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左腿始终抵在墙上,仿佛这样一点也不累,也不看上她一眼,只自顾自低着眉一口一口吸着烟。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江如锳和他保持着三步距离,好几次鼓起勇气想冲过那可恨的阻拦,却又畏怕他的气势,终究不敢付诸行动。
难道她就这么让他欺负吗?她又开始有了想哭的感觉。
良久,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怎么样?叫不叫?叫我一声‘阿男’会很困难吗?你是名列前茅的高材生,这两个字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念吧?”
她死命地摇着头,也摇落了两行泪珠。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捉弄她,她并没有得罪他呀?她......好想躲起来,不争气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的。
徐浩男看见了挂在她脸上的泪珠,不耐烦地侧头啐了一口,将烟头丢在洁白的地砖上,一脚踩熄:“哭什么哭?我徐浩男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掉眼泪,以为哭就能解决事情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瘦薄的肩头上下不住抽动着。
“别哭了!”他吼着。
她不理他,此时她只想把心底的悲郁借着哭声发泄出来。
他啧了一声,皱着眉头,跨前一大步,发着恨,像在对自己咒:“我看你还哭不哭?”
下一秒,江如锳发现已被他拥在那双硕实有力的臂膀之中,大惊失色地要推开他,但是他实在太有力气了,她娇小的身子陷在他臂弯中,半分也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奋力挣扎着。
话未说完,徐浩男一手扳正了她下巴,低头就是一吻!
她整个人全瘫了,两腿发软,脑中一片晕眩。
他的吻如他的人,又蛮又强,霸道而不可一世!他在她柔软的唇上辗转吸吮,双臂愈加收紧,从她偎在他胸前抖得厉害的身子看来,他知道她完全没有经验。奇异而新鲜的刺激,令他浑然忘我需索着,甚至将舌头探入了她半启的嘴内......
突然下唇一痛,徐浩男哀叫一声,放开了她。只见她睁着异常水亮的大眼睛,双手掩在被他吻得又红又肿的嘴唇上,羞愧忿恨的情绪写满脸上,“呜地”一声,从他身旁飞快跑开,奔上楼去。
她的脚步既乱且急,徐浩男这次没来得及捉住她。舔舔带着血腥味的下唇,追想适才那一个强索的亲吻,不自觉嘴角浮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星期一的小考排得特别多,可想而知,江如锳这天的考试是一塌糊涂了。
昨天晚上,她一直在哭,根本没有心思念书。
早上起来对镜一看,脸色苍白如鬼,双眼和嘴唇同样是红红肿肿的。
这副模样教她怎么敢去上学见人呢?可她又不敢逃课。谁都知道,江如锳是连生病都要抱病上学的。
梳洗完毕下楼。楼下安安静静,空无一人,凌乱的客厅也已恢复整洁,江仕豪的机车不见踪影。
他们是走了吧?她这才放心踏出家门,到学校去。
下课钟响,这一天的课终于全部上完了。
江如锳无情无绪地将桌上、抽屉里的东西,统统收到书包里去,背起沉重的负荷,一步懒似一步下楼。
同班同学邱文珊跟了上来,甩甩一头亮丽的短发。上完一天课,笑声依旧爽朗:“喂!你怎么了?今天好象很不开心。”
江如锳想挤出一丝笑容,却牵不动僵硬的嘴角,两眉轻颦,轻轻吐出一口气:“没什么。”
邱文珊压根就不相信她的遁辞,偏头看着她,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叫着:“咦?你的嘴唇怎么肿起来了?火气太大了哦!”
江如锳不安地拉紧书包背带,神情失措:“我这几天睡得不好,考试压力太大了。”
“你何必逼自己逼得那么累呢?你的成绩是全班第一名,一定稳上第一志愿的啦,别念书念到把身体搞垮,那可就划不来了。像我呀,要是我有你一半用功,我妈就阿弥陀佛喽!”
邱文珊是班上和她相交最好的朋友,生性内向的江如锳也只和她有话聊。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向邱文珊说出心中的困扰时,突然邱文珊一声兴奋的低叫:“如锳,你快来看!有个好帅的男孩子站在校门口耶!”
江如锳心头袭上一阵不安,怦怦乱跳起来。顺着邱文珊的眼光看去,果不出她所料,那个一身花衣、斜倚校门的年轻男子,正是徐浩男。
江如锳两腿如生根般钉在地上,脑中一片混乱,心里响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放过我?
来来往往的学生和教职员工都对这个陌生男子投以疑问的眼光。不只因为这是女子学校门口,也因为这奇装异服、发长披肩的年轻男子,他身上所散发的那股桀骛不驯、任性骄傲的气息,在在与那些来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不同。
他是很英俊,但也教人不敢接近。
邱文珊推推她手臂,挤眉弄眼,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哇!我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孩子耶!”
