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也提醒了君莲,他们刚刚在为什么争执,她手擦着腰,“你到底有完没完,这可是你的房间……”
书尧伸出手指堵住她的嘴,“这是‘我们’的房间。”
“那你何必……”话虽这样讲,但她心里明白,书尧和她尚未正式圆房,其实也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夫妻,他搬出去,是为了尊重她……当然换另一个角度想他也有可能是为了朱敏琦──他喜欢的女孩,所以才会不想和她共处一室。
可是,刚刚停在他们之间的奇妙感觉是什么?为什么她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上她?
她轻叹一口气,“没关系,你想睡哪就睡哪,我不管你了。”她转过身将原先收下的被子摺好准备让他带着。
他视线落在后方的书架上,问道“君莲!这些书都是你的吗?”
书尧走过去,那里原先只有一个书柜,现在柜旁又多了几排由简单六架拼钉而成的柜子,但上面的书却不是他的种类琳琅满目,有四书五经、古代神话、有介绍现代思想的书,包括亚当斯密、马列斯、罗素等人的作品,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几本当代“女性主义”的杂志。
君莲又是害羞、又是得意的点点头,“嗯!”
书尧拿起书来翻看,意外的发现,每篇文章都有用黑色毛笔字做的注解,虽然字形不美,但笔笔清晰,有条不紊,“这些可是你写的?”他惊异的问道。
发现他竟然在读那些她阅读时加上的注解词句,她伸手将书本抢了回来,“别看了,胡乱写的。”
书尧笑着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不可置信,虽说平日从爷爷写给他的家书中,得知君莲勤学用功,但没想到竟有这番局面,实在教人刮目相看。
到底还有什么样令人惊喜的事,在这美丽女子的身上?
君莲转身将书放回,“这些书看是看了,不过好多都不懂……”
“这些的确不容易懂……”书尧明白,但是他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想读这些?”
“我……我不希望自己差你太多……”她转过身子望着他,“我不要让你瞧不起我。”
听到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他完全呆住,“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怎么可能会看不起你?”他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的双臂。
是吗?她忍住胶口问出他此行回来是否要解除婚约,除非他亲自开口,她绝不主动问,虽然这样只是逃避,但她真的说不出口,“书尧哥……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书尧放下他的手,转过身子不敢看她,“……不!”
不?她愕然瞪着他,抓住他的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离开都儿岭?”
他愧疚的点点头。
什么?“为什么?你要去哪?”她将他拉转过来直接面对着。
该如何启齿?能告诉她日本侵华行动变本加厉,只怕再过不久,整个中国将烽火连天,他已报名从军,准备投入抗战行列。
“我……”他正要开口时,外面突然传来呼唤。
“莲儿你在哪?赶快过来帮我准备茶水招待客人。”君莲的婆婆郑氏大喊道。
君莲生气不解的瞪着地,不发一言的转身冲出房门。
☆ ☆ ☆
那晚,王家灯火通明,客厅聚满了人,几乎半数都儿镇上的居民都到齐了。
“不得了,那些狼居然白天靠近村落真是越来越嚣张。”
“狐狸、狼都成群的来!我家的大麦田全都被毁了……”
“可不是吗?那些野兽猖狂得不象话,前些日子,吴家祖坟被獾挖个大洞,骨头被拿出来啃。
真缺德,不过林家猎户更惨,前些日子跑去山上打猎,几天下来没悄没息,刘家老三昨天在林子东边,发现一堆被扯碎的破布和骨头,林婶一见那布。马上哭昏过去,直嚷是她汉子的……”
“最近栏内的小羊失踪了不少只,全教狼在夜里结叼了去,栏外尽是碎骨……”
“这可怎么办?”
王光祖面色凝重地听着这些消息,眉头深锁的苦思办法。书尧、君莲、罗平、朱敏琦等一干小辈则在旁边听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出办法,始终没有能采行的。
王耀邦霍地站起身,“我们不能再任凭那些野兽嚣张,如今之计,倒不如赶紧成立一个猎队,上山去把那些禽兽宰光,省得它们下来扰乱我们生活……”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众人的附和。
“对呀!我们不能再待在这儿,我们可都是猎户。”
“是呀!咱们就冲上山,把那些野狼全打死!”
