着地上,心思则飘得十万八千里远。
‘哎呀!’走路不看路真的很危险,织月一个不小心就撞上柱子。抚着头顶,织月哀怨的盯着眼前这根杵在她面前的柱子,待疼痛略减之后才又举步回房。
太专注于自己的心思与疼痛,织月对远处投来的目光浑然不觉。
织月一路心无旁骛地回到房间。
‘少福晋。’静儿看着满脸抑郁的主子,有些不知所措。‘您的脸色有点糟,还好吗?’‘没事。’摇摇头,织月走进内室。拾起看到一半的书本,自然而然的坐到窗边,目光也下意识的飘向左前方的窗子。
是开的!
‘静儿!’丢下书本,织月有些踉跄的跑了出来,把静儿吓了一大跳。‘刚刚有没有谁来过?’她一定要向他解释清楚。她对他说那些话并不是要造成误解与决裂,她只是想坦白,把事情说开。
‘没有啊!少福晋。’‘真的没有?’‘没有。’静儿看着顿时又泄气的主子,有些疑惑。‘少福晋,您在等什么人是吗?静儿帮您留意一下。’等什么人?‘没什么,不用了。’靖毅大概还在生她的气。真糟糕!她虽然不爱他,可是也不想有人讨厌她啊。咬着后,织月又坐回窗前的位置,呆愣的望着那扇终于开放的窗。
唉!唉!唉唉唉……
窗内人愁,窗外桃花依旧笑春风。
第四章
‘你是什么意思?’一句话突然打断正在专心刺绣的织月。
织月转头一看,靖毅站在她房门口,脸上虽漠然却又隐藏了怒气与不解。‘什么?’停下手中的绣布,织月疑惑的望着他。‘你是指什么?’自从两人不欢而散之后,她现在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怎么他劈头就问她听不懂的事?
她是故意的吗?装傻好让他自己说出来?看着她闪着问号的眼睛,靖毅倒真希望她是装出来的纯真,那么至少还能让他有更加厌恶她的理由。‘你不可能不知道,刚才阿玛才找我去谈过。’歪着头想了好一会,织月才恍然大悟。‘啊!你是说投资的事?’对哦!刚刚她都忘了,真是健忘。‘这样不好吗?’‘为什么要交给我来做?’她不是不喜欢他吗?她不是为了力保嫁妆而不惜和父亲反目吗?那为什么又要将她的嫁妆全部交给他处理呢?如果是他,没有绝对的信任,绝对不将任何东西托付给别人。为什么她能就这样全部交给他?而且就在他说了讨厌她之后?
‘你……你不喜欢做生意?’她以为男人都喜欢在商场上较劲,然后为自己的成功而开心骄傲。
‘我不喜欢拿女人的钱来做生意!’靖毅忍不住脱口怒吼。虽说自己和她成亲就是为此,可等到真正面临时,他的自尊依然没有做好屈服的准备。
随着他的不满落下,房中也随之无声。
又过了好一会,织月盯着地上叹了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可是,你娶我不就是为了钱吗?’听着她轻声问话,靖毅握紧了拳头。‘对。’‘那为什么我将嫁妆拿出来,你却不要?’不知道。面对她的问题,他没有任何答案。
‘即使你对我没有半点感情,你也愿意把这些钱交给我处理?’织月点点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迟疑,只是理所当然的看着他。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夫婿。’他都还没回答她的问题,不公平。织月在心底偷偷嘀咕着。就因为这样?
‘还有呢?’这么单纯的理由,很难让他不多疑。
‘还有?’还需要说什么?‘我说过了,这是我们成亲的目的,你需要钱我就会给你。只是公公、婆婆的理财方式让我实在不敢放心将财产交给他们,所以就让你来处理,我觉得这样比较好。’她望着他,眼中净是单纯与信任。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我。’靖毅的脸依然是冷的。
‘但是也不讨厌。’为什么话题又转到这里来?
