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昏黄的光线一打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罗祺攸知道她又干了傻事。
“对不起……我只是想看清楚一点……”
再也没有比这更难堪的情况了。
她拿着手电筒,把他眼里的锐光照得清清楚楚,这下她总算能理解小叮当三人组常挂在口中的“死期不远”是什么意思了。
鄞皓天别开头,避过刺眼的光线,罗祺攸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拼命道歉。
“真的是很抱歉,我只要一慌就会笨手笨脚的,小时候也常惹出麻烦,跟邻居吵架。我有想办法改过,但还是改得不够彻底。”
“你小时候很莽撞?”鄞皓天问得很刻意。
“是啊,还打跑了一个好朋友呢。”她黯淡地说。
每次触及那段回忆就是一堆遗憾。
“没再见面了?”他再问,微扬的语调带着莫名的期待。
罗祺攸诧异地偷瞄他,不解冷漠的鄞皓天怎么突然变得好奇?
他不是一向懒得跟人打交道的吗?怎么会问到她的童年去了?
“嗯,他们搬走不久后我爸也调职了,虽然一年后我们搬回原本住的地方,但断掉的联络再也连不回来了。”她感慨地说。
“是吗?”他冷淡地做了结尾,恢复他一贯无生气的俊脸。
罗祺攸回溯之前的对话,愈想愈奇怪,总觉得他在试探她什么。
十多分钟后,鄞皓天拉开门背对着她说:“我们可以出去了。”
陷入思考的罗祺攸楞楞地跟了出去,在他背后走了一阵子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你之前不是要往教室的方向吗?怎么现在走回头路呢?”
“我的问题已经想通了,没必要再回教室查资料了。”他不回头地说。
刚刚的谈话就给了他确定的答案。
望着他颀长的背影,罗祺攸更迷惑了。
他真的跟“他”好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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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之后,高中生最后一件大事就是毕业了。
每次到分离的时候罗祺攸会变得非常消沉,很多不愉快的回忆一起涌现,让她心烦意乱。
“毕业典礼都结束了,你还在难过吗?”尹卓伶拿着装毕业证书的圆筒敲向面前发呆的罗祺攸。
罗祺攸懒懒地看了她一眼。“我讨厌分离。”
尹卓伶拢了下肩膀,撇嘴说:“我也不喜欢,可是没办法,人总是要毕业的,不是吗?”
说完两人对望了一下,很有默契地环视这问曾经兵荒马乱的毕联会办公室。
士我不是不想毕业,而是不愿意跟朋友分开。”罗祺攸幽幽地说。
她想一直跟尹卓伶做朋友,想继续跟班上的怪人做同学。她也舍不得鄞皓天,她对他有很特别的感觉,对他的研究也不够完整。
她不想毕业啊!
“又不是毕业后就不是朋友,以后还是可以见面的啊!”尹卓伶不像她多愁善感。
罗祺攸缓缓地摇头。“我更讨厌这种说法,以后是什么时候?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我、很、讨、厌。”
第一次听到罗祺攸说重话,尹卓伶惊奇地瞪着她。
“你今天是怎么了,脾气这么大?”
“没什么,心情不好而已。”罗祺攸阑珊地趴在桌上,闭起眼睛试图不去想那些烦人的事。
一段时问过后,她沮丧地睁开眼,哀叹依旧是讨厌的现实。
“唉……我真的很恨人生的来来去去,因为有些人就真的一去不回了。”
“你很有经验?”
“一个就够难受的了,再多我会崩溃的。”她无力地换了个角度,不料这么一转,真的让她崩溃了。
“怎么是你?卓伶呢?”她立刻从桌面上拔起,不可思议地瞠着对面的人。
对方冷眼一抬,声音清清淡淡的:“你睡了二十一分零八秒,这期间她被抓出去拍照。”
“是……是吗?”罗祺攸慌乱地顺顺自己的头发,不太能接受刚才那么轻轻一眯居然就过了二十分。
整理好自己后,她再对上那张无时无刻都光芒万丈的美颜。
“会长到这里来,是有东西忘了拿吗?”
鄞皓天合上手中翻阅的书,正眼看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会再见面的,一定会。”他一定要看到她开窍的那一天,到那时,他一定要狠狠出一口气。
这一口他闷了很久的气。
之后,没有解释,没有等她反应,他带着一本图鉴走了。
尹卓伶跟他擦肩而过闪了进来,一脸讶异地目送他离开。
“他怎么会来?卸任之后他不就从这里蒸发了吗?”尹卓伶惊奇地嚷着。
“你也有看到会长!那就不是我的幻觉喽?”罗祺攸突然捉住她的手急切地问。
“你今天真的很怪,就算看到那只狐狸很稀奇,有必要吓成这样吗?”尹卓伶觉得罗祺攸真的是吃错药了。
“奇怪的是会长,他刚刚说了一句很诡异的话!”罗祺攸放开她踱到窗边沉思。
“那又如何?他一直都是阴阳怪气的,不是吗?”尹卓伶还是不以为然。
罗祺攸没理她,一个人窝在角落自言自语。
“到底是跟谁再见面?真的会再见吗……”
第五章
“副教授,副教授,罗祺攸副教授!”
