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相准了他认为该做的事,便会低头猛冲,十头牛都拉他不住。当然,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随着任何人的举动起舞,失了主导权。所以白欣不见他归不见他,莫惟烈还是派了阿龙和阿芝保护她的安全,然后带着弟兄一举挑了黑龙的老巢。
虽然最后仍旧让老奸巨猾的黑龙给逃脱了,但黑龙强大的火力却全被扫了出来,莫惟烈也因此案大大出了锋头,记功嘉奖之外,还挤掉政治明星,上了头版成了英雄。
可是最让莫惟烈开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元气大伤的黑龙短时间内不会有精力找白欣的麻烦。如此他高悬的一颗心才能放下来,才能安心地守着她远远地不打扰她地守着她。
原本莫惟烈是这么想的,但是才结束黑龙的案子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已经快受不了了。脑子一空下来,便被她连续多天不闻不问的狠心给填满了,他担心白欣的“暂时”
不想见他会拖成一辈子。
所以当他凑巧在电梯口遇到白欣时,兴奋得几乎要叫喊出来。
“嗨!”白欣首先开口打招呼。
“嗨!”莫惟烈一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看起来比电视上还要憔悴,想来是连日缉捕黑龙累坏了。
白欣回他一个温婉的笑容,有些心疼地说:“我在电视上看到了。”
“我很英勇吧?!”莫惟烈笑嘻嘻地,伸手又将她的小手扣进自己手里,以为白欣的气头过了,两人之间又是雨过天青。“这回大队长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要是他因此而升了官,我也不会留在原本的位置上了,算是离警政署长的目标又缩短了一步。”
“别太好大喜功。”白欣淡淡地开口。
她的冷淡让莫惟烈不由得愕然,“你不开心我破了大案?我是为了你才这么拚命想升官。我不想你嫌我是个小警察配不上你,我也不想退回去当你的‘朋友’,或者是‘邻居’。”
莫惟烈并不在乎白欣那天突然翻脸的理由,反正女人嘛,情绪反反复覆是常有的事。
但是他的社会地位差她一大截,却是莫惟烈心中永远的痛。他好怕白欣嘴上说不在意,其实内心是瞧不起他的,而且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这个理由离他远去。
可是对白欣而言,莫惟烈的职业是什么、一个月赚多少钱,都不是她在意的事,她并不需要靠他的薪水过活。她只是生气他心中有事却故意瞒着她,她只是心慌自己对他的好感与日俱增,却一直无法真正看清他心中所思。
莫惟烈的“嫌弃说”听得白欣一头雾水,但她偏又说不出自己的心事,只是暗暗地恼怒莫惟烈的死脑筋。若是他坚持升了官才能和她平起平坐,那她宁可离他远远地,也不要一天到晚担心他不要命地冲锋陷阵,会不会哪天真把自己的一条命给玩掉了。
电梯门开了,莫惟烈拉着她走进电梯里,两人都没再说话。事实上比平常还要多人的电梯也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们交谈。
直到电梯停在他俩居住的楼层,白欣走出电梯,才轻轻地将自己的手从莫惟烈的大掌中抽出。“我最近要出国一阵子。”
“要去多久?”莫惟烈点点头,看着她打开皮包拿出钥匙。
“一年。”她将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所以这栋房子可能会卖掉。”
她这意思是打算不回来了?
莫惟烈的心脏猛地揪紧,还来不及感觉到痛,敏锐的耳朵便听到白欣转动门把的声音竟带着一声异样的轻响,职业性的直觉让他忽然将白欣扑倒在地。“小心!”
惊天动地轰然一声巨响,白欣骇然地瞪着莫惟烈身后的火光,原以为只会在电影中出现的情节竟活生生地在她面前上演--她的房子爆炸了!
“阿莫!”她心惊地推了推覆在她身上的莫惟烈,手掌底下是一片再熟悉不过的湿热。
莫惟烈强忍着剧痛,一把拉起白欣,快速躲到楼梯间。第二次爆炸声传出,艳红的火舌险险地从他的身侧擦过。莫惟烈拥紧怀中人儿,硬是挤出一抹笑容,“阿莫出马,万事平安!”
平安个头!