江如锳没有面对他的勇气,虚着声说:“文珊,我们走后门好不好?”
邱文珊睁大双眼:“干嘛走后门?公车在前门耶。”
“我知道,我们可以从后门绕到公车站牌嘛!”
“那还要绕好大一圈耶。好小姐,你别要了我老命。”
“文珊,就这么一次,好不好?”
“奇怪了,你今天干嘛一定要从后门走呢?”
正在争执时,邱文珊突然捶胸顿足地叫起来:“哎呀!那个帅哥不见了啦!”
江如锳急忙转过头望向校门口,果然,徐浩男已经不在了。她心头顿时落下一块大石:他是等得不耐烦了?幸好,可以不用和他照面了。
“文珊,我们赶快走吧!”她催促着。
邱文珊怪叫起来:“江小姐,你今天非常非常的奇怪哦!”
江如锳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走啦!不然赶不上公车了。”率先跑在前头。
“喂!”邱文珊在后头大叫抗议。
看看手表,再差五分公车就来了。江如锳匆匆忙忙转过校门,要赶到设在十公尺外的站牌,坐公车回家;突然间,一只手抓住了她书包带子,拉住了她。
“文珊,你别闹了,快来不及了!”她回头一看,耳中“轰地”一声,整个人定住了。
眼前是一张极富男性魅力的脸庞,依旧笼在烟雾里,薄薄的嘴唇叼着一根烟,一双黑亮的眼睛含笑望着她。
“你放学了?”他的声音很低沉,有点沙哑,格外动听。
听在她耳内,却有如恶魔的催咒。
他径自拉过她沉重的书包,背在左肩上,吹了一声口哨:“哇!好重的书包。”
“如锳。”邱文珊赶上她。
见到方才的帅哥与江如锳对立相视,一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如锳,你认识他呀?”她附在江如锳耳边轻声问,不住拿眼看这个英俊的陌生人。
江如锳早已心乱如麻,双手绞在一起,哪还有心情回答她?
邱文珊从她身上得不到答案,转向徐浩男:“你──是如锳的朋友?”
徐浩男扬扬眉,似笑非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来接她回去。”
江文锳总算恢复了一点神智,拉着邱文珊的手,不敢向他瞧上一眼,低声说:“文珊,我们快走吧,公车快来不及了。”
邱文珊俏皮地拉拉她头发,笑说:“我才不在这儿当电灯泡呢!人家都来接你了,我还不识相地站在这儿做什么?拜拜!”扬一扬手,向前跑去赶搭已经到站的公车,裙摆在风中飞舞着。
江如锳急得快哭了。文珊丢下了她一个人,教她怎么办?
“喂!”他的气息喷在她颊上,带着一股烟味。
不知何时,他来到她耳边,近得可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
她吓一大跳,拍着忐忑的心口,往旁跳开。
他总是带着打趣的微笑,见她受惊受窘,仿佛会令他十分开心似的。
“你别怕嘛,我又不会吃了你。”他怡然地笑着,摊摊两手,书包挂在他肩头,要掉不掉的。
见她抿着嘴、竖起刺,眼中满是戒备的神情,他自鼻中笑出声来,转身走向停在行人道上的摩托车。
她的书包还在他肩上呢!
“喂!书包还我。”她急了,小步追上去。
摩托车发出轰轰的响声,他侧着脸,把她的书包斜挂在右肩上,加油声震天价响,阵阵传来:“你上来......书包就还你......”
江如锳很怕他又来上次那招,把她的书包丢在不知名的路边;而且,她一个名校女学生,和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孩子在校门口交谈,实在太引人侧目了。
他知道她要面子,出此手段胁迫她。
摩托车的引擎声好大,他不断加着油门,故意弄出漫天巨响!终于,大家都好奇地将眼光投注在这南辕北辙的两人身上。
“怎样?上不上来?我送你回家后就把书包还你。”
“真的?”她无法再坚持下去。
她上了他的车,小心翼翼地侧坐在他身后,压好裙子,以免因风扬起。
“下来!你想摔死吗?”他劈头大骂,凶巴巴的。“要跨坐!”
她只好乖乖地下车,依照他的吩咐重新跨坐上车,再压好裙幅,然后一副委屈兮兮地说:“坐好了。”
他回过头,满意一笑:“抱住我的腰,不然你会摔下去。”
“我拉你的衣服就好了。”她怯懦的。
怎么能抱着陌生男人的腰呢?那多丢人。
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带着一抹恶谑,突然猛加油门,车子往前一冲──
江如锳惊叫一声,鼻子撞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双手下意识紧环住他腰杆,深怕自己摔下去,跌个鼻青脸肿。
“你看,我说要抱着腰,你偏不信。”
她只看见他乌黑的后脑勺,可想而知他一定得意极了──再次作弄了她。
呼啸声中,两人一车如风似电开上车流不息的马路。
车子骑得好快,有时还闯红灯,在车阵中不时抢路蛇行,路旁树木快速倒退,江如锳的心跳正如车子的时速一样──不断窜升。她死命地抱紧他的腰,小脸埋在他背后,闭着双眼,不断想着: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骑了好久好久,只觉得旁边的车子愈来愈少。但她不敢睁开眼睛看。
突然,车子停了。
“喂!下车啦!”