一个陌生年轻的嗓音突然插进罗祺攸浑沌的脑里,她茫茫然地张开眼睛,一时间还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副教授,你醒了吗?”
生嫩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罗祺攸抬起头张望了一会儿,才想到自己又在研究室里睡着了。
她现在已经是医学院里的副教授,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办公室中打盹的高中生了。
她自嘲地一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梦到六年前的点滴?
“老师,你还好吧?是不是又熬夜做实验了?这样不行喔,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糟蹋自己呢?”一个女大学生手插着腰不认同地朝她晃着食指。
罗祺攸温温地笑了。“小鬼,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年纪轻?”
“当然有,你不过只大我两岁,还长得娇小可爱,站出去不说年龄,别人一定当我是姊姊。”女学生不服气地说。
“事实是,我是你的老师,而你是我的学生。”罗祺攸好脾气地笑着。
“哎呀!就是这点气人。你干嘛这么厉害?出国念书五年就大学毕业兼拿了两个博士学位,这种天才很教人嫉妒耶!”小女生耍赖地嚷着。
罗祺攸挂着耐心的微笑。“是吗?我这么不受欢迎啊!”
“老师,别闹我了,你明知道你这位不摆架子的年轻小教授有多受学生爱戴、有多少男同学爱慕你,又有多少教职员想娶你回家,甚至连医院那边也有不少医生跃跃欲试,行情好得让人眼红啊!”
见女学生夸张地比手画脚,罗祺攸听傻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新闻。
她好笑地摇头否认。“我长得很不起眼呀,你是不是搞错八卦的对象了?”
“什么不起眼?你是中等美女好不好?那种清清秀秀、给人很亲切、很舒服的感觉,加上你平和的性格、丰富的学养,啧啧,真是个完美老婆呢!”女学生赞赏地咋舌。
“完美?”这个形容词让她想到遥远的另一个人。
这些年来他应该是更完美了吧?
看老师又恍神了,女学生还是先办正事的好。
“不瞎扯了,我是特地来请老师参加明天的欢送会。”
“欢送会?谁要离开了?”罗祺攸温润的眼眸黯了一点。
“我啊,上次不是跟你提过了吗?我也要出国念书了喔!”女学生兴奋地说。
罗祺攸高兴不起来。
唉!又有一个人要离开了。
“恭喜。”她有气无力地祝贺,转身收拾一旁的原文书。
女学生不满意地摇头。
“太没诚意了,你一定要去欢送会,这样我才会走得高兴。不过一定要睡饱再来喔!你这么不会爱护自己,我走后你还是找个男人来照顾生活好了,这样就不必孤零零地住在研究室里了。”
“我有住的地方,只是偶尔睡在这里罢了。此外,我并不孤单。”罗祺攸慎重声明。
女学生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一屋子的老鼠、几只不安份的猴子,哪比得上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啊?”
学生过于大剌剌的言词让罗祺攸微紧了眉峰。
“女孩子讲话要含蓄点。”她轻斥道。
新世代的女学生无力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难相信,你这种老古板居然只大我两岁?而且可以爱动物,不要男人?”
“这种感叹我从小听到大,你可以省略跳过。还有其它正事吗?”她抱起一叠几乎将她淹没的参考书偏头问着。
女学生见状立刻伸手要帮忙。“没事了。你这些书要搬去哪里?我帮你带一半。”
罗祺攸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这是从大学附设医院的图书馆借来的,跟你要去学校的方向相反,我自己来就行了。”
“真的没问题吗?”
