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不可能是他欠她。那么,她又是什么时候欠他一笔债呢?
她想不出来,真的想不出来……
***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长离不雅地张大嘴,震惊过后,她急忙用双手捂起嘴,还是难以置信地摇头。她……居然欠他两百两银子,这……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
“寒公子,能不能……请你把话对长离说个清楚?长离……长离真的不知道何时欠下公子这么多钱,长离……”她摇着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急得小脸紧紧皱在一起,甚至用手敲起自己迷迷糊糊的脑袋。
“离儿,别慌!先镇定下来,镇定下来。”见她因他的一句话而引发的爆发力,寒季书不禁敛起嘴角的笑意,温柔地坐到她身旁,大手轻轻地抓住她的柔荑,不让她因心急去敲伤自己的脑袋。
“我……”
“离儿,我适才可有说银两是你欠的?没有吧!”寒季书不疾不缓地说。
“你……”
长离回想他对她说的话--离儿,你需要还我两百两银子。但是这个意思,不就等于她欠他两百两银子吗?道理哪里不同了!
“你--”她想厘清头绪问他,却一再被他打断了话。
“我刚才说,你应该还我两百两银子,但我可没说银子是你欠我的。”他抓着她的小手在手中把玩,等她点头赞同他的话,一手伸到她柔颚下方撑起,“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缘由。”
等到她看向他,他才说:“两年半前,我在京城里经营的书画楼曾特地到洞庭湖那儿,高薪聘任一位奉涛风夫子,请他到我这儿担任书楼的西席。但我担心奉师父身旁没有银两安家,亦无旅途盘缠,怕他走不开身,便命属下先奉上两百两银子给奉师父花用,没想到银两去了,人却没有来。”
长离听他简叙两年前的事情,无力的承认她是该还他这笔债。
爹生前弥留时,心里还挂意这件事,她一直以为是两两银子。因为爹咽气前只说“书楼……两……两银……”,而且又没说出债主是谁,她以为反正将来有朝一日,到汴京找著书画楼时再还就成。
没想到……原来那个始终含在爹嘴里没说清楚的字,是个“百”字!
唉!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只是,她不是有意欠债不还,而是事出突然与无奈。
“寒公子……”
“离儿。”他以食指轻点住她的唇,制止她说话,“我想要先问你一件事,奉涛风是不是你的父亲?”
“是,他是先父。”长离点头承认,“不过请你听我解释,我爹他--”
“我已经从若文那儿知道你爹的事情,也知道为什么那笔钱、那件事会忽然石沉大海。我没有怪你爹,更没有怪你的意思,但我是个商人……”
他一直笑着看她,她愈看愈心慌的低下头,眼睛不敢再看他的……奸笑。
寒季书精明的看出她的表情,更故意抬起她的下颚,笑得更邪魅,“离儿,虽说逝者已矣,但书楼当时为此损失不少学生,再加上夫子没来。当时我是人财两失啊!离儿,你说说看,如今我找到债主了,是不加利息,把那笔银两要回来好?还是该将那笔银两,也当做是逝者已矣呢?”
他明明笑得奸诈无比,却用一张无辜受害的表情望着她。长离敌不过他的摇摇头,他不放弃贴近她,故意在她面前吐气问道:“那……你是不是该承认,你应该还我那笔钱呢?”
对于他的问话,她只能点头回应。她一直看他满脸因钱所产生的笑容,满眼因算计她还债所闪耀的精光,心里讶异万分,她以为他应该是个知书达理、仁心正义的谦谦君子。
两年前遇见他时,她病得很重,他好心拿药救她。她依稀记得他模糊的样子,一个相貌俊逸,温文儒雅,救她性命的好心君子。而在山寨时,她听若文对他的描叙,猜想他是一个武功高强,扶弱济贫的大侠士。可是眼前的他,怎么看都像一个精明又会算计人的奸商。
对她,他不但自有一套恩情说,还要他人回报,现在,更是一副欠债必讨的态度。是她识人不清,还是她生病后感觉有误?他应该不是如此狡狯的商人,他给她的感觉该是个君子,是个侠士才对。
到底是他擅长在人前掩饰,抑或是他本来就是这样,是她一味的把他想得太好,所以才产生这种想像与真实的巨大落差?
长离无法掩饰心中的挣扎与眼里的嫌恶。寒季书不能看透,却能猜着一二。但他不在乎她怎么想,反正日后她一定会了解他的为人,至于眼前最重要的,是把她留在身边守着。这一次,他不会再重蹈两年前的错误,不会让任何因素阻扰他留下她的决心。
“离儿,再来……”
“等一下。”长离听到他呼喊她的方式,连忙发出声音,“寒公子,我的名字叫长离,你可以--”
“我不喜欢‘长离’这两个字。”寒季书一脸的坚决,不听她任何提议。
长离被他不悦的态度怔住,不懂他为什么不喜欢“长离”这两个字,难道他不知道“长离”的含意吗?