白欣突然将他扯下一层阶梯,一颗子弹在他们原本倚着的墙壁上碎裂开来。莫惟烈吓了一跳,急忙拉着白欣便往下跑,枪声乒乒乓乓地伴着尖锐的警报声在两人身后紧追不舍,而楼下嘈杂的人声则愈来愈清晰。
莫惟烈知道他若再往下逃,势必将狙击手带入逃难的居民中,反而更加危险。念头一转,他突然带着白欣逃入八楼的走廊上。
“我想我没有对不起你,”莫惟烈藏身墙角,摸出腰间的配枪,喃喃自语般地说:“所以程清湜应该不会来拘我的魂。”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白欣红了眼眶,第一次觉得血的腥臭味让她想吐。
莫惟烈咧开惯有的大笑容,不想让她知道他其实非常紧张。黑龙是军火贩子,虽然老巢被剿,但是他只要随身带出几把克拉克或贝瑞塔手枪,就够瞧得了,更何况他连炸弹都摸出来了,天晓得他还带了什么?!而莫惟烈却只有一把九○手枪。
而且这栋楼里住了这么多人,白欣也在这儿--无论如何,总是要保得她周全的。
莫惟烈握紧手枪,深情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我一会儿就回来。”
程清湜也说他只出去一下,可是他……白欣心慌地伸手想拉住莫惟烈,却扑了个空,他已经冲回楼梯间。
枪声紧接着密集响起,烟硝味充斥鼻间,白欣还来不及惊叫出声,莫惟烈志得意满的笑声便传了出来,“我就说程清湜不可能来拘--”
声音嘎然而止,莫惟烈惊骇地冲出掩护他的安全门,扑向受伤倒地的黑龙。
黑龙的枪口在同一时间指向莫惟烈--“砰”地一声,莫惟烈清楚地感觉到有股冷风包围住自己,然后是血,大量的血,染红了他的意识……???
“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轻柔淡雅的嗓音响起,白欣纳闷地看向黑暗中的熟悉身影。
程清湜大半的身躯隐藏在阴暗之中,那一脸温柔浅笑却仍然醒目。“我会照顾好他的,你别担心。”
“清湜?!”
白欣大叫,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
守在床边的欧正淳被她吓了好大一跳,“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梦到清湜……”白欣茫然地摇头,意识逐渐回到脑海,想起之前的枪战。“阿莫呢?”
“他没事,手术很成功。幸好警方及时赶到,也幸好有你替他急救。倒是你自己,忙了这么久,没吃没睡的,得好好休息才行。”欧正淳拦住想下床的白欣,没说出自己有多佩服她。
在那种情形下,她居然没掉半滴眼泪,镇静如常地为莫惟烈做急救,直到仁心医院的医生们以安全为理由将她隔绝在手术室外,而她还能帮忙联络、安顿莫惟烈赶来探视的家人。
要不是她在得知手术成功的消息后,宛若虚脱般地晕了过去,欧正淳都快怀疑她是不是人了。
“我睡了多久?”白欣问道。
“不到两个小时。”欧正淳看了眼手表回道。
“阿莫醒了没?”
“哪那么快?麻药都还没褪呢!”他笑她急得忘了专业知识。
白欣蹙眉,方才梦中清湜说会好好照顾他……而阿莫曾在清湜墓前发誓,说他若对不起她,清湜可以随时来拘他的魂。
强烈的不安突然窜上白欣的心头,“我去看看他!”
第八章
莫惟烈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似乎随时都会散开来,他想动动手,却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他想踢一踢腿,却觉得自己使不上力。他或许眨了眼睛,或许没有,总之,散乱的影像慢慢地在他眼前凝聚起来,渐渐地合成他对事物的认知--黑色的是眼、红色的是唇……原来在他面前晃动不休的是一张脸,一张他认识白欣的那天、曾在梦中见过的年轻男子的脸。“是你?”
“是我。”男子笑开了一张俊脸。
莫惟烈“坐”了起来,“我在哪里?”
“医院。”
医院?!他受伤了吗?
莫惟烈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缺的四肢。他没事啊,难不成是白欣……“在那!”男子指向左边。
莫惟烈抬起眼来,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一台长出许多管线的冰冷机器,而管线的末端则赫然出现一具包裹得有如木乃伊的“人形”物品。“这是什么鬼东西?”他好奇地走近。
“是你。”
“我?”莫惟烈停下脚步,瞧了瞧躺在床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很清楚。”男子的嘴角仍噙着一抹笑,“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昏迷前?”莫惟烈纳闷地问道,记忆却一点一滴地重回脑海--他的枪射中了黑龙的膝盖,黑龙的枪却指向楼梯间突然出现的一对母子。他再次扣下扳机,不料枪膛却无缘无故地卡住了,于是他只有纵身扑向黑龙然后枪响,他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莫惟烈突然瞥见病房的门被推开,他惊喜地喊道:“安昌!”
穿着无菌衣的董安昌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叫唤,直直地走向病床。
莫惟烈反射性地退了一步,以免他撞上自己。“安昌?”
董安昌仍然没有理他,大半个脸蒙在口罩底下,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声音沙哑地喊叫:“你了不起!你能干!你是特大号英雄!这样你满意了吧?笨蛋!当个口头上的英雄有啥屁用?等过几天,新闻热潮一过,没人会记得你是谁!你要醒来,记功、记奖多A几面勋章……”
董安昌眼眶再度泛红,硬咽得说不下去,莫惟烈也不禁为之动容。他都不知道他的拜把兄弟也有这么感性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拍他的肩膀,不料却触碰不到实体,反而从董安昌的身体穿透了过去。
莫惟烈骇然地缩回手,“怎么回事?”
