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恨地捶了一下沙发椅背,拳头的疼还比不上心痛哪!他为妈妈感到不值,她的一生就摆脱不了父亲所带给她的痛苦和不幸吗?
这通电话驱跑了宋玄的睡意,他坐在客厅,整夜未睡。
宋浩男很意外的第一个起来了,平常江如锳早早就起来准备早饭,他今儿个不知怎么,心神不宁,睡不安稳,索性不再睡了,悄悄从她身边起身。
他早,还有人比他更早。他打开房门,看见宋玄已起来坐在客厅,诧异极了:“你起床了!”
宋玄是标准的起床难,不到他睡饱自动睁开眼睛,就是天打雷劈也休想叫他下床。
宋玄的脸色很难看,八成起得这么早,他还不能适应,偏偏又起来了。
“我问你一件事!”口气很冲,像存心要吵架的架式。
大概警觉自己声量太高,宋玄瞄了一下主卧房的门,压低声音说:“我们到书房说。”率先走进书房。
房门一关上,宋玄再无顾忌,怒气腾腾地兴师问罪:“那个打无声电话的女孩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宋浩男震了一下,脸上却是平静的:“你在说什么?”
宋浩男装傻不认,令宋玄更忿怒了。
“你不用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昨天晚上我接到那个女孩子的电话,她把我当成是你,什么都跟我说了。”他咬着牙:“好汉做事好汉当,你玩弄了人家感情,拍拍屁股就想走了吗?是男人就有点担当,别想一概否认,什么都不认帐!”
他知道了。
宋浩男早有心理准备,纸是包不住火的,依黄敏儿极端的个性,事情早晚要揭穿的。
“我没有对不起她。”宋浩男不屑为自己的名声解释。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不须向宋玄解释那么多。何况整件事从头到尾,他没有一点错。
但是他这傲然的态度,却让宋玄更加坐实了他的罪。他岂止花心,他根本就是凉薄无情!
“你--你--”宋玄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跳着脚,直指宋浩男鼻子:“我要叫妈跟你离婚,你不配做她的丈夫!”
“我们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他冷冷说。
“和我妈有关的事我都能管。”宋玄吼:“你这种人,我彻头彻尾地看不起你,你连自己的学生也要染指,你简直是下山栏,一点人格也没有!”
宋浩男的眼神暗沉了,脸色阴郁了:“宋玄,我是好是坏,还轮不到你这个做人儿子的来评断。”
“我也不屑做你这种人的儿子!”宋玄顶回去。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空气中充满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他们互祝着,谁也不让谁。
门上轻喀一声,两人双双回头,江如锳披着外套站在门口,脸色是苍白的。她站在那儿多久了?她听了什么!
“妈。”宋玄叫了一声。
江如锳恍若未闻,笔直走向宋浩男。她一向浅眠,他起床时虽然小心翼翼,还是吵醒了她。披了外套出来,正巧看见两人进书房,气氛很是古怪。不解这父子有什么事要这么神神秘秘地躲起来说,忍不住好奇心的驱使,她轻轻推开书房门一缝,将两人的对话源源本本听得一清二楚,她太过震惊,额头才会在门上碰了一下。
“真的吗?”她颤声说:“你真的和黄敏儿--”
宋浩男迟疑了片刻,毅然点头:“是。”
江如锳全身晃了一下,宋玄一个箭步冲过去做她的支柱,深怕她因而倒下。以一个保护者的身分为她声援:“妈,你不要难过,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伤心。你还有我,有外婆,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不用委屈自己和这种男人在一起!”
宋浩男狠狠瞪他一眼,要他多什么嘴!
宋玄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江如锳深深地一呼吸,她是单纯善良,但毕竟不是小女孩了,听风就是雨。宋浩男虽已亲口承认他和黄敏儿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但她仍要听他解释。
“你和黄敏儿的事,能从头到尾告诉我吗?”她没有怒责,而是委婉的乞求的。
宋玄插口说:“事实就是事实,还听他狡辩什么!”
江如锳微怒地低喝:“小玄,你太没有礼貌了。你先出去,我要单独和你爸爸谈话。”
“我不走。”他四下一望,往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双臂抱胸:“好!我也不插嘴,就让他说去,我看他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过来面对宋浩男,两人四目相对了。在他澄澈的眼光中,有一股坦然无畏的神采在流动着;因为这样的眼光,她相信他了,不须任何辩白。有这种眼神的人,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背德的事。
江如锳的想法想必由她的眼睛表达出来了,因为宋浩男紧绷的嘴角放松了,锐利的眼光愈来愈柔和,终于,他也轻叹了一口气。
“你也许觉得事情很荒谬,可这却是真的。”他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星期四你上台北,黄敏儿不请自来说要上课,我只好勉为其难,打算上一个小时就让她走了。后来她口渴去倒了水来,我不疑有它喝下去,她居然在水里面下药,我们才会发生关系,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宋玄发飙了:“你编的故事烂透了,三岁小孩才会相信你的话!”
