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医生回来的晚上,Cynthia发现有两个灵魂活在自己的躯体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可以对着丈夫面不改容地撒谎。不!她并没有说出什么与事实不符的话,所以不算是撒谎,她只是隐藏真相,什么话也没说。但隐藏真相不就是撒谎吗?
徐医生看到梳妆台上的古董发刷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但重见妻子脸上的笑容,他就不再想其他。“你的发端参差不齐,我已经很久没为你修剪分岔的头发。”
Cynthia为丈夫把衣物从行李箱取出:“听说南洋政局也不太稳定,是真的吗?”
“但我这个南洋朋友的家外有一队兵,是他聘来保护自己的。”徐医生说,“他教了我一些投资之道,亦给了我一些贴士。”
“贴士?可信吗?”女人的疑心总是比男人的重。
“我也不会尽信,他始终是外人。这个世界上我只信两个人。”
“哪两个?”
“我和……自己。”徐医生打趣。
Cynthia叉着腰。
“不,不,不。”徐医生更正,“是我和你。”然后从衣袋里取出一条丝巾送给妻子。“在南洋没什么东西值得买回来逗我老婆大人的欢心,我见这‘巴的布’倒有点特色。”
“巴的布”的图案是由人手绘画,五彩缤纷。
Cynthia道谢并轻吻在丈夫的脸上。
“榴梿则就没有本事带回来给你。”徐医生永远谈笑自若。
“是啊!”Cynthia记起一件事,“我把你送给我的珍珠颈链转赠给淑贤。”
“那条珍珠链是你最喜欢的!”徐医生觉得出奇。“为什么你会送给她?”
Cynthia知道不能照直说,便扯来一个半真半假的原因。“是我们结义金兰的信物嘛。”
“原来如此,那么她送了什么给你?”
“她还未送给我,因为结拜是不久之前的事,她会补送给我的。”Cynthia口里的谎话也说得流利,但她眼神的闪缩却被徐医生从镜子的反映看在眼里。
“我们找天去拜访你的义妹吧!”徐医生笑说。
“好哇!”Cynthia点点头。
八月二十四日,淑贤奇怪为什么准时开了收音机也听不到林彬所主持的《欲罢不能》,而是听到一些哀乐,她还怀疑是电台有技术故障。
直至丈夫回来,说起此事,她才怪自己后知后觉。
“你不知道林彬与他弟弟出事了吗?他们今天早上驾车上班时,驶经文福道与文运道交界处,有一扮作修路工人摇旗令其停车,随后便冲到他车旁,向驾驶座投入气油弹,并泼入电油,顿时火焰熊熊。他和弟弟急忙跳出车外,但油物沾身,虽然他们已在地上打滚,但还是烧至重伤,被送至伊利沙伯医院后,他俩先后证实不治。”成德既为林彬的不幸而惋惜,但亦慨叹淑贤的无知。“天塌下来你也不知道!”
“我们的……是一个实质上悲剧性的年代,”淑贤想一想,“所以我们拒绝悲惨地接受。”
“你在说什么?”成德被淑贤这句话吓呆了,这绝不像她妻子平日说的话。“是谁教你说的?”
“我……我也不知晓。”淑贤走回厨房,“我先去开饭。”
成德把电视打开,刚巧丽的呼声播放的新闻节目正在报道林彬遇害一事。
当淑贤在厨房里准备晚餐时,她忽想起了那句说话是从哪里听回来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就是在这个厨房!
在去年的中秋,当成德与徐医生在客厅里下棋时,她和Cynthia 在厨房里闲聊。
“嫦娥岂不是好像D。H。Lawrence笔下的LadyChatterley?”Cynthia当时说,“她心里寂寞、身体很饥渴,所以便与家里魁梧的园丁搭上。”她更引用了书里的话,“成德的书架上也有《LadyChatterley’sLover》,我很清楚记得书的第一句是这样的,‘我们的是一个实质上悲剧性的年代,所以我们拒绝悲惨地接受。’”
这是Cynthia喜欢引用的话!
淑贤想给丈夫一个惊喜,她希望让丈夫知道自己也开始懂得欣赏文学。
“我想起了!”淑贤兴高采烈的问,“Lady是怎样串的?”
成德正集中精神看电视。
“Lady是怎样串的?”淑贤重复问题。
“你说什么?”成德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电视画面。
“Lady是怎样串的?”淑贤有点不耐烦。
“L-A-D-Y。”但她丈夫就更不耐烦。“待新闻报道后再问可以吗?”
淑贤凭着四个英文字母在成德的书架上找到了《LadyChatterley’sLover》书,她随意翻开内页看看,没有立刻找到Cynthia引用的那句话,却找到了一根长长的女人头发被夹在第四与第五章之间。
这条头发是从哪里来的?
莫非是属于成德的旧情人?
还是属于他的新情人?
淑贤细心地想,在她所认识的女人当中,哪一个有如此长的头发。慢慢地,她把零碎的事串起来,并找到唯一的一个可能性。
多蠢的女人面对这种事,头脑会忽然精密。
初七晚上淑贤在床上捡到Cynthia的头发,之后徐氏夫妇便减少到访,还有Cynthia前阵子变得冷漠也陌生,她更没有因由的送上名贵珍珠颈链……
但,不可能是Cynthia!
淑贤内心交战。
第八章
8.左边镇静剂 右边抗抑郁药
电视新闻报导完毕,成德忽然想起好像有一件事未做。对!淑贤有事要问他。
“Lady是怎样串的?”成德忘了自己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问这个是为什么呢?愕然地,成德想起一件事!