“你是魂,当然碰不到他。”男子解释道。
“魂?”莫惟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望了望床上仰躺的病人,突然怪叫起来,“你是说我死了?”
这怎么可以呢?他还这么年轻,还没当上警政署长,他的父母还待他奉养,还有白欣……莫惟烈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黑龙可伤到她了?她安全吗?有没有受伤?
“没有。”年轻男子肯定地摇头,“人死了就不能回到身体里,你只是昏迷,回去就会醒了!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莫惟烈已经躺上自己的身体。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离开躯体的魂魄只要一躺上身躯,便能回魂。但是莫惟烈一躺上去,却觉得仿佛躺上了一张尖锐的钉床,他才痛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导权,便被狠狠地摔了出去。
“痛死人了!”他大叫,撑坐起身,晃了晃被摔晕的脑袋瓜子。“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俊秀的脸蛋凑得好近,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几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要那么容易回去,世上就没有植物人了。”
什么意思?
莫惟烈愣了一下,终于组织起纷乱的一切。这男人好看是好看,但那苍白削瘦的身影,加上略带飘忽的举止,说他是鬼,确实是有几分相似。而且如果那晚的对谈不是在做梦,如果那个后来出现的小男孩是他从手术室里拘出来的病童魂魄……“你是鬼?”莫惟烈颤抖地问。
男人笑了,眉梢跃上一抹顽皮,“没错。”
莫惟烈惨叫一声,像所有见鬼的人们一样,拚命往墙角缩去。“你别过来,不是我害死你的!你要找,找别人去,别找我。”
“男鬼”白眼一翻,“我就是要找你。”
“为什么?”莫惟烈突然又是一愣,“可是我看得到、也碰得到你啊!还有那个孩子,他是温的。”
“那是因为你是我挑上的人。”
挑上的人?意思是他那晚便选上他莫惟烈当替死鬼,所以现在的他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莫惟烈又急又气又不甘心,“为什么是我?”
“因为她。”他指向那群忙碌的医护人员。
莫惟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忽然瞪大了眼睛,“白欣!”
身着白袍的白欣推开病房的门,早她一步被董安昌召唤进来的余书萍已经为莫惟烈做完了检查。
她轻摇了摇头,歉然地说:“没有清醒的迹象。”
“没有?”董安昌不相信,一个箭步冲回床沿。“他刚刚明明握住我的手,像这样子握住我的手,他真的醒了!”
“可能只是反射动作。”白欣查看了下维生系统的数据,却不敢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莫惟烈,只是淡漠地重复和余书萍相同意思的说辞。
“反射动作?”
“反射动作是由脊髓传出命令,毋需用到脑。他没有清醒。”白欣转身想出去了,美丽的眼睛冷漠而无神,却没流露出半点失望,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你如果硬要回去只能引起‘反射动作’。”“男鬼”说道。
莫惟烈置若罔闻,他的一双眼里只摆满白欣的身影。她这般憔悴的模样可是为了他?
她是爱他的吧?
很显然地,在董安昌的心中,答案是否定的。
他突然扑向白欣背后,因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慨而相当粗鲁地将她扯到病床边,怒不可遏的吼道:“你看清楚!现在躺在这里的笨男人叫莫惟烈,他是刑事局里最优秀的警探,可是遇上你就笨得一塌胡涂!就为了黑龙拿你做威胁,他明知道黑龙报复心重,还是不顾一切剿平他的老巢,逼得黑龙走投无路拿他开刀。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而你居然连一滴泪都没为他掉。”
“你弄痛她了。快放开!”莫惟烈着急地伸出手,想将被董安昌押着身子的白欣拉开,却是徒劳无功。他们两个就像幻影一样,他根本碰不着。见董安昌无动于衷,他急着转身想安慰泫然欲泣的白欣,却又不知该怎么做?
白欣眨了眨濡湿的眼睫毛,没让泪水掉下来。
她当然知道那个笨蛋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她也晓得那个笨蛋一厢情愿地为她做了什么,但是都已经好几天了,那个笨蛋还是没醒过来。她不愿意相信是幽冥界的程清湜动了手脚,更不愿将精力浪费在哭泣上头,她是个医生,能做的远比哭泣还要多更多。
“董先生,请你放开手。”她冷冷地说。
“快放开白欣,不然等会儿警卫进来,大家都不好看。”余书萍也急道。
董安昌恨恨地收回手。“阿莫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冷血的女人。”
病房门被重重地甩上,白欣一动也不动地呆立在病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