“我相信。”如锳低声说。
宋浩男的眼睛一亮。
宋玄气急地喊;“妈!你不会真的相信他的谎话吧?”
她的目光柔和而充满谅解,心境是平和的。“我相信你爸不会骗我,他是个骄傲自负的人,如果他和黄敏儿真有什么的话,他也不会隐瞒的,他不会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
宋玄被她的话震慑住了,而宋浩男则是被感动了。她对他哪来那么强烈的信心?她相信他吗?相信在这件令人沮丧、气恼、烦郁的桃色纠纷里,他是无辜被卷进来的受害者?
“原来她一直都在暗恋你,我还一股劲儿把她推向你,让她产生这么多期待。”江如锳责怪自己太没有识人之明:“这件事我多少也要负一点责任。”
宋浩男伸过手来握住她,感动在他眼底。
看了这情景!宋玄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气忿地丢下一句话:“妈,你真傻,就只有你才会信他的鬼话!”冲出去了。
房内剩下他们两人,宋浩男久悬心中的一个结打开,于是他紧蹙的眉头松了,甚至能淡淡地微笑。
她相信他,这就够了。别人误会又有什么打紧?他从不把旁人的言语放在心上。只要如锳相信他是清白的,这就够了。
良久,他们都沉浸在不须言语的暖流里。
“我去找黄敏儿谈一谈,劝她要冷静。她--她实在也太极端了。”江如锳轻致。这一代的年轻人太教人不可思议了,为了得到一个人,可以不择手段。
“她思想偏激、自以为是,不会听人劝的。你劝她不但徒劳无功,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宋浩男以为以不理会她才是上策。
“我们不做怎么知道没用呢?我们不能让她这么胡涂下去。”
他温柔地看着她:“好吧,你去试试看吧,不然你是不会死心的。我也希望她能被你感动。”
仍是约在放学后的辅导室,江如锳思忖着该怎样规劝黄敏儿,才能让她放弃对宋浩男的痴念,又不伤害到她易感的心。
下课钟响了,门外传来学生离校的脚步声,等了约莫五分钟,黄敏儿来了。
她比之前要瘦多了,她的脸本来就小,现在更只剩一个巴掌大,瘦弱的肩头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似乎要把她压垮了,看来不胜楚楚。
“老师,你找我?”
“坐着聊,好吗!”
于是,黄敏儿卸下书包,拣了一个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
江如锳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给她。这个女孩子浑身上下一点暖意也没有。
“敏儿。”江如锳停顿了一下,决定开门见山地说了:“宋老师什么都跟我说了。”
黄敏儿惊跳起来,手上的热咖啡差点拨翻。她先是吃了一惊,继而脸上出现狂喜,这让她原本憔悴失意的脸庞竟变得亮丽起来:“真的吗?老师都跟你摊牌了!”
听到“摊牌”这两个字,江如锳一愕,恍然大悟她的欣喜所为而来。她以为浩男终于“正视”他们之间的“感情”,向自己“提出离婚”!
多么严重的误会!江如锳这才明白了宋浩男为什么说不用跟黄敏儿多谈的缘故,这女孩病得很重了。
“你误会了。宋老师是把你的事告诉我,你喜欢他。”看着她忽喜忽愁,不由自主,江如锳几乎要长叹了。
“那他跟你说我们已经有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了吗!”黄敏儿的眼睛闪着示威的、敌意的幽光。
江如锳点头。
黄敏儿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难掩胜利之色:“我就知道他爱我,他早晚要和你离婚的。江老师,不是我不同情你,爱情这种事是没有道理可谈的,我和宋老师两情相悦,可不是他薄情寡义不要你。和你比起来,我比你年轻漂亮,他会选我是当然的。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你就看开一点,和宋老师把离婚办一办,长痛不如短痛嘛,这样对大家都好对不对!”
江如锳听她自说自话,半天都插不上口。待她暂停一口气之时,才婉言说:“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要离婚。”
“你们不离婚!”黄敏儿笑容僵了。
“敏儿,我知道你喜欢宋老师,但是宋老师并不喜欢你--”
“他喜欢我!他爱我!不然他为什么要替我上家教!他爱我的!我们已经上过床,这就证明他是爱我的--”黄敏儿怒发如狂,她的怒气来得之快,简直像午后的暴雨。
她激动地猛眨眼睛,咬着下唇。
江如锳不禁懊悔自己的失言,她直指宋浩男不喜欢黄敏儿,这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是多大的打击?她必然心都碎了。
“敏儿,听我说话好吗!”江如锳很小心地选择措辞,怕再一次地刺激到她:“我们都很关心你,把你当做是自己的晚辈,宋老师也是,那件事--是个错误。”
“错误!”黄敏儿挥舞着双手:“你当然这么说!宋老师和我发生关系,你心里当然不高兴,你想拆散我们两个对不对!这一定是你在背后搞鬼,要不然宋老师怎么会不理我!是,一定是这样。叫宋老师来见我,除非他亲口跟我说他不爱我,否则我不会死心的。”
“敏儿,你冷静点。”
“我不冷静!我才不要冷静!我要找老师,我要找他!”