几乎毫无异议的,大伙决定组成当队,在场大约三十个壮汉立刻加入,可以说全是镇上的精英,王耀邦理所当然成为领队。
“在出猎这段期间,若有野兽继续来优,没有汉子在,该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问倒正热烈讨论的众人。对呀!这也是问题,那些兽类都已胆大在白天攻击人,若没人保护看着,村中的妇孺老人该如何是好……
“爷爷,我有个想法。”君莲站出来说道。
“你说。”众人眼光移向她。
“咱们都儿镇的房子大多挨在一起,很少散落户的,所以可在周遭挖出个大约宽八尺的深沟,把咱们镇给圈起来,然后将山泉水引进来形成条护域河……”
“要条护城河干嘛?”有人问道。
她还来不及回答,书尧已经击掌开口,“果然是好主意,这样一来,野兽便跳不过那条河,自然也无法闯进镇上。”
镇长王光祖点点头,“这倒是好办法。”
“那我们……进出镇上又该怎么办?”有人仍不解地问道。
“当然要留下几个通路,方便我们进出,在每条通路上,都得装上最结实的木栅栏,天黑就关上,任凭多凶猛的野兽也闯不进来。”君莲慢慢地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书尧和罗平皆以敬佩和惊诧的眼光看着君莲,朱敏琦则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一阵商议后,大伙便决定明日即动工,一面派猎队上山,一面在镇上修筑护城河。
隔天,全村在山神庙前祭拜,欢送猎队上山,之后,无论男女老幼都拿起锄头和铲子,在书尧、君莲带领下,开始进行防御工程。
书尧和罗平连夜画出沟渠工程草图,并详加勘察山泉水导引位置。
人多好办事,众志成城,七、八天之内,便将整条大沟渠挖好,并顺利将山泉引进,“护城河”于焉完成,再也不怕野兽入镇伤人。
经过此一事件,大家对君莲的观感为之改变,再也不认偏她只是个柔弱无依的小媳妇,反而认为她是个聪明伶俐、做事能干的女孩。大家纷纷夸王家有个好媳妇,书尧有个好妻子,王光祖和郑氏都乐得合不拢嘴,而书尧在陪笑之际,则有股莫名的痛楚。
这些天来,他几乎是苦苦压抑自己欲亲近她的渴望,她是如此美丽、充满活力就像太阳一样,有她在的话,所有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当大伙辛苦的掘土挖地,她也参与,并不时说话为众人打气。
在分配工作时,她有条不紊的计划着,有效地运用每个人的力量,丝毫都不浪费。
她说话充满自信,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对事情能一针见血指出重点,此次提出这项防御计划,她并不是随口提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想来她早已注意到这个情形……
为何在这三年中,有这样大的蜕变?一个曾经以他为天的传统小女孩,居然曾成长篇如此美丽动人又聪慧无比的女性,他为自己错过她的成长过程而懊恼不已,但随即又苛责自己,怎么可以有如此非份之想?现在有选择权的人不是他,他虔诚的将这份选择权归还她……
只是他该如何面对 自己失落的心?
第五章
那天,都儿镇平静的不得了,事实上可以说是太安静了。
吃过午饭后,朱敏琦拉著书尧到外面。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向你父母禀明解除婚约?”朱敏琦质问道。
这些天她快疯了,打她一进都儿镇,整个镇上为了野兽弄得风声鹤唳,一下子组队上山打猎,一下子全镇的人动员把土掘地,别说书尧也投入工作,连罗平也加入,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怕碰那些粗活,所以只能在旁干看,什么事都帮不了。
这跟她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本以为书尧只要一禀明父母将婚约解除,让他父母认同她,就可以打包行李回北平,谁知……
趁着所有工程都完工,她立刻将书尧拉出来,把话说明白。
书尧皱眉瞪她,“这是什么时候,谁有心情谈这些?”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我们还要在都儿岭待多久?她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道。
书尧看着她的睑,突然领悟到自己好早以前就不再喜欢她,对她所有的好感,全在这些年她不断催逼及吵闹他解除婚约下消失,甚至连这次他回家,她不顾他的反对,硬跟了上来,目的就是为了要亲眼看他对父母提出解除婚事的要求。
饶是再怎么温和的人,往这三年的逼迫下,也会不耐,但又不能全怪她,是自己给了她希望,是由自己始终硬不起心肠拒绝她,或许,现在该是把话和她说清楚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敏琦……要解除婚约,至少要等我父亲平安归来,我才会开口。”
“若是他回不来呢?”话一出口,她便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书尧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抓住她的手臂,咬牙说道:“不准你胡说八道。”
她从没看过书尧这么生气过,“书尧,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她用带哭意的声音说道。
