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个人的右手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左手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之间情如手足,不分彼此,但在公事上例外。
小林忍不住插嘴:“就连我都知道你想干嘛,别傻了,咱们陈队长可是刚正不阿, 从不循私的。告诉你吧!事关规定,不可能为你破例的。”
“规定?我所认识的陈皓最厌恶的就是那种死板的教条和规定,不对吗?”关伟杰 讨好地露齿一笑。
关伟杰确实了解他,但他可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表扬他。
“不管规定,至少带你进去对案情毫无助益,所以我的答案还是——不!”陈皓仍 是一贯实事求是的态度。
“那带我进去也不至有妨害吧?”他反驳。
“会!因为你会像只苍蝇盯着疽肉一样地乱飞乱撞、碍手碍脚的,妨碍我办案。”
“我发誓,绝不会!”关伟杰信誓旦旦的。
“什么都不做?”小林故意糗他。“那你不如乖乖地待在外面,等着我们稍后出来 召开记者会,当着你们一票记者的面公布案情吧!”
“我只是想要有第一手的资料嘛,至少看过现场,我会有更详尽、真实的报导。” 关伟杰激昂地发表高论。“这是身为一个记者的使命感,我们有义务满足大众知情的权 利。陈皓,咱们是哥儿们,你不会连这点小忙也不帮吧?”
“不!”他转身就想走。
关伟杰却像八爪章鱼似的紧扒着他不放。“陈皓,枉费我们二十几年的交情,没想 到你真的心如铁石!”
他看起来很生气,简直气炸了,但陈皓根本不当一回事。
并非他不重视和关伟杰的友谊,而是他明白,这是关伟杰的另一项计策──软的不 行,来点硬的;“软硬兼施”外加“缠人神功”,这是他最拿手的绝招。
“你难道忘了,当年——”
“我知道,”陈皓早算准了他会说什么。“当年如果不是你帮我挡了那黑鬼一刀, 我早死在美国,现在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对你摆臭脸。”
“亏你还记得!”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陈皓忍不住调侃他。“你不断对我耳提面命,屡次将它当 成威胁我的筹码,阿杰,你根本不可能让我忘记的!”
“那光荣的一刀,至今还留在我大腿上呢!别说你,我想忘都忘不掉。”他显然深 以自己为傲。
陈皓无奈地呻吟:“阿杰……”
“这一刀或许不算什么,你还有更对不起我的地方!”关伟杰加以指控。
“我?”陈皓大呼冤枉。“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害了我一生!”关伟杰真可谓是血泪控诉:“如果不是你,我怎么可能到现在 还是孤家寡人?每回我看上的女孩,最后偏偏都钟情于你,你这算什么朋友嘛!”
陈皓无奈地长叹口气,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能怪他吗?
唉——虽然明知道关伟杰一贯的伎俩,但多半时候他总会让他得逞的,谁教他是自 己的拜把兄弟呢!对关伟杰,他实在没辙。
同样不胜其扰的小林,也终于受不了地说道:“队长,就让他进去吧!否则等我们 成功地摆脱他,里面的尸体可能都长蛆了!”关伟杰还来不及表达对他的谢意,小林又 促狭地接着说:“再不然,你干脆以‘妨害公务’的罪名逮捕他算了!”
关伟杰戒慎地看着陈皓。“你不会吧?”
陈皓真希望他会,但……“我不会!”妥协之前,陈皓忍不住先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你一个,不准带摄影机。更不准带隐藏式照相机,而且不准你发表任何我希望你暂 时守密的消息!我能信任你吗?”
“我以人格保证!”他立刻应允,虽然他很想挖独家消息,但陈皓比任何独家消息 都要来得重要,他绝不会背叛他的友谊,甚至害陈皓背上循私的罪名。
“好吧,你说服我了!”陈皓弃械投降。
关伟杰两眼一亮,脸上布满期待的笑容。
“走吧!”
陈皓带头走,小林和关伟杰并肩而行。
小林忍不住想吓吓他。“喂!兄弟,我得先警告你,死人可好看不到哪儿去,瞧你 这斯文相,待会可别一看,把昨晚的晚餐全给吐了出来哟!”
关伟杰强自镇定地深吸口气,“没事,我又不是没看过死尸。”
提起胆子,他终于顺利地进人命案现场。
“陈队长。”一名干探趋前而来。
“辛苦了!尸体呢?”陈皓询问。
“在浴室。”
关伟杰立刻要往浴室冲,小林随后跟了过去;陈皓正欲举步之际,视线突然被房间 角落的一幕所吸引。
两个年轻警员瘫坐在地毯上,看起来面有莱色,似乎生了大病似的;而他们旁边有 个娇小的女孩,正细心照料着他们。
“那是怎么回事?”陈皓问。
那名于探耸了耸肩。“那两个是刚从学校出来的菜鸟,看到尸体就……”他又加了 一句:“不过,这次的手法确实残忍!”