‘那你为什么能够信任我?’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吗?即使不喜欢也能够相信对方,即使对方不一定领情?
他真怪怪的,为什么老是问她这些奇怪的问题。‘我不该信任你?’突然间,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一般,他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问题只能用愚蠢两字来形容。‘你应该。我只是怀疑你的动机。’烦,乱,他开始觉得自己被目前的情况迷得头昏眼花,简直不知如何思考。
‘你觉得我这么做,其实还有别的用意?’织月有些受伤的感觉。为什么?她不就是因为这样才嫁给他的吗?为什么他还是不愿接受?她不是已经告诉过他,她对控制朔王府一点兴趣和能力都没有?为什么他还是认为她别有用心?她就那么不值得信任?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践踏,那种心痛与难过在她心口狠狠的划了一道深长的伤痕。
看着她眼角闪出泪光,下意识的安慰与道歉涌到嘴边,却被他抿紧的嘴给挡住,只能锁在他口中、心里翻腾。
‘随便你!你要用就拿去,不屑用就留着。’悄悄拭去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织月转身拿起几幅绣布,脸色黯淡。‘我要去找我堂姐,失陪了。’望着她沉重的背影,靖毅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将满腹烦闷与愤怒化为捶壁发泄的力量……
以及数声长叹。
★★★
望着闷声不响的堂妹,曦月格格试探的问道:‘织月,你在生气?’‘嗯。’不仅生气,而且难过。
‘跟靖毅贝勒有关吗?’她知道这两家人是为了什么而结合,也晓得这对新人彼此间毫无感情。可是,也仅只如此。
‘嗯。’她没见过那么不可理喻的人!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好像都会生气;就连她把自己的财产双手捧到他面前,他都会怀疑她是否另有动机!
曾经说过不讨厌他,但现在织月决定反悔。
‘呃……’织月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性,虽然有些胆怯柔弱,但有时还是相当孩子气。‘你们怎么啦?吵架了?’不过,能让她气得生闷气不说话的人还真是少见。曦月看着从小就和她感情相当好的堂妹,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没有。’所谓的吵架,是指双方因意见不同而引起争辩。她根本还没说出意见就没头没脑的被贬了一顿。‘要是能吵架就好了……’她当时虽然动了气,可是却无法还口。是天性使然,或是被气得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
曦月掩嘴轻笑。‘我听说靖毅贝勒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对!而且他呀!既冷漠又孤僻、说话老是喜欢夹枪带棒的、固执又死脑筋、爱生气、很会讽刺别人、又没有同情心!’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织月总算将心中的怒气排解了大半。
‘你满了解他的嘛!’会想去了解一个人,所抱持的态度绝对不会是厌恶或怨恨。看来这小俩口的相处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糟糕,这样她就可以稍稍放下心了。‘我诚心诚意要和他做朋友,谁知道他那么恶劣,我才不想再当个笨蛋,老是被他笑、被他戏弄了!既然他都说了讨厌我,那我干脆也讨厌他好了!反正他也不在乎。’瞪着手中的绣针,织月连生气时的声音都还是甜甜软软的,一点魄力也没有,反而有一种撒娇的感觉。
她要和自己的文夫诚心诚意做朋友?‘织月,你该做的是一个妻子,而不是朋友。夫妻之间确实可以做好朋友,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得先做夫妻。’都已经成亲了,她还想把两人的距离越拉越开?
‘夫妻?’听见这用词,织月的脸霎时飞红。‘我……我不想和他做夫妻……’织月支支吾吾地说,忍不住想起占据她心底的人。
除了自己和静儿,没有人知道她心系德彦贝勒,没有人。
‘你们已经是夫妻了!’她在说什么傻话啊?‘怎么还说这种话呢?既然都已经成了定局,你就想办法和他好好相处吧,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躲着他。’她也知道,所以才想跟他交朋友的。不过想起他反反复复的情绪,她就心灰意冷得不想继续为这份也许永远没有回报的友谊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