女学生担心地看着她摇摇摆摆地晃出门外,由衷地希望真有一个男人来保护罗祺攸这个濒临绝种的好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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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祺攸惊险万分地从遗传研究中心移动到马路另一头的附设医院,笨拙地闪过人群,终于搭上了电梯。
在电梯中稍作休息,她安静地等着开门。
门慢慢拉开一线缝隙,一股冷气迎面袭来,吹僵了她的手指,差点就要把珍贵的绝版书砸在地上。
她忙乱地收拢手臂闪出门外,意外地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咦?那个人好像……”她下意识地跟了过去,愈靠近那个背影,四周的温度就愈低,渐渐析出她的记忆。
“鄞皓天?”她低呼,惊喜地加快了脚步追上前头的黑衣男人们。
听到她的呼唤,前面三个身穿黑衣、高大的男子停下脚步,纳闷地看着一叠飘在白色布上的原文书朝他们接近。
疑惑的眼光随着颠簸的身影移到行伍中央那个异常俊美的男人身上。
罗祺攸兴匆匆地站到对方面前,不顾紊乱的呼吸,不顾手中摇摇欲坠的书堆,努力要露出脸跟对方打招呼。
那急切的模样让其他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忍不住欲伸出手臂想帮她一把,唯独她正对面的男子不动声色,绝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起伏。
一旁路过的护士看不过去,叹了口气,顺手接过她手上一半的书,减轻她的负担。
罗祺攸匆匆丢下感谢,连忙用空出的手把眼镜推正,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从头到脚扫过一遍后,她激动地抬起头,眼角隐约闪着亮光,软软的嗓音再次响起,充满了重逢的感动。
“你是鄞皓天吧?好久不见,你还是跟高中时一样……好看。”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旧识,罗祺攸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
鄞皓天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扫了她一眼后,形状完美的嘴缓缓开启。
“罗祺攸。”他用的是肯定句,没有半丝怀疑,口气平常得就像是在校门口跟人打招呼。
听到自己的名字,罗祺攸更是难掩重逢的喜悦,压在厚重的眼镜下的小嘴笑得好大,兴奋的样子就像吃到糖的小女孩,可爱得教鄞皓天身旁两个面貌凶恶的大汉不自主地也跟着笑弯了嘴。
“我就知道我没认错,果然是你。高中毕业后就没再见过面,有六年了吧!你还是一样俊得让人睁不开眼,能碰到像你这样漂亮的人机会不多,也多亏这样,我才能认出你来。”
罗祺攸说得很热络,鄞皓天仍是那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一如美丽的石膏像,缺少生气。
他静静地听她说到一个段落,终于有了第二个动作。
他轻轻一颔首,吐出两个字。
“再见。”
说完就转过身去接续之前的步调,动作俐落潇洒,显得格外无情。
跟班大汉为难地追了过去,离开前送了罗祺攸一个安慰的眼神。
罗祺攸没有受伤的表情,反而怀念地傻笑着。
他们真的再见面了!当初鄞皓天说的就是这回事吗?
“罗祺攸!你还要看多久啊?人都走光了,可以回头看看我这个没有存在感的小护士是不是也很眼熟呀?”被晾在一边的俏护士走上前去轻拍她的肩,唤回她的注意力。
闻言,罗祺攸才发现身边还站个人。
这位帮她分担书堆的护士小姐不但善良,连人也长得美;纤细的身材配上雅致的脸蛋,古典脱俗的气质油然而生。但当她说话时,语调里的豪气不相配地破坏了所有的风情。
她疑惑地斜了头,镜片后的眼珠不停打转。
她认识这个人吗?为什么该有眼熟的感觉?
一看到她茫然的样子,护士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真不该期望太多的。
“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我也习惯你们这群感官动物见色忘友的习性。我是柳萸君,是你不肖高中同学尹卓伶的多年室友,我们一起吃过几次饭,这种小事忘了也无所谓。”她说得自暴自弃。亏她眼尖认出她来,她却当她是陌生人。该称赞自己记性好呢?还是怨叹自己长得没有特色,让人一眼就忘?
经她一提,罗祺攸系统化的脑袋一转,终于翻出陈旧的记忆,找出这号人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啊……啊……………你就是柳萸君!”
“我刚自我介绍过了。”她无奈地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倒楣毙了,不但要负责照顾黑道份子,就连遇到朋友也被忘得一干二净。
“抱歉,我不太会记人的长相。”罗祺攸愧疚地说。
“是吗?你对那个黑道二哥却是念念不忘啊!”柳萸君口气微酸,毕竟被人遗忘的滋味不好受,跟那群恶人扯上关系也教人不能忍受。
“黑道份子?你说的是皓天吗?”罗祺攸推了下眼镜,疑惑地望向她。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鼎鼎大名的二当家,鄞皓天先生喽!”
柳萸君不屑地撇撇嘴,发现她们这样抱着一堆书堵在路上聊天似乎很不智。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好了。你这些书要搬到哪里?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示意罗祺攸往前走。
罗祺攸浅浅笑着,细致的脸颊红润发亮。
“我拿到学位后就到医学院的基因遗传中心工作,参与遗传精神病行为的研究还不满一年,也在大学的生物系兼了几堂课。”
柳萸君点点头,她记得罗祺攸念的是基础科学,会走上研究的路并不教人意外。
“你比我资深,我来这家医院还不满一个月呢。”一想到这段“腥风血雨”的日子,柳萸君忍不住咬牙切齿,祸源就是那群恶劣份子!
罗祺攸没注意到柳萸君话里的怨意,仍带着笑往前走,温顺地随口聊着。
“真巧,这么快就遇上你。其实平时我很少到附设医院来,要不是为了查资料,我是难得离开实验室的。我那个不肖的高中同学最近还好吗?”想到柳萸君刚说的话,她忆及另一个也是许久没见面的老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