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不然谭文朗为什么每次都要故意惹你生气?"老师本来坐在我旁边,现在又抱了我一下,我喜欢老师的怀抱,软软香香的像妈妈。
"那是因为……谭文朗是臭男生!"我越讲越小声。
"可是老师觉得有很多小女生,像陈凯莉、李馨平都喜欢他唉。"老师跟我眨眨眼睛。
"我讨厌他常常故意惹我生气。"
"因为这样亚亚才会注意他嘛。小男生都是这样,老师小时候也遇过这样的男生喔!"
"真的?"真的是这样?谭文朗喜欢……我?我觉得好奇怪,又有点……高兴。
"可是……我的衣服都旧旧的,而且……也没有绑漂亮的公主头……"虽然上次爸爸买了一些新衣服给我,可是班上其他女生都有很多的漂亮衣服。
奇怪,我觉得老师的眼睛水水的,好像要哭了。"老师?"
"亚亚长得很可爱,不用穿新衣服也不用绑公主头,就已经很像小公主了。"老师又抱我了,我让老师抱着动也不动,喜欢老师身上淡淡的香味。
"来,我们去照镜子!"老师突然放下碗筷,拉着我到她房间里照镜子。
"亚亚,你看看镜子里面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很可爱?"我跟老师一起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害羞。
"老师没有穿新衣服,也没有绑公主头,可是也有要好的朋友喔!"老师对着镜子里面的我说。
"李馨平他们真的愿意和我做朋友吗?"我问老师自己一直很害怕的问题。
"只要亚亚愿意,大家都想跟你做朋友的。"老师捏捏我的肩膀。
"那我明天问李馨平看看。"其实我也满喜欢皮卡丘的,我很害羞地朝镜子里的老师一笑。
"好,等到亚亚有好朋友的时候,再跟老师说。"老师对着我笑。
"啊!我们的火锅!"老师急忙冲回客厅,比我还像小孩子。
等我跟老师一起收拾干净之后,我就一个人在客厅想着要画什么会让我想起妈妈的东西……对了,花圈,我想起妈妈的丧礼上,一个个的花圈。
老师在煮花茶,我闻着花茶的香味,凭着记忆画出一个大大的花圈。有一圈一圈的花,每一圈的花颜色不同,不过形状都一样……花圈中间有字,可是我记不起来,所以我用黑笔涂得满满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花圈,也是最后一次看到……
那天下着好大的雨,天空的云又重又黑,我把它们也画到画纸上,因为天空是黑的,所以雨也是黑的……
"心亚今天画得好快,让老师看看好吗?"老师端着我的小熊杯杯走来。
我点点头,让老师看我的图画本。
杯子烫烫的,刚好可以让我的手取暖,今天好冷喔。对了,我今天还没抱抱小米,我赶紧把他抱在肚子上,不然他会难过的。
"这是花圈吗?"老师圈着我的肩膀轻轻地问。
老师的手好温暖。"这是妈妈丧礼上的花圈,那-天大家都穿黑色的衣服,爸爸跟我也穿黑色的衣服,连天空和雨也是黑色的,只有花圈不一样,有很多种颜色。"
老师把图画本放回客厅的矮桌上,双手搂着我轻轻地摇晃着,暖暖软软的怀抱,像小时候躺在摇篮里一样。
老师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妈妈抱我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我先小心地将小熊杯杯放在桌子上,然后转头问老师。"老师,妈妈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死的?"
老师先是呆呆地看着我,不过很快就回答;"当然不是,心亚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妈妈要出门之前,我跟妈妈吵了一架,我很生气地跟月亮婆婆说,我希望妈妈永远都不要回来……"我把最害怕的事情说出来了,现在我很害怕地望着老师,老师会不会以后不喜欢我了?眼泪不听我的话自己掉出来。
"亚亚……"老师紧紧地抱住我,我慢了半拍,不过也紧紧抱住老师,我好想也这样抱住妈妈!
"亚亚是个好孩子,妈妈绝对不是因为生你的气才不回来的,你要相信老师,亚亚的妈妈一定也很想念你的。"老师的声音沙哑。
"真的吗?"我抽噎着,"妈妈真的不是生我的气才不回来的?"我抬起头看着老师的跟睛,眼睛不会说谎的。
"真的!"老师看着我用力地点头,她的眼睛浸在水里黑黑亮亮的好漂亮。
"老师,你也哭了?"我帮老师擦眼泪。
老师也帮我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来,跟着老师说,妈妈爱亚亚。"
老师捧着我的脸,我呆呆地跟着老师念:"妈妈爱亚亚。"
"对,我们再说一遍。"老师对着我笑,她的酒窝又跑出来。
"妈妈爱亚亚。"我喃喃地又说一次,"妈妈爱亚亚。"
又说一次……
然后眼泪就一直一直跑出来。
"我想妈妈!老师,我想妈妈!"我抓着老师嚎啕大哭。
"亚亚乖,亚亚乖,亚亚乖……"
老师抱着我一直一直摇着,我本来不敢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怕被爸爸知道我赶走妈妈,所以只敢躲在被子里面偷哭。现在我却一直哭着停不下来。我哭到喉咙好痛,声音好哑,老师都一直抱着我,我觉得眼皮好重,我想妈妈……
..................