“寒公子,你为什么不喜欢‘长离’这二字呢?难道你不知道它所影射的含意吗?”她不怕冒犯他,直接问出心里的想法。
“我知道这两个字影射的含意;‘长离’者,‘凤凰’之古别名也。但就算它有个好听的别名,我还是不喜欢它字面上的意义;‘长离’者,长远距离、长久分离也。”
“这……你若真不喜欢唤‘长离’那你也可以唤我一声‘奉姑娘’啊。”长离另作建议。
对她的建议,寒季书噘着嘴摇头拒绝,蹙眉说道:“不,这个称谓我也不喜欢,那蕴含着你我两人既生疏又客套的距离。我、不、喜欢,就像不喜欢你称我一声‘寒公子’那样。”
如果真像他所说这般,那往后他们见面要怎么称呼彼此?
“那你要我怎么称呼你?”长离问道。
“你要怎么称呼我?”他笑着沉吟了会儿才道:“你可以同我属下那样,称我一声‘爷’,或者--”
“好!我可以称您一声‘爷’。”长离急忙打断他的话,免得他想出一些奇怪的叫法要她喊,就像他喊她“离儿”那样怪。
从小到大,他是第一个喊她“离儿”的人,其他的人都是喊她“长离”,他偏要叫她离儿这么奇怪的名。
“你喜欢喊我爷就喊吧。但我不会喊你‘长离’,以后府里的人,包括若文都会喊你离儿,到时候你别不应声,知道吗?”寒季书对她温柔的笑道,然而他眼神里的霸气却也不容忽视。
她愈听愈气,心里忍不住偷偷埋怨,他这人真是霸道耶,哪有人这样子的啊!她不过在他府里昏睡几天,他就硬要改她的名,更过分的是还不许她出声抗议,实在霸道。
长离不满地对他皱眉瞪眼。
他不理她无言的抗议,朝她的唇轻吻了下,见她掩嘴瞪他,不禁得意的大笑。
“离儿,称谓的事我们就此决定,这是盖印。”他抚着他的唇,挑逗地对她说,看她满脸绯红,他眼底带着满意的笑。“再来,我们来谈谈你心里急着的事好了。”
“长离心里没什么着急的事,谢谢寒……爷的关心。”长离一时改不了习惯,一句话说得拗口又不顺。
“真的吗?”寒季书似试探又似逗弄的问她,见她茫然地看他,他好心提醒她。“我听若文说,你想在京城里找人,是不是?”
“是,我本想等身体好些,再向您提出--”
“离儿,我听若文说,你想找的人是秦府的千金。我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和她到底分开多久了?”他再次不礼貌地打断她的话,直接问道。
“我和小姐分开……近半年了。”长离在心里数了数日子。
“半年!”寒季书惊讶的喊出,“离儿,你知不知道,半年对一个落难的千金小姐来说,不算是一段短的日子。尤其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任她在京城这个龙蛇混杂之地生活,万一不小心被人骗了,很可能在一夕之间成为一名青楼艳妓哪。”他故意用着惋惜的口吻说道。
“青楼艳妓?”长离听到这四个字,再看他那种似是肯定的表情,原来因生气而涨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天啊!绝对不能让小姐发生这种事,不然,她怎么对得起夫人最后的交代。她在心里呐喊。
谁来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长离愈想心愈慌。最后,敌不过心里那份恐惧,头一晕、眼一花、身子一软,人毫无知觉的瘫倒在床被上。
寒季书看到她被吓昏了,脸上满是疼惜和怜爱。
他轻轻地甩手抚着她血色全失的柔唇,指尖轻缓地勾画她的唇形,喃喃低语地取笑她,“我的离儿啊!你怎么这么不经吓呢?若文一直对我说你很勇敢的啊!怎么我随便开口一唬,你就吓昏了呢?”
他笑着摇头,轻柔的将她搂进怀里,大手顺着她的瓜子脸描绘她的脸型,仔仔细细地将她看个满足,心里忽然有股想品尝她的欲望。一个冲动,他带笑的唇贴上她的,留恋着她的柔软。
“长离啊长离!两年前,你偷偷占去我的心,随即消失而去,任我找你、想你、念你、担心你。我在你身上留了讯息,你却一次也不曾回应我,让相思占满我整个思绪,还让我不由自主的爱上你。现在我找到你了,你怎么能不爱上我呢?怎能不用你往后的人生,偿还我这段只为你而生的相思之情呢?”
寒季书贴着她的柔颊,轻怜地吻至她的耳畔,明知她听不到,仍故意在她耳边低喃着爱语。
长离啊长离!我爱你,而你……也该爱我!
