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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是这样地过。无精打采地不停胡思乱想。
三天后的星期五,Tina与三名女性朋友聚会。
四名女子,年龄相若,全部云英未嫁。其中两名有固定男友,但感情反覆。另外一名刚与拍拖五年的男朋友分手,理由是对方移情别恋,恋上二十一岁的大学女生。
聚会的目的就是替被男友抛弃的女友想办法赢回男友的心。
大家很热烈,你一言我一语。
“早告诉你了,看紧David嘛!”
“叫你打扮得青春些又不听,平日坚坚坚,储钱买楼,男朋友到头来宁可拣一个赚一万元却青春美丽的少女!”
“算啦,找过个啦!”
“傻咩!死都抢回来!”
Tina啜着她的Long Island,只说了句:“不如买间姑婆屋。”
大家静了下来。是啊,不如买间姑婆屋。
但姑婆屋这类物体,简直就是禁忌,Tina说过了之后,无人够胆follow up。万一,说着说着,成真了怎么算?
于是,三个女人又再说些抢回男朋友的问题。而Tina开始发呆。
视线正游离之间,她看到,酒吧不远处的一张小桌旁,站了两名西装男子,其中一名,正是那天午饭时坐在跟前的男子。
Tina的双眼发光,觉得实在太有缘分了!
她开始专注地望着那一边。对,不知丑也要做一次。
而男子,也发现了她。
她脸一热,连忙把目光溜回她的朋友之上。心在想,过来啊,请过来啊,过来认识我嘛。
又或是,过来认识我的朋友,顺便过来认识我….
男子,望了望她,又与朋友说两句。
Tina咬了咬唇,天啊!快过来,她故意努力加入朋友的话题,谈得起劲也笑得天花乱坠。内心不平静,举止便夸张。
然而,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男子和他的朋友也没有走过来。而且,比Tina她们先离开。
一颗心,就那样往下沉。
立刻,她闭上嘴,不说话了。
她伸出五只手指。今天早上,才又补涂一层“60秒快干”的指甲油。60秒,她不介意短促的东西,基本上,她希望愈快愈好。就如谈一次短促的恋爱,她从前很介意,但现在,变成求之不得。
只要可以恋爱,便好了。
她用餐纸巾掩住脸,出奇地沮丧。
究竟,以后的日子要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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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这样,过了半个月。
照常上班下班。这天傍晚,Tina到化妆品店选购指甲油。这阵子,她迷上了这种快速的完事感。
珍珠色、枣红色、银色各买一枝可好?每天涂不同的颜色,代替每天都拥有的恋爱。美丽的指头,带来轻巧的快乐。
正在挑选得人神之时,一把男声自身后传出:“你好。”
下意识的,她回头。
啊,居然是前两次见到的男子。
Tina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惊喜,他…居然主动跟她说话。
“我留意到你。”他说。
她强忍着内心的太过兴奋。不会吧……
“你的指甲与你的手型很漂亮。”他又说。
镇定地,她礼貌地回答:“谢谢。这个牌子的指甲油很好用。”
“太好了!”男子似乎很高兴。“这正是我公司代理的产品。”
说过后,他递给她卡片。原来他在一间名牌代理商工作。
“我有一个请求。”男子又说。
她的心乱跳:“请讲。”语调还是正常的。
“我公司正在寻找一双美丽的玉手来拍这个指甲油的广告,我之前两次见到你的手已觉得很合适!今天再见到,便决定不放过……”
Tina定了定,啊?手?拍广告?
未几,一名装扮入时的女子由街外步进,站到男子跟前。“对不起,我迟到!”她说,嬉皮笑脸。
“我女朋友。”男子向Tina介绍。
啊……Tina伸出手来。又再一次失望。
后来,大家再交换了联络方法,一星期后,Tina便接拍了那指甲油广告。
赚了几千元。
算了吧,拍不成拖,但赚了一笔小数目,大概可以买个名牌手袋又或是什么的。
赚钱买开心。相信就是以后要过的日子了。
原来下半生,只就是如此。
第三章手
究竟,暗恋一个人,可以延续到什么时候?当一段感情没有作出回应,只就你一个人狐独地谈一个人的恋爱时,一个人的天空,你可以支持多久?