江如锳面对情绪强烈失控的黄敏儿,大大地震荡了。多年前她也碰过这样的女孩,还有六年前浩男的未婚妻,她们同样都是爱上浩男而无法自拔,为什么浩男的身边都是这样的女孩?
“我不想和你多说废话,我要去找老师!”黄敏儿捞起书包往外走。
辅导室门打开了,宋浩男站在门口。
黄敏儿惊喜交集,立刻换上一副甜蜜羞怯的表情,声音都柔软下来:“老师,原来你在,我正要去找你。”
宋浩男不答,进了辅导室。他在门外听了有好一会儿,他一进门便向江如锳说:“走吧,回家了。”
“老师,老师。”黄敏儿忙不迭要告状,本想挽住他手臂,宋浩男冷淡含威的神情无言地让她缩了手,噘着嘴说:“老师,你跟她说清楚,你喜欢的是我,你要和她离婚。”
他转过身,坚定的、低沉的,他的眼神完完全全视地如陌生人:“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你听清楚了吗!”
黄敏儿如中雷殛,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浩男扶着江如锳的肩头向外走,黄敏儿突然回过神,冲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泪珠滚滚而下:“不!你是开玩笑的吧!你为什么要说这么绝情的话!好好好,你不想离婚,那我不逼你离婚,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厌烦极了,这种戏码她要上演几次才过瘾!
“放手!”
“我不放!”
宋浩男硬生生扯开她,抬手甩了她一巴掌。黄敏儿手捂着发疼的脸颊,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打她。
“我这样表示你够清楚了吗!”要比狠,她还差得远。
江如锳见她脸都红了,这一掌力道用得不轻。他实在太鲁莽了,怎么可以对一个小女孩动粗呢!
“你没事吧!”
黄敏儿一把推开江如锳,双眼露出凶狠的精光:“不用你假好心!”
“不要再跟她啰嗦了,我们走吧。”他皱着眉。
“等等!”黄敏儿的心情由得意到狂喜,由狂喜再到绝望,她沉在谷底的伤心和忿怒,令她激起了逼虎伤人的念头:“你不怕我去告你诱骗末成年少女!到时候你会身败名裂!”
宋浩男头也不回,他一面走一面说:“随你的便!”出了辅导室。
黄敏儿愣了片刻,追出来大喊:“宋浩男,你会后悔的!我要叫你后悔一辈子!”
江如锳想回去安抚她,宋浩男却不肯让她这么做,挟着她到停车场。
回头一看,黄敏儿还站在辅导室外走廊,痴痴望着他们。
江如锳只觉一阵郁郁,一片不祥的阴影袭上心头;那夜她闭上眼睛,黄敏儿那幽幽恨恨的表情还仿佛在眼前。
第四章
江如锳的预感不幸应验了。
隔天黄敏儿没来上课,是不是因昨天的“谈判”,让她自觉无颜来学校!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播音室在第一节下课时广播着:“宋浩男老师,宋浩男老师,请马上到校长室!”
宋浩男听到广播,放下正在批阅的考卷,快步前往校长室。他到这间私立中学六年了,还未曾被校长“召唤”过,他多多少少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敲敲校长室的门,他开门进去,立刻感到一股无形的沉重气压逼了过来。屋内校长、教务主任都在,另外还有一个三十几岁、衣冠楚楚却满脸怒容的男人。
“你就是那个宋浩男!”那男人怒冲冲站起身。
“是。”不明他何以一副准备宰了自己的模样。
那男人冲过来就是一拳,宋浩男反应极快,偏过头闪了过去。
那男人一击不中,更加生气,大叫:“我打死你这人面兽心的混蛋!”再度挥拳。
校长和教务主任忙上来劝架:“白先生,有话好说,别动粗。”一人一边架住了他。
宋浩男心里隐约有了谱,也罢,兵来将挡永来土掩,他从没打算要掩盖。
好容易把那姓白的男人的情绪按捺下来,校长额头上已满布汗水,他好声好气地劝道:“大家先冷静,坐下来慢慢说。宋老师,你也坐。”
大家坐定,姓白的男人狠狠瞪着宋浩男,看样子像随时想冲上来将他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