***
“离儿小姐,你来得正好。”笔秀将手中的茶盘送到她手上,转身就走。
“这……笔秀。”长离不知道笔秀的用意,端着茶水站着不动。
“啊!对不起,笔秀忘了对小姐说明。”笔秀回过身,纤手轻敲着不管用的脑袋:“离儿小姐--”
“你不必叫我离儿小姐,你只要叫我离儿就行了。”寒府里每个人都喊她“小姐”,令她感到很不习惯。
“这怎么行呢?”笔秀走回长离的身边,“爷说只要你在他的身旁一天,寒府里每一个人都要尊称你一声小姐。这是爷的命令,笔秀既然在爷的手下做事,当然要遵从啊!”
“可是,我也算是在爷的底下做事,与你们一样,都是领爷的薪饷、为爷做事,怎么可以让你们喊我小姐、小姐的呢?”长离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这样就不能喊小姐呢?”笔秀也觉得很奇怪,她看着长离的表情,猜想她拒绝被喊“小姐”的原因。“离儿小姐,你别看低自个儿在府里的身分,你现在算是若文少爷的半个夫子,也算是半个书画楼的执事,光这两个身分,府里的奴仆喊你一声小姐都不为过。因为书画楼那里的执事若来府里向爷报告事情,我们也都会喊‘某爷好’,从来没有人觉得这称谓不恰当的啊!”
“是这样的吗?”长离可以接受这个解释,可心里还是怀疑,然而笔秀诚恳的笑容,她也不敢过分质疑。“那……这茶水的用意呢?”
“啊!糟糕了!”笔秀又敲脑袋一下,“瞧我这迷糊蛋,爷若知晓了,我准要吃一顿骂了。”
“什么事这么严重,让爷要骂你呢?”长离关心的问。
“其实也没什么。离儿小姐,你帮笔秀将这茶水送到爷的书斋好吗?”
“好。爷有客人?”长离看着茶盘上的两只杯子。
“嗯,柳府的二小姐来拜访爷。”笔秀对长离说明来人的身分,“本来这是笔秀该做的工作,但今早府里招了一批新手进来,笔秀忙着要将他们担任的工作分配好,便忘了端茶水过去。现在端过去,爷一定会骂我是不是存心怠慢客人。虽然爷也不喜欢这位客人的来访,更不是存心骂我们这些下人,但爷在客人面前总得做做面子。”笔秀巧笑着,有意无意地为长离说明一些事情。“不过,若是小姐帮笔秀端过去,爷一定不会骂你的。”
“是吗?”
“是,小姐就好心帮笔秀一次好吗?”
看笔秀希冀的祈求眼光,长离拒绝不了。“好吧!我现在端过去,但……他真的不会骂我吗?”她胆怯的问。
她这辈子最怕被人骂。虽然她很少遇到有人骂她,但她对那种骂人的声音就是觉得心惊胆跳。
“不会,爷疼你得很,他舍不得骂你呢!况且,你只是帮笔秀的忙。你现在的工作应该是陪着若文少爷读……哎呀!若文少爷呢?”她有点后知后觉的问。
“他在自己的书斋习字,适才有人到那儿唤我,说爷找我。”
“啊!那真是天助我也,这茶水真要麻烦小姐帮笔秀顺道送过去了。”笔秀脸上堆满笑容,高兴地对长离福福身子道谢,不等长离开口,就转身匆匆离去。
长离笑看着笔秀走远的背影,想到手里的工作,赶紧往目标前进。
她在心里感谢老天爷给她的幸运。虽然她这几年来的生活不算安定,但也没什么惊涛骇浪,不管遇到什么困境,在紧要关头时总会出现一些贵人来相助。
因此,对于这些年来所累积的经验,让她学了一件事,就是心存感激。她感谢每一个帮过她的人,就算她不能一一对那些人回报她心中的感谢,但她接受过的恩从不忘记。
就像两年前,她阴错阳差的进入秦府。
初入秦府的那段日子,她病得严重,夫人待她很好,还特地请大夫为她治病,又命人照顾她,当她病好后,她才知道跟错了人。但毕竟夫人对她还是有救济之恩,她既受了,就不能不报。
后来夫人又怕她一人无处可去,好意将她留下为婢时,她也没有拒绝。
原本她想既然已在京城,她可以找时间找寻他这个正牌的救命恩人,就算不能报恩,至少该将玉玦还他,同时对他说明那时的情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入了秦府不到两个月,秦老爷举家迁至洛阳,夫人要她跟去,她只好照办。决定再当个一年丫鬟后,她就向夫人告辞,重回京城来找他。同时去找书院的人,告诉他们爹的事,再奉还所欠的银子,心想最多四年,她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
可是,人生如意之事何其难啊!她的计划是一再更改。
到了洛阳她才知道秦老爷迁到洛阳的原因。一是他在洛阳买了个官职,举家迁至洛阳上任;二是秦老爷把在京城为小姐订的婚事退了,听说退婚是因对方不是官爷。秦老爷一心想当官,他要小姐能嫁个出仕的官人,当个官夫人,故退掉与人谈好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