明真手捧着热咖啡,独自坐在客厅沉思,温烫的杯子烘热了她总是冰凉的手指。原只是想明白心亚对于死去的母亲有什么感觉和情感,却没料到会挖掘出她内心痛苦的秘密。
可怜的孩子,独自藏了这么久的心事,一定很难受。
刚刚心亚哭累睡去,她按习惯先让心亚睡在自己床上。自己则洗了热水澡后,坐在客厅等沈勋。她要和这位爸爸好好谈一谈。
客厅音响声量已调至最小,钢琴音乐陪伴着她的思绪,简单旋律组合成的十二月寂静在屋内摆荡。因为怕苦,她手中的热咖啡加了大量的奶精和糖。
其实,她不是这么爱喝咖啡的。纽约求学时期,同学们一起准备繁重的报告和期末考试,大伙总是酗着咖啡借以提振精神彼此打气,可她却没有养成这个习惯,反而宁可泡上一壶薰衣草茶独自享受花茶的芳香放松心情,大家总是笑她还是未成年女生,严禁咖啡。
而此刻喝着咖啡,也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喜好间接影响了她,仿佛喝着咖啡可以与他更接近些,这个想法令她感到一阵心痛、,她等着这个感觉过去,她会没事的,这个世界每天都有人失恋不是吗?
忆起方才心亚稚嫩的声音不断沙哑地喊着"我想妈妈",她就忍不住为孩子心疼,这是超龄的悲伤啊。
她要忘记自己多事的迷恋,忽视不成熟的荷尔蒙作祟,表现出所谓专业的儿童艺术治疗师架式给沈勋看。对,就是这样,心亚今晚的情绪溃堤,就在提醒她运用自己理智的头脑和专业的技能,别再做白日梦了!
就在她思绪翻转之际,门铃声响起。
等了一晚,他终于来了。
"对不起,今天一整天新闻特别多,整个办公室忙翻了……"见了明真他讷讷地说,其实他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明真,所以才拖延着见面的时刻。
她打断他,"好啦,你已经下班子,孩子的爸。"如果是昨天,她一定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可是此刻心亚占据了她的心思,让她暂时忘了自己的心事。
"我……"沈勋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对她挤出腼腆的笑容。
"先进来吧。"明真将他拉进门。
"心亚睡了吗?"他环顾客厅没看到女儿的身影,的确很晚了。
"嗯,我倒杯咖啡给你。"
"谢谢。"沈勋习惯性地坐在矮桌旁,明真这儿总有令他浑身放松的魔力,或许是纯净的旋律,也或许是淡淡的咖啡香味的缘故。
明真递给他专属的深蓝色马克杯,轻轻地说:"今天心亚是哭着睡着的。"
沈勋接过马克杯,"状况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能哭出来已经不错了。"这是实话。
"发生什么事?"
她将方才心亚画的图拿给沈勋看,也叙述了心亚告诉她的话,"沈勋,你能够跟我谈谈冠伶的事情吗?"
他从来不知道女儿心里藏着这样的痛苦,只顾着掩饰自己的伤口,他真是个自私的爸爸……
"你想知道什么?"他神情自责。
"冠伶是怎么死的?"她终于问出口了,这么直接不知该如何修饰。
沈勋的表情立刻显得封闭遥远,视线则落在她身后的玻璃上,"冠伶走得很突然,她坐上了华航空难的那班飞机。"
空难,该回家的人从此一去不回,天啊。
明真很快想起事件发生当时她人在纽约,透过CNN电视新闻画面转播,她目睹了那些哀鸿遍野的景象,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望着眼前的沈勋,她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悲莫悲兮生别离。
沈勋继续说着:"当时情况很混乱,因为牵扯上高官,所以我也去跑了那条线。到了现场才知道冠伶提前了班次,搭上那班死亡飞机,我在现场拼命地找着她的身体,但是却没办法找到……"
她在心里拼凑沈勋说的画面,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粉身碎骨凑不成形,他怎么承受得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告诉心亚妈妈死了,可是我不知道一个六岁的小孩能不能够了解什么是死亡,我想,对她而言,大概只知道妈妈出了一趟远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吧。"他语调平板,怔怔地望着那片玻璃。"但是我却不知道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他忍着痛苦的样子,让她的心也跟着丝丝牵扯疼痛起来,好想将他轻轻拥在怀中……不行,她不能再陷入了。
"冠伶搭飞机前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知道为什么心亚会和妈妈吵架。
化脓的伤口只有清除干净,才能结痂愈合。对心亚如此,对沈勋亦复如此。
第七章
我喜欢你,因为你属于我,虽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属于一个人,可是你知道的,我说的是那种想要属于对方的心情。我也属于你,至少,想属于你。
沈勋瞪着手中马克杯不断上升冒出的热气,"我一直很后悔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竟然结束在争吵的画面。"他抹了一下脸,声音闷闷地,"当时我跟冠伶之间常有摩擦,那晚她要前往机场搭飞机到东南亚之前,我们又狠狠吵了一次,我当时一气之下就离家到报社去,所以不知道你刚刚说的那一段。"
"所以你不知道心亚那时也跟妈妈吵了一架?"
