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她呜咽着。
远方一盏圆灯自远而近,呼噜噜的引擎声在海边显得格外刺耳。
刺目的车灯照在江如锳蜷缩的身子上,徐浩男点燃了一根烟,不疾不徐地说:“上来吧!”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
如果江如锳想以哀兵之姿来博取他的同情,那绝对是一大错误;徐浩男从不施舍怜悯的。
“干什么?你想待在这儿继续吹海风吗?”
她埋着头,抽抽噎噎不知说了什么。
他听不清楚,风声实在太大了。
看样子要她好好说一句话也不成了。他下车停好车子,蹲在她身前,冷冷地说:“你走不走?”
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仍是抽抽噎噎的,说:“我脚麻......爬不起来......”
他低低骂了一句:“麻烦!”
伸臂到她膝下背后,挺腰抱起她轻盈的身子,就这当口他仍有心情调侃她:“你都不吃饭的吗?”这么瘦......
她又哭了。
“干嘛?我又没骂你。”他冷着一张脸。
他把她放在后座,自己也坐上去,粗鲁地抓过她冰冷的小手,环在自己腰上。
她乖乖地任由他摆布,没有反抗。
回家的路上,徐浩男没有再蛇行飚车,也没有再冷言讥刺。
她的脸贴着他的背,慢慢地濡湿了他的花衬衫。
他张大眼,迎着风,吹得他脸上有些僵。
真的入秋了。
第二章
徐浩男有好一阵子没有再出现在江如锳面前。也许他另有事情、结了新欢;也或许是他对她失去了兴趣。不管原因为何,这情形是江如锳所乐见的。
那晚回去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没去上学。父亲出国去了,联络不到人;哥哥江仕豪知道她生病,也只打电话叫了家庭医师来看病,之后也不见他人影。这三天全是好心的管家照料她,盯着她吃东西、服药。
躺在床上这三天,江如锳的心情格外的脆弱,有好几次她怀疑着自己存在的价值,不知道生在世上究竟有何意义。亲情,是如此凉薄,对于爱情,她更是不敢依恃。
父母这场婚姻悲剧,彻彻底底击毁了她对爱情的憧憬。
父亲不重视她、母亲远在他国、哥哥堕落顽劣,她拥有什么?
起初,她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赞美而努力读书,但,慢慢的,她从优异的成绩中肯定了自己。
读吧!用功吧!读书可以暂时忘掉现实生活中的不愉快,因而她越发用心在功课上;也因此每次宣布月考名次的时候,就是她肯定自己价值的时刻。
大病初愈,她立刻以更认真的姿态投入课业中。只要一有时间,她就抓著书本不放,常常读到三更半夜还不肯休息。
邱文珊见了她又瘦又干的样子,劝她保重身体:“读书是很重要啦,可是身体也要注意啊,别太用功了!如锳,你看看你,黑眼圈好明显呢!再这样下去,不用到联考你就会累垮了的。”
她微笑不语。
邱文珊不了解,只有在书本中她才有安全感;书本是她的依托。
忙碌的考试,使日子过得特别快,一晃眼,寒假到了。
但是考生是没有假期的,江如锳得上半天的辅导课,每天还是得来学校。
辅导课开始的第二天,她又见到徐浩男。
江仕豪带了一堆朋友回来,大呼小叫,喝酒划拳,吵得她在房内念不下书,索性下楼去喝水。
“喂!你妹妹下来了。听说她功课很棒是不是?”
江仕豪怎么会知道她功课好不好,摆摆手说:“我不晓得,你自己问她。”
“小妹,你很会念书是吗?”
“你怎么知道她很会念书?”另一人问。
“我听我妹妹说的啦,她说她们学校有个才女很厉害,什么都会,考试都将近满分咧!”
“听你妹在哈拉!哪有人这么厉害的?”
“哎呀,你是嫉妒,还是羡慕?自己吃不到葡萄,别说葡萄酸。”
“去你妈的,我揍你。”那人扑了上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有个女孩吆喝着别胡闹;客厅里满是烟味,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江如锳发现了久已未出现的徐浩男。
他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嘴边总是带着一丝嘲弄,不过这次他怀里多了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粉涂得很白,嘴唇红得像石榴,平心而论,长得实在不错。
女孩把短裤外的长腿,伸到徐浩男分开的两腿之间,撮起一绺长发,在他衣衫敞开的胸口轻轻拨弄着。
他不耐烦地蹙起浓眉:“好烦!”
“人家......”她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
徐浩男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啤酒一仰而尽:“来啦!”
