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姐姐和叔叔。”小女孩笑着扑到陈净怀里。
陈净点点她的鼻子,“撒娇鬼。”抬眸,带笑的脸庞狐疑地打量着来人,看着唐妮那似曾相识的脸孔,她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表情变得惊愕。
“你……”
“我想和你谈谈,可以吗?”她轻声截口道。
“呃……好,请坐。”陈净有些手足无措地指指椅子。“念念,去找爸爸玩,妈咪要和姐姐说话。”她轻拍小女儿的背,要她进房。
“老婆,是谁呀?”伊铮抱着小儿子走出来。
“老公,她……她是……”
唐妮站起身,“你好,我叫唐紫霓。”只见伊铮的脸色由迷惑转为恍悟。
伊铮望着陈净,“她……她是……”
关重威站起身,“伊先生,可以为我介绍这附近的景色吗?我很想去散个步。”他蹲下身直视着小女孩,“妹妹,要不要和叔叔去散步呀?”他明白唐妮有话要和陈净谈。
小女孩眨了眨圆圆的眼珠子,红润的脸庞绽开笑容,“好,我带你去看我种的向日葵。”说完,她牵起关重威的手,另一手则握住爸爸的,“爸爸,我们去看向日葵。”
伊铮看着陈净对他点点头,“呃……好。”于是他带着一双儿女和关重威走出门。
“你看起来很幸福。”
陈净将落到颊边的发丝拨到耳后,笑得羞怯,“嗯,他对我很好。”
“比爸爸对你还好吗?”唐妮忍不住问。
一阵沉默,陈净吐了口气,“是的,伊铮让我体会到被爱的幸福。”
“被爱?”唐妮低下头沉思,“说得好像你并不是那么地爱他似的。”
陈净沉默了。
“如果你不是那么爱他,为什么能抛弃所有跟着他离开?”甚至,也抛弃了她。
陈净缓缓抬眸,“我不奢望你能谅解我。我也曾试着争取过你,但台湾的法律偏于父权体系,无论我怎么争都争不过你父亲。你要说我自私也好,在爱人的痛苦和被爱的幸福中,我选择了后者。”
唐妮木然的瞅视着这生下她的母亲。
是的,陈净素净的脸庞和简朴的装扮,已不复记忆中高贵的模样,但她的脸上却散发着一种幸福的光芒。
“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过?”她想知道母亲在被爱的幸福中,有没有闪过片刻的茫然;想起她这被遗下的女儿,有没有些许的自责?
陈净的眼神飘忽,若能回到当年,她会选择和伊铮离开吗?
伊铮的笑容突地掠过陈净眼前。想起他在她害喜的时候,骑车饶过整个城镇,只为了买她想吃的腌酸梅,当他千辛万苦地带着酸梅回来时,虽然整个背部都已汗湿,脸上却仍挂着宠爱的笑意……陈净的眼神不由得落在桌上的全家福照片上。
她的唇边绽开温柔的笑意,“不,我没有后悔。”若时光倒转,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没有后悔……“是吗?”唐妮低语。
她的胸口窜起淡淡的酸楚,是没有得到母亲的道歉而生的挫折感吧?她蹙眉的想,而后却淡淡地笑了。
“愿意请我喝杯柠檬水吗?”她问。
陈净笑着点头,起身到厨房端出两个杯子。
唐妮轻啜了口,笑着说:“我还记得,你总是用蜂蜜调味,不加糖水。”
陈净的心头一动,有个模糊的画面掠过……遥远的某个夏日午后,也有个女孩站在石墙外对她讨了一杯柠檬水……她努力地回想着那女孩的长相。
“妈咪,我们回来了。”念念的声音突地响起。
思考被打断,陈净反射地望向刚进门的丈夫和小孩,莫名的,心里有片刻的空虚……记得那女孩曾对她说了一句话……“我们该走了。”唐妮起身道别。
“姐姐,这个给你。”念念笑眯了眼,把手中的向日葵递到唐妮眼前。
唐妮摸一摸念念的头顶,“谢谢。”她收下花,也收下念念灿烂的笑容。“我们走吧!”说着,便和关重威转身要走。
“唐小姐——”伊铮冲动地唤住了她。
“嗯?”唐妮回过身。
伊铮握着念念的肩,有些急促地说:“她叫念霓,伊念霓,是净取的名字。”
念霓……唐妮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眶不由得泛起泪雾,“谢谢,你真是个好人,伊先生。”
“我们随时欢迎你来。”伊铮又说。
看着伊铮搂上陈净的肩膀,唐妮点点头,微笑着,“也许有那么一天吧!”然后转身和关重威离去。
第八章
“你很安静。”关重威对盯着窗外人潮的唐妮说。
她回眸,拿起桌上的柳橙汁啜饮一口,“我在想事情。”
“哦,愿意和我分享吗?”