像是要回应她的话,突然从外头传来吵嚷的声音──“不得了,王大爷教人从山上抬了回来!”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在屋内的郑氏和君莲,扶着王光祖跌跌撞撞的走到外面,罗平跟随在旁,书尧也立刻要跑过去,朱敏琦忙拉住他,一脸惨白,“对不起,我真的不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书尧甩开她的手,“敏琦,这次回来解除婚约,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君莲……”说完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快步跑开。
什么?朱敏琦吃惊的瞪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孟君莲?顿时一股寒意从她脚底升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王耀邦在山上被头大黑熊攻击,整个小腿被狠狠地撕咬下一口,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并且高烧不退,被其他村人连夜从山上抬回到家时人已奄奄一息,命在旦夕。
“怎么会这样?怎会出这件事?怎么那样不当心?”郑氏守在丈夫旁边,六神无主的哭道。
“娘!先别说了,书尧哥已经去请大夫,您别慌呀!”君莲—边安抚婆婆,一边叫荣伯去烧热水。
王光祖睑色惨白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儿子,一双老手不断地颤抖着。
其他人则不发一言的在旁看着,朱敏琦一看到那些血,尖叫一声就吓昏了过去,由罗平照料着。
不一会,书尧领着大夫进来,他脸上表情紧绷,不发一言地协助大夫处理父亲的伤势。先用烧开的热水将伤口洗净后,便立刻进行缝合的工作。
“被咬下这么大块内,只怕即使活下来,以后走路都得瘸着走了。”大夫一边处理,一边叹道。
“这些天是危险期,你们要小心看护,上天保佑的话,他就可以活下来……明早我再来给他换药。”
大夫走了之后,整个王家陷入愁云惨雾,所有参加此次行动的猎户,全部一脸疲惫的坐在大厅前,此行不仅没有将山上的兽类除尽,反而让他们的领队受了重伤,对他们的士气是一大打击。
书尧走到厅上,“各位叔叔伯伯,这些天大伙也累了,请先回去休息吧!”他表情凝重地说道。
“可是你爹……”
“我们会照应的。”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送走众人之后,书尧走回父亲的房间,母亲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跑到厨房一边哭泣一边烧水,君莲则不停的用冷水沾湿毛巾为公公退烧。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我来吧!你先去歇息。”伸手欲取过毛巾。
君莲摇头,“这儿我来,你过去安慰爷爷和娘吧!”
他沉默了一下,便点点头起身离开,走到房外,他一拳狠狠击向墙壁。该死!为什么在此刻他完全无施力之处?为什么他会觉得无助?
罗平偕着已经清醒过来的朱敏琦走过来,两人看到他的举动都吓一跳。
“书尧你在干嘛?”罗平惊异地问道。
“我恨自己的无能,眼见父亲出这种事,我居然一筹莫展。”他愤怒地再度击向墙壁。
“不是你的错呀!你不要……”朱敏琦忍不住开口劝阻,可是当她看到他的表情时,她整个人噤声了。
书尧痛苦地摇头,“我算什么儿子,居然无法为父亲分忧解劳?连自已家乡出了事情,我都无能解决还谈什么救国?”
罗平无言的看着他,他可以明白书尧此时的心情,此次回都儿镇最主要就是要向书尧的父母辞行,因这他们计划要去南方加入黄埔军,准备上战场杀日本鬼子,不过这件事到目前为止,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谁都不知道,连朱敏琦都不知道。
因此,这次朱敏琦以为书尧解除婚约是为了她的话,可就大错特错!他是为了国家!书尧不希望在此行生死未卜的情况下,误了君莲或任何一个女子,所以解除婚约后,他也不可能跟朱敏琦在一起的。
只可惜朱敏琦还傻傻的等他,教罗平看了又心疼又觉得不值。
不过现在,他实在也无法插得上手帮忙,“书尧,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也不知是不是在讽刺此次狩猎的失败,远处竟传来时长时短的狼嗥声,一轮明月高挂,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可是此时都儿岭的人们却无心迎接佳节,全部陷入莫名的愁雾中。
☆ ☆ ☆
晚上,书尧过来换君莲的班。
“你去歇着,剩下的让我来。”书尧到一直待在父亲身旁的君莲说道。
君莲摇摇头,“照顾病人的事情,我比你内行多了。”
书尧蹲坐在旁边,看着父亲惨白的容颜,直到此时才发现父亲真的已经老了,脸上皱纹多了好几条,头上的白发也增加了许多,这些年,他只顾着在外求学念书,却一点都没有对家里的爷爷、父母尽过任何孝道,把这份原属于他的工作,全交给了君莲!一个他要解除婚约的妻子
他真是差劲!
“我都没发现,父亲……真的老了。”他哑着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