"对。"他两道浓眉深锁着,"老实说吧,我跟冠伶之间的问题从结婚开始就存在着,只是我们两个都避而不谈,直到冠伶临时说要去东南亚,我跟她才为了照顾心亚的事情吵起来。"
明真非常意外,她不知道沈勋与冠伶间是如此的状况,看来问题不像她想像中的单纯。
"你愿意说说你们当时的婚姻状况吗?"明真小心地问。
沈勋沉默了半晌,明真以为他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开口了,"冠伶和我年纪差不多,我们差不多同一个时间进报社,每天一起跑新闻一起赶稿,对记者这份工作也有很多的抱负和理想,这些相近的特质让我们很快开始谈起恋爱。当时我们只想成为男女朋友,并没有结婚的打算……至少不是短期间内的计划,直到冠伶不小心有了心亚,我们才讨论作出结婚的决定。"
听起来是对旗鼓相当、情投意合的夫妻,不过经由沈勋的描述,她大概已经能猜想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了。
"冠伶跟我很像,我们的个性都很强、事业心重。结婚以后,冠伶不得不为了照顾孩子放弃跑政治新闻,转跑生活休闲这条线。我们都知道这不公平,毕竟结了婚之后,我还是全心在事业上头,她却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工作和抱负来维持我们仓卒成军的家。冠伶虽然成全我,但是要她放弃多年来的理想,毕竟是件残忍的事情,所以我们之间一直存在这个疙瘩。"
正如她所料,婚姻之中两个人必须互补,有一强则必有一弱,沈勋和冠伶两人听来都属于强势性格,要婚姻融洽更需要智慧才行。而且,她非常不喜欢沈勋用"牺牲"这个字眼,父母为子女付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能说牺牲呢?她勉强按捺自己的冲动,让沈勋一吐为快。
"直到心亚长大了些,冠伶想要重新开始原来的工作,刚好当时东南亚出现金融危机,有个机会让她采访当地的财团负责人,所以她决定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
"这是她去机场之前你们吵架的原因?"明真身为女人,情不自禁同情起冠伶的处境。她随即又提醒自己要保持超然客观的职业立场,唉,这一直是她最大的困难,她太容易陷入别人的问题里了。
沈勋苦笑了一下,"没错,因为心亚一直是冠伶在带,她突然要去东南亚,把心亚交给我,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冠伶离开的那段期间,我刚开始很气她,可是后来我也想通了,我甚至已经想好要帮她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与她分担一半照顾孩子的责任……"他蹙着眉无法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的故事他们都知道,来不及挽回这个感情的缺口,他与冠伶的故事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想,冠伶一定是很爱你的,不然不可能为你舍弃这么多重要的事情。"
"我一直很想告诉她我的抱歉,可是她却永远听不到了。"他痛苦地坦承。
"我想她知道的。"
"真的吗?"他像个溺水的人恳求着她的答案拯救他。
她相信是的,"真的,我相信她都知道的。"她温柔地说。
他的目光来回搜寻着她的面容,仿佛在确认她所说的话的可信度,明真再次陷溺在他深色眼瞳的凝望之中,他的神情如此打动着她。他朝她伸出手,然后紧紧地将她拥在怀中,力气之大简直令她快要无法呼吸,她却一点也不反抗,柔顺地倚在他的怀里,任由他向她索取她给不起的安慰。
"如果冠伶知道你现在变成这么好的爸爸,一定会很开心的。"她在他怀中低语着,她没有办法拒绝他无言的恳求。
"明真……"他的声音自她的发际传来。
感觉他放松了力道,她仰起头望向他,他却很快俯身低头吻住她。他的舌灵活地伸进她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双唇之中,这次他不像上次那样探索挑逗,反倒像是急迫地在寻求什么。明真根本没想到抗拒这回事,她欢迎他的索取,她愿意给他他想要的温暖和安慰,她的手紧紧攀着他的后背,柔顺地承接他此刻的急迫与渴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