阿忆喜欢上Sake的时候,她也以为,很快便像过眼云烟。与Sake不算深交,因为大家所在的圈子,两人有通过电话,见过几次面。阿忆是做陶艺创作的;而Sake,是动画师,都算是半个艺术人,而且各自在自己的圈子努力,在小圈子中,是有点名气。
阿忆不清楚Sake对她的印象如何,只知道每次见面,谈话的气氛都很愉快。Sake一直对她没有异样,也不见有任何勾引性行为,所以当阿忆发觉自己有反应时,她便开始非常懊恼。
为什么总会想起他?看电视的卡通片会想起他,走过报摊的漫画书前会想起他。她会告诉别人她认识了这样的一个男孩,她会说,他是做正动画的,人很有冲劲,很愿意尝试不同的风格,有艺术触觉……诸如此类。
一直兴致勃勃地告诉别人,直至某女孩子的一句:“阿忆,你是否喜欢上他?”阿忆征了怔,才懂噤声,“是的,说得太多了。”她不好意思起来,解释了两句。
喋喋不休地提起一人,是否已喜欢上了?阿忆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喜欢上Sake。为什么。
好吧,就当是长久没恋爱的后遗症,遇上像样的异性,便不知不觉地心动了。如若是这样,阿忆想,很快的,在清醒过后,便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很快的,便通通消失,不再存在。
这样想了又想,阿忆令自己安心起来。是的,这根本是不真实的。她就是不知道,有些东西降临了就是临降了,再多的否认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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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Sake的一个动画的首映,他邀请阿忆出席。本是抱着平常心,只不过是朋友的聚会吧。然而,一见着他,反应又失控了。真是件可怕的事。
Sake倚在接待处的长格旁,正与朋友倾谈着,阿忆远远看到他,便迳自深呼吸,走上前去准备与他打招呼。本应是平常而正常的行为,但不知怎地,走上前去的一小段路,居然很艰难,一步一惊心。
心狂跳,脚步浮。天啊,她在心里说,她快走不稳,天啊,好心的话,请扶她一把。
三十秒的距离,是半世的长。终于走到他跟前了,他转过脸来,四目交投。他的目光愉快而坚定,也闪烁,是正常的闪烁,这种闪亮,告诉眼前人,他看见她,是开心的。
于是,两人便开始寒暄了。阿忆望看Sake那双大方的眼睛,不消数秒,居然——他那种坚定,忽然也就令她软弱了。她可以肯定,他的眼神别无他意!但她看着这双眼睛,心,就那样酥软下来。
拿变得软弱无力。精力都被他的眼睛吸进去。
太可怕了。可怕得,她不敢再正视。
于是,唯有,低头看他的手。
对,一个逃避被发现的地方。
阿忆低头专注地看,看看看看,反而更引人入胜。
Sake的手那么修长,哪有男孩子的手会优雅至此?
天啊,避开了他的眼睛,立刻又被他的手俘掳。
他正把手交叠胸前,阿亿随看他双手的摆动,流动着眼珠。嗯,除了优美的手形外,他还有优秀的品味,戴在左手尾指上,有一只很漂亮的方形黑色指环,很衬他的气质,有看神秘的男性魅力。
阿忆抬起眼来,假装没事人地继续寒暄,用尽最厉害的力量,把情绪收在远处,平静又平静地表现出 , 最正常客气的一面。
令人气绝的数分钟终于过去,Sake另外有朋友叫唤他,他说了声失陪和一些客套话后,便朝右边走去。阿忆随着他的背影呼了口气。真好,受难完毕。
正正常常地观看Sake的作品,然后又正正常常地回家。
正正常常地睡去之后,可是,却非常不正常地醒来。天呀!醒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起他。
大概真是爱上了,无可解释地。
什么也不想做,她抱着头在屋内踱步。由屋头走到屋尾一圈又一圈,转完又转。
是的,一定要做点什么。一定要。
急急忙忙穿了件衣服,用水泼了拨脸。她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她跑呀跑,用最急最快的速度跑到地铁站。阿忆今天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要走遍全港九新界的首饰店,搜寻那只戴在Sake手上的黑色方形指环。
爱上他,便要变成他。
那只指环不算太名贵,但就是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阿忆由百利开始,到旺角,到铜锣湾,走了好几个钟头,却只找到类似的。
一黑色圆形,黑色酿石。但就是没有Sake左手尾指上那一款。
心里头有一股冲劲,驱使她去完成这件事。是大事,很多年也未经历过的大事。
由铜锣湾,她坐巴士到赤柱。本来也不抱太大期望,但就是在一个小档内,她找到它。
立刻戴到手上去。指环大,她只能戴到中指上。她叹了一口气,瞬即感动起来。
仿佛刹那间,他的手就在眼前一样。
而当戴着指环的手握着空荡荡的另一只手时!又好像是被他的手紧握了。
各左手握右手。在回程的巴士上,阿忆兴致勃勃地玩看这个她自己才明白、才觉得好玩的游戏。原来,真的真的,是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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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握右手。她开始谈她这孤独的恋爱。
就由这天起,她的心思跟着他转,这个不算接触得太多的男孩子,四面八方地入侵她的世界。
这只指环伴着她生活。她看着这只指环会微笑;当有什么不如意时,只要手一伸,安慰便出现了。
自己与自己谈一次恋爱,居然也颇为享受。
Sake的影响力徽职浀拿恳粹€毛孔。恋爱中的女人,所有创作欲望,都是心里感情的投射。
阿忆除了在工作坊做陶艺外,也有任教儿童班。某一天,她告诉一班娃娃做碗的技巧后,忽然、心血来潮,突然说了句:“不如,我们改做一样东西。不如,我们来做手。”
在揉捏看一堆软泥之中,她在那贴腻软绵绵间,突然想把梦想创造出来。握着他的手,她要握着他的手。成为了一个渴望。
于是,她开始在泥堆中捏出他的手形。
她有那微笑的脸,以回忆作实物,极之敏感地感觉他的手的存在。她是多么地享受,难为一班小娃娃,捏着一堆泥,不知如何最好。
就这样,阿忆沉迷在手的陶塑创作。第一只手从炉中捧出来的时候,阿忆差不多感动得要哭。是的,这就是她的愿望了,愿望居然成真了。
她把手放在格面上,然后,把自己的手伸进那无体温的手心
两只手,紧握了。
她创造了一只属于他的手上只可以握着她的手的手。她合上眼,明白这叫做自制幸福。啊啊,好开心啊!