“那女的是哪个单位的?”陈皓的视线专注在女孩身上。
“第一目击证人,是她发现尸首的。她的尖叫引来了服务生,饭店才报案的。”
“盘问过吗?”
干探深觉有趣地咧嘴一笑。“还没时间,我们赶到时,她正在昏迷中,等她一醒, 就忙着照料那两个逊毙了的菜鸟。”
陈皓不知道那女孩究竟哪里吸引他。
她看起来是如此年轻,像是温室中的一株花朵,但她的表现却胜过那两个大男人。
她才应该是那个瘫座在地板上,瑟缩地颤抖、脸色苍白得像鬼的一个;然而,她不 但若无其事,还有余力反过来照料别人。
哦,不!或许她并不是真的没事,从她那双又圆又大,却显空茫的眼睛中,他看得 出来,她仍处于惊悸之中。
她并非不害怕,只是强装坚强。
他之所以会多看她两眼,或许就是佩服她那分过人的勇气吧!
但他的脑际,同时又浮出另一个问题——这样的一个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命案现 场?他决定要亲自好好盘查一番,在看过尸体之后。
于是,陈皓举步走至浴室。
关伟杰和小林站在门口,一脸惨绿。
“怎么了?”陈皓不解地问,关切地看着好友。“阿杰,还好吧!?”
关伟杰不敢开口说话,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因为此刻他眼前天旋地转,只要稍稍动 一下,很可能就会不争气地吐了出来,或者昏倒在地。
“小林,工作吧!”陈皓转而轻拍小林的肩。
他不拍还好,这一拍——小林终于忍不住翻绞的胃,弯身吐了出来,吐得连酸水都 出来了。
这下,关伟杰竟乐得忘了自己的不适,幸灾乐祸地笑道:“瞧你虎背熊腰的,原来 这么不济,我劝你干脆请调内勤吧!否则三天两头这么吐下来,身体怎么吃得消!?”
小林仍频频作呕,根本无暇理会他。
陈皓无奈地摇头,转向尸体——这一看,他神情一凛,同时感到一股冷颤爬上了他 的背脊。
只见死者赤身裸体地仰躺在浴缸里,死白着脸色,圆睁双眼地盯着不知名的前方… …现场异常的干净,几乎看不到血,但那让一切看起来更清楚而残酷。
他的肚子被剖得半开,隐隐露出的肠子和胃半挂在肚子上,整个身体明显地因泡过 水而显得浮肿、泛白。
而最令人作呕的是,死者的下体……不但被一刀切下,并以一只女用丝袜垂吊在半 空中。
陈皓强自镇定地看完一切,也不免感到恶心。
他深信这绝非一般的凶杀案,若非这凶手心理变态,就是他对死者深恶痛绝,有不 共戴天之仇,才可能使出如此残忍的手法。
接着,陈皓钜细靡遗地勘察完现场,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直至最后,他决定 该是询问那女孩的时候了。
他转身走出浴室,那两个菜鸟警员仍坐在地毯上,但那女孩却不见了!
“目击证人呢?”陈皓朗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指定现场所有警员寻找,几乎将饭店整个翻了过 来,却仍遍寻不着她的踪影。
唯一的目击证人,就这样不翼而飞了!
第二章
“开始演示文稿吧!”陈皓缓缓地吞云吐雾,尼古丁一向有助于他冷静地思考。
太保率先报告。“死者——欧阳雄,五十八岁,一七O公分左右的身高,近九十公 斤的体重,血型O;他是归国华侨,侨居地在泰国。二十年前,他承袭家业,并将所有 资金移回国内,创立了‘冠亚实业’,现今已跃升为国内前十大企业之林。”
“完美的背景。”陈皓静静地评论。
太保接着说:“至于他的婚姻记录有三次,第一任老婆是在泰国娶的,因难产而死 ;第二任已离异;现任老婆叫做白沁云,结婚已十年。欧阳雄这三次婚姻,都没留下一 儿半女,而他在台湾二十年的生活之中,并没有任何前科,反而因热心公益而曾获政府 表扬过。”最后,太保深感惋惜地说道:“这么单纯的一个好人,怎么会无端惹来这种 杀身之祸呢!?”
“情杀!”小林接口。“我敢断定是情杀。”
“说,你到饭店究竟查出什么?”陈皓催促。
“在饭店员工众目睽睽指认之下,可以确定欧阳雄当日确实是带女人开房间。或许 ,他们谈判不成,而反目成仇,那女的一气之下,就宰了欧阳雄?”小林妄自猜测。
“不,不——”太保持反对意见。“这案子不像出自女人之手,手法太狠毒了!对 付像欧阳雄那种体格的男人,女人行吗?”