会意的众人立刻暧昧地大呼小叫起来,其中一个尖声说:“浩哥,不要太累了。”
“哎呀,人家浩哥身经百战,这一点小意思哪看在他眼里?你倒是担心一下阿美才对,不要到时候起不了床、走不动了,要叫浩哥背她才惨呢!”另一个小眼的色兮兮地说。
阿美伸手虚打了一下,骂:“谁起不了床?就算我走不动也不用你管!我看哪,你连让女孩子上你床的本事也没有。”
小眼睛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痘痘脸涨得通红了:“臭三八!最好你被浩哥玩到死!”
阿美伸出手掌,拇指抵在鼻上,四指扇了扇,扮鬼脸:“没人要!”
徐浩男脸色不大好看:“三八女人,你到底要不要?舌头比头发还长!”
阿美抱住他,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撒娇发痴:“浩哥,你别生气啦,我不说就是了嘛!”
江如锳躲在厨房里,手中拿着一杯水,怔怔地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流入耳内,厅内那群人仍在呼喊叫闹,言语逐渐不清不楚......
她低着头,抱着水瓶往楼上走,不敢向他们瞧上一眼,幸好他们也没来注意她。
进了房间,江如锳立刻将门锁了起来。坐在桌前良久,心中仍怦怦直跳。
如果要哥哥不要再请徐浩男到家里来,恐怕他做不到吧?楼下的人对徐浩男好象很尊敬。
她拿着课本,发现自己居然发了十分钟愣,抬起手掌轻轻打了一下脸:“别再乱想了,读书。”
只要江如锳专心用神起来,任何声音也无法扰乱她。念了几课地理,又做了几十题化学题,用脑过度的她精神渐渐支持不住,最后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在闭上眼睛之前,她仍不忘拨好闹钟,两个小时后再继续奋战。
恍惚中,有一双强壮的手臂轻轻抱起了她,然后她的身子陷入了软软的床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倦极了,懒得睁眼──
......是梦吧?意识逐渐散去,终至没了。
剌耳的闹钟声催人魂魄,江如锳从睡梦中整个人弹跳起来,险些吓出魂来。
闹钟怎么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呢?江如锳突然发现自己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被子。
她连自己怎么上床的都不晓得了。
睡了一觉,全身骨头有点僵,江如锳缓慢地掀被下床。
忽然──
“你是真没看到我,还是假装没看到?”
江如锳全身一震,太过用力转头,脖子痛得几乎要叫出声。
这人不是徐浩男又是谁?
他靠在床头,裸着胸膛,舒舒适适地交叉两腿,双手交叠在结实的小腹上,一派闲适,仿佛这是他房间似的。
他是怎么进来的?
“别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好不好?”
她急忙低头检视自己,还好,衣裙虽然有些皱,但仍是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别看了,我对瘦皮猴没兴趣。”他总是一脸讥诮的模样。
江如锳并不因他嘲讽自己过于消瘦的外形而恼怒,退了好几步离他远些,觉得稍稍安全,才僵直地走到房门口。她确实锁得好好的啊......但此刻没心思细想那么多,将门大敞,硬着声说:“请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
徐浩男没有半分移动的意思,皮笑肉不笑:“等我躺够了,我就走了。”
“你不能待在我房里,你出去!”
“你的床挺舒服的。”身子一缩,索性整个人滑进被窝里,他甚至将鼻子埋在被里,深深一嗅,笑说:“哇!好香哪!”
江如锳不知是气是怕,全身从脚抖了上来,眼里开始浮起水雾。
她忽然恨起自己来,怎么每次遇见他,她就软弱不堪,直想掉泪呢?
徐浩男收起了嘻皮笑脸,换上一副冷面孔:“别哭了行不行?每次就只会哭,哭得人心烦。”
“我拜托你......你不要再作弄我......好不好?我是个爱哭......哭鬼,又是个瘦......瘦皮猴,长得又不漂亮......你为什么老要来......来捉弄我......”泪珠成串滚下,话语不成句。
她用手背抹着泪,低垂着头,一副无助又无依、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是很爱哭,全身上下又没三两肉。”他仔细看了她一眼:“不过,长得还不错就是。”
江如锳正值青春期,身子是单薄了一点,对“阅人”无数的徐浩男而言,那真是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但是她承自母亲秀丽脱俗的眉眼,再加上长期浸淫在书本中,浑身散发一股与世疏离的特殊清韵,倒是颇引人爱怜。
“我拜托你,你赶快走好不好?”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好象这么说,他就会离去似的。
但,徐浩男丝毫不为所动。他下了床铺,拉过椅子叉开双腿倒坐,两手靠在椅背上,环顾这间没有丝毫少女气息的房间──没有明星海报,没有布偶娃娃,也没有瓶瓶罐罐的保养品。
走到衣橱前打开一看,稀稀落落的几件洋装,其中还有几件是制服。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千金小姐的衣橱。
她不喜欢他看她的衣橱,冲上去“碰地”关了起来,觉得自己隐私的一部分被他看穿似。
他也不以为意,大摇大摆地晃到书桌前,上头摆满一堆教科书和参考书,还有她做的笔记。
“这么用功给谁看?”他拿起一本书抛上抛下,又放回桌上。
这次他把眼光定在她脸上,看得她低垂两眼,心头乱跳,但这绝对不是情窦初开,而是对他忽冷忽热、变幻莫测的性子感到不安与恐惧。
“我从窗子爬进来的。”他指的是房间的落地窗。这个人总是天外飞来似的。
夜风吹动未曾收起的白纱窗帘,微微轻扬,大敞的落地窗外,星光闪动,已经半夜了呢!