她扬起一抹笑意,“如果爱人和被爱,你会选择哪一种?”
“你呢?”他不答反问。
“我?”她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又恍惚了,“我不知道,无论选择哪一种,我都会有所遗憾吧?
“若在年少时,我会选择爱我的人,但现在,我发现世事难两全,所有的童话都在王子与公主在一起后就happyending了。可是,没有人知道白雪公主嫁给王子后是不是依然快乐?”
“你的意思是,童话只是一颗包着糖衣的糖,拨开糖衣,不一定都是甜美的吗?”
她轻轻地扬眉,“有人说,白雪公主是恶毒的女儿,而坏皇后是她真正的母亲,白雪公主勾引了她的父亲,所以皇后才下毒毒死白雪公主,而世人为了营造美丽,就将角色美化了。”
“那王子呢?”他好奇的问。
“王子是个有严重恋尸癖的变态,他在森林里发现白雪公主的尸体后,就命令仆人每天都要在他吃饭时将玻璃棺抬上餐桌……”
“听来很残忍。”关重威不太能苟同。
“残忍吗?因为太过现实了吧!”她笑。
“你的思想太过灰暗了。”他轻叹,“你否认了童话,因为你不相信爱情。”
“不,也许我不相信的是人心。”
“包括安斯﹒艾尔?”他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安斯?”她微侧螓首,笑了,“不,我相信他。”只有安斯例外,安斯是她用灵魂去相信的惟一。
“你说你不相信人心的。”他有些不平衡,为什么只有安斯﹒艾尔是特例?!
“对,但如果让我选择天堂和地狱,我会选择有安斯在的那一方。”
“即使他在最黑暗的地狱?”
“是的。”她的小脸散发着笃定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我真嫉妒他。”、她扬眸,露出雪白的贝齿,“那你还执意执着吗?”
他拿出一根细雪茄,点燃,抽了一口。
“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爱人与被爱的选择吗?”
“是的。”他缓缓吐出烟雾,迷蒙的白烟顿时笼罩了他们。
“爱人与被爱,你会选择哪一种?”
关重威将大掌覆上她纤细的手背,“我会选择你。”他的眼眸熠熠发亮。
唐妮的胸口一窒,怔愣地看着他隐在烟雾后的俊脸。
他会选择她!多么坚毅的答案呵!她的心灵角落,有份被隐藏在深处的感情,悄悄地挣脱束缚,缓缓地、一点一滴的涨满了她整个胸口……“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她别过脸,低语。
“嗯?”他扬起唇角。
“我——”
当她正打算开口时,关重威的行动电话突然响起,他向她道歉,才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电话。
他接起电话,脸色突地一变,起身走到稍远的角落讲电话。
是谁呢?唐妮收回凝睇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搅动眼前的果汁。
“不——”
有人在大叫,唐妮转头看去,有如电影的画面般,关重威丢下电话,大叫着向她奔来……对街的一辆车撞上安全岛,失速的冲撞进来,庞大的黑影袭向她……“紫霓——”
她的身子被撞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而关重威惊惧的喊叫是她最后的意识,而后她沉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唔……”她不舒服的闷哼,微睁开眼。
“你醒了!”
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她眼前晃动,她痛苦地合上眼,等待昏眩感过去。这时,护士已唤来医生。
医师拿出小灯,翻开她的眼皮照了照,问着,“现在感觉怎么样?”
“想吐……”她虚弱地低语。
“嗯……”医生收回小灯,在她眼前晃动着手指,“看得清楚是几根手指吗?”
“三根……”
“很好,这样呢?”
“两根……”
“嗯。”医生低着头在病历上记录着,“你有轻微的脑震荡,要住院观察几天……没有骨折,只有四肢有些外伤。你算是很幸运了,推开你的那位关先生可就不妙了,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急救……”
“急救?”她迷茫的神志突然被震醒,“他怎么了?”她焦急地捉住医生追问。
“他大腿骨折,严重的内出血,可能有内脏破裂……现在医生正在替他开刀,详细情形要等手术后才知道。”说完,医师向她点点头便离开。
唐妮完全呆住了,原来,关重威推开了她,而自己却……“唐小姐。”一名警察走到她床前。
“我是。”她仍有些怔愣地眨眼。
“抱歉,打扰你了,我想跟你做个笔录。”警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打开记事簿。
警察大致问了一些现场状况,一边低头记录着,突地,他问了一个问题,“唐小姐,你之前有没有和人结怨?”
“结怨?没有。”手臂的伤口传来一阵刺痛,令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为什么这么问?”
警察回答:“是这样的,冲撞你们的车是一辆赃车,而由地上的轮胎痕迹看来,对方并没有任何减速或转弯的动作,经由目击者描述,对方像是蓄意往你的方向拉去,而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肇事者,所以,我们朝蓄意谋杀的方向侦办。你确定没有任何可疑的人物吗?”