“我刚从法医那儿拿回来的。”小林扬了扬手中的验尸报告。“欧阳雄不是活生生 被砍死的,而是先被毒死的。一个女人或许撂不倒一个活着的大男人,但死的呢?挺多 就像头死掉的猪,任她宰割而已嘛!”
太保仍一副无法置信的样子。“他妈的!她究竟长什么样的女人,竟会那么狠心! ”
“无从查起。”小林轻叹:“大帽子,外加载着一副墨镜,没人看得清她究竟是什 么样子,显然是有意掩人耳目。”
始终静静聆听他们争论的陈皓,终于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能确定的是,这凶手绝 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早计划好的。她事先准备好毒药,并且选了一把最大众 化的菜刀,当成作案凶器,使我们根本无从查证,最厉害的一点,自她进人房间到离开 ,并在其间毒死且宰割一个大男人,均不曾在现场留下任何一枚指纹。”
“妈的!”太保忍不住再度低咒。“毒死他也就罢了,竟然还开膛破肚……”
他庆幸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光由照片看就已经够令他怵目惊心的了。
“还有他那命根子……”回想那幕情景,小林又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女人翻起 脸来,可真够阴毒的!”
太保偎近他,恶意调侃。“听说那一天,你连前夜的饭菜都给吐了出来?”
小林狠狠给了他一肘子。
陈皓打断他们之间的嬉闹。“小林,目击证人查出来了吗?”
他摇头。“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欧阳雄带进房间去的那个女人。据饭店人员透露 ,那女孩比他们晚进饭店将近两个小时,她似乎是来找人的,所以没办登记;唯一可疑 的是,她看起来行藏鬼祟,好象在跟踪谁似的。”
太保发出疑问:“她如果与命案无关,为什么要跑?”
“这就是我们要查的。”陈皓脑际清晰地浮出那女孩娇小的身影。
他发誓,他会找到她的,而且很快。
进入欧阳家的太保和小林,简直就像进人大观园的刘姥姥,被这宅邸的气派、堂皇 所震慑住了。
“两位请坐,我上去请太太。”女佣送上茶水后,即转身上楼。
待女佣一走,原本正襟危坐的小林,立刻往软绵绵的沙发上一靠,羡慕地低呼:“ 哇塞!这沙发比起我那小床,简直舒服了上百倍!”
太保也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照这格局看来,我那小屋子可能都不及他家的厕 所大。”
“谁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小林的口气比发酵的牛奶还要酸。“我怎么就没这种 命,生在这样的好人家?”
“羡慕?”太保故意兜头浇他一盆冷水。“那你羡不羡慕先被人毒死,再像猪一样 任人宰割呢?”
这盆水冷得还真彻骨,小林立刻被冻醒了。“也对,比起欧阳雄,我宁愿永远做个 安贫乐道的小人物。”
这时,楼梯上传来的轻微声响,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但不是礼貌使他们闭上嘴 巴,而是那拾阶而下的飘逸身影,令他们看得痴了。
尤其是小林,他真要以为自己所见的,是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一身 纯白的及地长裙,使她更显得纯洁无瑕。
“两位是刑警?我是欧阳雄的妻子。”她的嗓音就如同她的人一般,轻柔得令人心 生爱怜。
小林惋惜地轻叹:真是太暴殄天物了!这样的一个绝色美女,怎么会嫁给像欧阳雄 那样的男人?真可谓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据他所知,白沁云已年近四十,但她看起来却像二十几岁,窈窕修长的身段,如凝 脂般的雪白肌肤,精致完美的五官……哦!只有一个字能形容她,那就是——美!美得 令人心疼!
她仿佛不胜负荷地跌坐在柔软的沙发里。“很抱歉,先夫的事对我而言……是个很 严重的打击,我身体微恙,所以无法到局里应讯,才烦请你们跑这一趟,希望没有带给 你们太多不便。”
“不会,不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林抢着安慰她。
“欧阳太太,请节哀顺变!”
她轻抚着疼痛的额际,神情黯然。“那真的太可怕了!我需要完全的宁静来抚平心 中的创伤。”
“欧阳太太,你的心情我们能了解,但恐怕我们还是必须询问你一些问题,以帮助 理清案情。我相信,你一定也希望能早日找出凶手的,是不是?”太保毕竟比较理智。
“当然!”白沁云强打起精神。“你们请问吧!”
太保尽量以委婉的口吻说出事实。“据我们所知,你先生当时是跟某个女人在一起 ……”
“郑秋雯。”她立刻接口,眉睫也已盈上了泪珠儿。
“她是谁?你为何能一口咬定是她?”太保急着追问。
她盈眶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她是先夫养在外头的女人。”
小林立刻激动地为她抱不平。“有你这样的老婆,欧阳雄还不知足地在外头玩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