那刚才他是和那叫阿美的女孩在隔壁那间客房喽?江如锳不能完全明了他们真正做了什么,却为自己想到歪处而面红耳赤起来。
他盯着她忽然绯红的面孔,从她忸怩不安的态度中明白了她的思绪。
他凑过脸来,邪里邪气:“要不要我教你?”
江如锳茫茫然睁着大眼:“教什么?”
他比了一个手势。
江如锳依旧茫然,摇摇头:“我不懂。”
徐浩男做了一个怪脸,附在她耳边说:“上床。”
当下江如锳做了一件她想也不敢想的事情──手一扬,刮了他一巴掌!
但,江如锳立刻后悔了。
这巴掌力道又强又顺,徐浩男的左边脸上立刻浮上五道红印。
他的脸色逐渐铁青起来,眼中闪着熊熊火焰!她不曾看过他这么可怕的脸色。
他高举起右手,江如锳吓得立刻抱着头缩在地上,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你的。”
一时间,徐浩男确实愤怒得失去理智,想出手揍人。他从未被女人打过脸,打架闹事对他虽是家常便饭,但被女人甩巴掌,对他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江如锳缩着身子不敢起来,双肩瑟瑟发抖。
高举的右手始终停在半空,未曾落下。徐浩男胸中怒火未熄,但也未出手打她。这时任谁看见他眼中寒冷如冰的怒意,都要禁不住打冷颤。
“对不起,对不起......”江如锳把脸埋在膝盖里哭,一直道歉。
他重重一顿脚,抓起江如锳从楼下拿上来的玻璃杯往墙上狠狠掷去,“锵榔”一声,玻璃裂成碎片掉落满地。
江如锳尖叫一声。
冷冷一哼,徐浩男踏出房门,没再回到和阿美温存缠绵的邻房,下楼抱出冰箱内的啤酒,一罐接一罐往嘴里灌。
“浩哥,你怎么了?”那个小眼睛从睡梦中清醒;他刚才喝醉了,躺在沙发上睡去。
“继续睡你娘的大头觉,少啰嗦!”徐浩男粗声喝叫。
“好嘛!”小眼睛咕哝一声,听话地倒头又睡。
徐浩男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江如锳──他在心里喊着:你有种!
脸上仍热辣辣的疼,这一掌着实打得不轻,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掌印,要是让人知道他徐浩男被女人打,真是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在楼上的江如锳一见徐浩男离去,赶紧关好房门。一直担忧着徐浩男会来报一掌之仇,泪水始终止不住。
江志明回家一趟,住了两三天。
看到女儿江如锳,他只有淡淡地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塞给她几千元以做奖励。
江如锳接过钞票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父亲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感到和父亲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江仕豪回来的时侯,身边带了一个女孩子,两个人躲在房间里厮混。
江志明为此很不开心,拍门叫他们出来,一见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怒气一下子炸开来,骂走了那女孩。
江仕豪觉得面子上挂不住,和江志明顶撞起来。
“你怎么赶走了我的马子?”
“你才几岁?高中都还没混毕业,就跟人家交起女朋友来了?看那个女孩一副流莺像,你还真是长进!专门带女孩子回家睡觉!”
“你没有资格管我!”
“我是你老子!”江志明大吼。
“什么老子?你一年到头在家几天?用十根指头数都数得出来!只会塞钱给我们,整天流连在外面那些粉窝温柔乡里,你几时关心过我们了?现在才想摆出老子的架子来呼喝我!告诉你,我就是跟你学的,我现在玩女人有什么不对?你还不是一样玩女人!”江仕豪所有的不满一股脑倾泻而出,叛逆的鲜血在狂飙。
江志明身为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挑战,又因自己的行为不端被当场指出而感到羞恼,气得额头青筋暴露,扬起手,“啪地”──打了江仕豪一巴掌。
“你居然这么说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存在?”江志明发起父亲的威严,江仕豪抚着被打的脸颊,一脸错愕。“你瞧瞧你妹妹,她可有像你一样胡作非为,到处生事?怎么你这个做哥哥的反不如她?你不检讨你自己这种混帐行为,倒还敢来指责我?”
江仕豪又跳又叫,怒不可遏:“你打我?你打我?”
“打你又怎么样?我是你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