她的表情一片茫然,“没有,我这几年都住在国外,回来不到半个月,想不出会有谁想谋害我。”
“这样啊……或许只是个意外吧!”警察收起记事簿,“我们会再调查清楚的。”还没找到肇事者前,一切都还不能下定论。
“麻烦你们了,谢谢。”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关重威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急救后被推到病房休息。
唐妮慢慢地走向关重威的病房,虽然脑袋里像装了黏稠的浆糊,有些昏昏沉沉的,但仍无法阻止她想见他的心。
她虚软地走近门口,半掩的房门断断续续的传出关燕姿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救她?如果你不推开她……事情已经解决了……”
唐妮心头一震,悄悄地将门推得更开。
门缝间,只见关燕姿站在病床前,争执的声音清楚地传来。
关重威虚弱的说:“你答应过我,不对她下手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仕华已经更改了遗嘱,甚至有意让她继承唐氏,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一切?”她压低声音怒喊,“你教竞忠以后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所以,你就使出这种残忍的手段?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他痛苦地低喃。为什么她会变得如此贪婪?为了得到财产,甚至不惜取人性命!
“她答应过我要永远离开,并且不再接近你,但她食言了,而我只是想一劳永逸的解除后患之忧……重威,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我们好啊!”
“不!”他大吼,“不是,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他的眼神愤怒而狂乱。
“重威……”她惊喘,“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是你姐姐、你惟一的亲姐姐啊!”
“是的,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我一直在容忍你,以为你有一天能悔悟,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如今还想杀死紫霓!”他猛地攫住关燕姿的手臂,眼里布满血丝,“告诉我,当你在享受荣华富贵时,有没有想过那是沾满了罪恶所成就的奢华,而你会不会有一丝罪亚感?告诉我!姐——”
说完,他愤恨地甩开她的手臂。
“好,你要钱,你要唐家的财富。我可以告诉你,我接近紫霓的目的,也是要她放弃唐家的一切,如果可以,我甚至会用孩子来达到目的,你清楚了吗?我亲爱的姐姐!”
“重威……”关燕姿往后踏了一步,身后却传来一声惊喘。
“呃!”
“谁?”她霍地转身,怒视着来人。
敞开的房门外站着一抹颤抖的纤细身影。
“紫霓!”他叫出声,脸色倏地铁青。
唐妮捂着唇,深怕自己会压抑不住的哭喊出声……她浑身颤抖着,转身拔腿就跑,虚软的身子跌到地上,可她仍强撑起自己,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紫霓……”关重威在病床上呼喊着,却唤不回她离去的身影。
“紫霓……”
唐妮摇摇晃晃地走出医院,脑中一片空白,只有无尽被背叛的哀伤。
她回到阳明山的小别墅,木然地坐在客厅里,电话铃声响了又响,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终于,她体力不支的沉沉睡去。
隔日早晨,刺眼的阳光唤醒了她,她睁开眼,有些茫然。
她起身走进浴室梳洗,出来时播了一通国际电话。
“艾尔杰,我需要你的帮忙……”
挂断电话后,她收拾行李飞到日本,不管唐家的是非恩怨,她只身来到北海道,去看看满片的薰衣草。
满园深深浅浅的紫色薰衣草,整个空气里都充满了淡淡的香气,连蔚蓝的天空都染上一抹淡淡的紫意。
徜徉在薰衣草田里,她对着手机对安斯﹒艾尔说:“帮我做一件紫色的婚纱好吗?薰衣草的紫色。”
“我相信那会很适合你。”安斯在电话那端笑了。
在北海道,她泡汤、闲逛,什么事都不想,只有纯净而微冷的风陪伴着她。
回台湾的那一天,她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有满怀的薰衣草。
她坐上计程车,直奔唐氏企业大楼。
会议厅中聚集着唐氏集团的高阶主管和云霓的代表,等待稍后要进行的签约仪式。
“妮,你到了!”艾尔杰起身走向她,“旅程如何?”
“北海道的空气好纯净。”她吻了他的脸颊,拿出一束薰衣草,“送你,让你也有薰衣草的心情。”
薰衣草的心情?艾尔杰不禁莞尔,“谢谢。”然后他收下了花。
“安斯呢?”她四处搜寻,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艾尔杰凑到她耳边,“他躲在厕所闹脾气呢!因为待会还有一个记者会,让他很不高兴。”
唐妮失笑,“真的吗?”
“假的!”身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回答了她,墨镜下的眼眸眯起,瞪着艾尔杰。
“安斯。”她轻叫,投进他宽厚的怀抱。
安斯轻吻她的额头,“感觉怎么样?”
她微歪着头,眨眨眼,想了一想,笑了,“很好。”她将怀中的薰衣革举高,“为你摘的,闻一闻,很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