她如蒙大赦,半回魂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她仍死搂住他的腰。心慌意乱地忙放开手,跳下车来,低头也不看他,讷讷地伸出手去说:“谢谢你,请你把书包还我。”
从眼角余光中,她接过了书包,沉重的负荷压得她一肩微斜,走开几步。忽地,脚下传来的触感让她好生奇怪,软软的......她不记得她家庭院里有沙。
猛抬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脚下踩的是细软的海沙,涛声啪啦作响,一轮绚烂无比的夕阳正往海的另一头缓缓沉下。
她急速地转过身,只见徐浩男倚在摩托车座上,远眺满天红霞,眯起眼,一副极为享受这大自然的美景的舒畅样。
满腔的怒火烧得她头昏脑胀,莫名的害怕也使她手脚发软。
“你......你答应要送......送我回家的......”原本是义正辞严的指责,此时听来却隐隐带着怯惧和哭音。
“我是说要送你回家啊,但又没说马上送你回去。”他脸上一副好可恶的表情。
“你说要送我回家......”她终于哭了。
她真的好怕!怕这陌生的地方,怕这近晚的时分,更怕身边这个教人捉摸不定、心思难测的陌生人。
她真的想不透,为什么徐浩男要这么冤魂不散地死缠她不放?她真的不曾做了什么事情让他要这样频频捉弄戏谑她呀!
谁?谁能来救她?
奔流的泪水宣泄着心中的恐惧,她能做什么?唯有哭而已。
徐浩男看她哭得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鼻子都红透了,看来实在好可怜。
他一向最讨厌女孩子哭,认为那是示弱乞怜的行为,他的脑子里没有“懦弱、可怜”这几个字眼。他要强,而且他一向最强!
他是看不起女人,也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
以往有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要求他留下,他没有理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曾经有个女孩子真的为他服安眠药自杀了,他听到这个消息只是浑若无事地冷哼了一声。多傻,谁不是玩玩?竟傻到认起真来。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江如锳的眼泪让他有一种新鲜感,她怯怯可怜的神态也教他心动,刹那间,他竟有股冲动,一股想去抱抱她、亲亲她、安慰她的冲动。
这实在不太像他徐浩男的作风。
终于她哭累了,两腿也酸了,瘫坐在沙滩上,哭肿的双眼茫茫望着渐渐幽暗的天色。
夕阳消失的那一刻,天空完全变暗了。
她终于知道哭泣是无用的了吧?
江如锳站起来,拍拍裙上的细沙,头也不回地往大马路上走去。
“你去哪?”
她停下脚步,将书包抱得死紧,就好象它能保护她一样;小脸绷得紧紧的,语气生硬:“我不用你载我,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家。”
原来小妮子打的是这种主意。徐浩男哈哈一笑,不在乎地说:“请啊!请啊!”
她赌气走出几步,背后传来他自言自语的声音:
“不知道那个强奸杀人的色魔抓到没有?唉,天晚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回家吧!”
江如锳吓得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明知这多半是他的虚言恫吓,却也忍不住半信半疑。为了不示弱于人,她大着声回头叫:“你不用骗我,根本就没有什么色魔。”
他连看她一眼都没有,跨上车子,喃喃自语:“现在的出租车司机看见单身女子,也来劫财劫色了,可怕可怕!”
“普”──摩托车火箭般弹射出去,橙黄色的车尾灯一转弯就殒没在黑暗中。
偌大的海滩上只剩下江如锳一人,海风呼啸,树影沙沙摇动,仿佛在每一个阴暗处都躲着居心不轨的坏人,随时准备偷袭她似。
“强奸杀人......劫财劫色......”徐浩男的话似乎还回荡在空荡荡的海滩上。
入秋的夜晚已有凉意,尤其是海风,吹得江如锳全身不自禁抖了起来。
她心中的惧意迫使她开始胡思乱想;丛丛树影皆幻成鬼形,正伸出尖锐的爪牙,要来捕捉献魔的祭品......
“徐浩男──”她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徐浩男──你在哪里──”
“徐浩男──你出来!”
她发出的呼喊,全被黑默默的暗夜所吸纳,四周只闻海风、树叶的沙沙声。
“徐浩男──”她已经快被恐惧打败了,发出的呐喊破碎不堪、嘶哑难听。
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向前扑跌倒地,吃了一嘴的沙。
她腿软得爬不起来,整个人缩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向四周瞧上一眼,把头埋在书包里哭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