接下来的日子,她天天做陶塑手,一只又一只,伸前的、微张的、紧握的、垂下的、指令的、松弛的……全部一一放在眼前。连夜不眠,她一身一脸的汗,为的就是要他的手重重包围她。
于是就满足、安全了。
恋爱中的女人都精神亢奋,这一个尤甚。
在做着第三十三只手时,她又作了个决定,她要把手送到他的手忍不住了,她要令他知道。
Sake很忙碌,阿忆打去的电话他都接不到,全是其他工作人员代接。后来接通了,她直接地告诉他她希望与他吃午饭,他也欣然答应,大方得完全没有幻想的余地。
他的爽快令她失望。传说太大方的态度,就是完全没有意思的表恋爱都令人忐忑、迟疑、不好意思。Sake显然只当她是朋友啊。
—但当然,饭是吃了,也吃得相当愉快。Sake甫一坐下来,便看见阿忆左手中指上的方形黑色指环,他没联想到些什么,只就反应直接地问:“你也有一样的吗?”然后孩子气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阿忆为着Sake的无机心,暗暗叹了口气。与其说他心态纯真,不如说他迟钝。
这顿午饭,阿忆大部分时候以左手握看自己的右手。一来是掩饰紧张,二来,当然,是扮成他的。她盯看他的手,幻想是由他那边握过来。一颗心,就酥软地融化到面前那盘罗宋汤里去。
饭后,她送他一只手做礼物。他看看那只很精巧的陶瓷手,惊异地赞不绝口。他说:“很有感觉,不知在哪儿看过这么一只手。”
她笑,暗暗忍住不爆发出来。那是你的手啊。她在心里叫。
送手的愿望达成了,阿忆便安安乐乐地回家。再见一次,也还是不觉得Sake对自己有什么意思。算了吧,每次见他,他也只是个朋友模样。
算了吧,她一边走一边伸出左手来,凝视自己的方形黑色指环,不一定要升级至明恋的。暗恋他,已有足够的怏乐。
然而她就是不知道,因为那只手,他与她的关系得以大跃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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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ke的爱情敏感度,比阿忆的更慢三拍。他望着那只手,欣赏创造的技巧外,便没有其余的感觉了,直至他的一位同事走过来看到,说了一句:“你把自己的手放到台面上作装饰?”
Sake一怔,再望望那只手。啊!怪不得,这样熟悉,原来是自己的手。他伸出手来,放在瓷手旁拚一拚,果然,九成似。
疑惑丛生。她只是见了几次面的朋友,也不可能有他的手的照片,只凭记忆,竟然如此传真?
晚上,Sake与前度女友吃饭,告诉她这回事。体贴机灵的前度女友便说:“她一定很喜欢你,不然,很难凭印象复制出实物。”
是吗?Sake的眼睛翻向上。是吗?
想了想,自顾自笑起来。
其实对阿忆也很有好感,很少创作人有那温婉健康的气质,多数有艺术天分的女孩子都抑郁神经贸。很早以前,Sake已察觉阿忆这种优点,只是,只就觉得她好,没有想过其他的。
然而现在,她走前了数步之后,他也给撩动了。
好不好,了解她多一点?
他要求参观她的工作室。
阿忆听到Sake的要求,当然狂喜。啊啊啊,某人要登堂入室了。只不过,样子声线也一概冷静,而且,她根本未得知Sake的内心也居然有件事。
于是,她也就安排了一次介绍她的作品的两人聚会,当作与任何工作伙伴会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