成德到厨房找淑贤,但她却不在,只得一窝滚着的汤,窝里蒸气的冲力正与地心吸力抗衡,盖子像有生命似的微微跳动。
“淑贤。”成德到书房找寻妻子。
他们在门楣下遇上,淑贤刚巧从书房步出。“你找我?”
“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已经忘了。”淑贤木无表情的走回厨房,她不懂说谎,也不擅于掩饰自己的悲伤和愁恨,为了诈作不知情,不做任何表情已经是她演技的极限。
她不想相信事实,也不敢触怒丈夫。
成德肯定淑贤离开书房之后,把书架上的《LadyChatterley’sLover》取下来,翻开第四与第五章之间,检查Cynthia的那条长发是否仍在。
头发不见了!但他又不能向淑贤追究一条头发的下落。
淑贤正拈着发丝,把它放在火水炉的烈焰里,听着它卷曲和冒烟时所发生的“嗫嗫”声。
淑贤不能再强忍眼泪。
成德看到淑贤的背影,眙见她一双肩膊在颤动不休,心知事情已被这偷泣的妻子所揭露。
淑贤不知道丈夫从后端详自己,她的泪水流个不停,但就是竭力地憋住气。
当她抹过眼泪转身看到成德时,二人心照不宣。淑贤垂下头掩着脸,成德则咬着唇,双手放在裤袋里。
“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的。”成德歉意地。
“你肚子饿了,我还是先给你一碗鸡汤。”淑贤强装自若。
“请你不要误会。”只要一个人开始说第一个谎言,他便要坚持继续撒谎,以免第一个谎言被识穿。
淑贤一个不留神,在拿起窝盖时被逃出来的蒸气灼伤。
铁盖掉在地上时声响有点刺耳。
“你怎了?”成德捉着妻子被灼伤的手。“我替你涂烫火膏。”
“成德!”淑贤用另一只手拉住丈夫的衣袖。“不要走。”
成德停住脚步。
“不要离开我!”淑贤抱住丈夫,怆然泣下,“我求求你。”
“别这样。”成德不知所措。
淑贤变得更激动:“你只管碰外面的女人,我以后怎样?”
“你在说些什么?”成德不知所措,“你冷静点,好吗?”
“我可以和你再生一个孩子,来!我们可以再试试,我的肚子不是完全没有希望的。”淑竖跪下来苦苦哀求,“还是你怪我身材不好,我可以去整容。”
“别乱说话。”成德心烦意乱,“你可以理智一点吗?快起来!”
“我可以把自己弄得和Cynthia一模一样,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满意。”淑贤愈说愈激动,不断扯着丈夫的裤子。
“你究竟在说什么?”既然无法令淑贤平静,成德只想离去。
淑贤呐喊:“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成德大喝一声,把妻子推开:“你冷静一点好吗?”
淑贤瑟缩倒后,像一个受惊的孩子。
“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成德沮丧地垂下头,“对不起,我需要清静一会。”他转身回到书房里。
淑贤从来也没听过丈夫向她说的“对不起”,现在听到了,心里却沉下来。她所需要的并不是丈夫的道歉,而是他对婚姻的保证,她一个人悄然若失的站起来,无论如何要设法挽回丈夫的心。
她一步一步的走出厨房,脱去身上的所有衣服。上衣、半截裙、内衣、乳罩和内裤全掉在地上,铺在客厅里。
没有敲门,淑贤推开书房虚掩的门。
当坐在书桌前的成德举头望向赤条条的淑贤时,他被妻子愤懑的眼神吓怕了。
淑贤像失了常态一样:“你不是想发泄吗?来吧!你不是喜欢淫妇吗?来吧!”
“你真的疯了!”成德从没有见过淑贤如此大胆。
“你讨厌我这个身子吗?”淑贤嘶叫。
成德把自己身上的恤衫脱下,掷向淑贤。“穿上它!”
“我不穿!”淑贤嘲讽地,“奸夫不是最喜欢淫妇的吗?”
“你说个够吧!”成德老羞成怒,“你喜欢说什么便放大喉咙说吧!反正我现在就出去。”
“但我不会悲惨地接受!”淑贤尝试恐吓丈夫,清晰地嚷着,“我要离婚!”
成德不相信平日容易担惊受怕的妻子会带着如此坚定不移的语气说这句话,他愣着不动,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我不会悲惨地接受,我不会委屈自己,我要离婚!你听到吗?”淑贤对丈夫怒目而视。
“你真的想要离婚?”成德惴惴不安。
“现在是你对我不忠,莫非还要我再跪在地上求你回心转意吗?”淑贤恼恨地,“你竟然和你挚友的妻子在我们的床上胡混,你有没有半点道德?这比我赤条条站在你面前更丑陋!”
“我已经说了对不起。”成德不停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以吗?”
“对不起。我怕你花一生也不能赎罪。”淑贤盻盻然,“与其为你这个见异思迁的男人浪费青春,我倒不如收下你给我的离婚赔偿。其实我也不想再给你那污秽的东西碰我的身体!”
“随你吧!”成德感到这段婚姻已到了不能挽救的地步。
淑贤没想到成德会干脆答应,她的愤怒变成一股勇气,呼吸时她胸部频频的一涨一收。“那么我们便离婚吧!”
成德取起外套想立刻离开自己的家。
“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件事。”
成德站在大门前。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突然淑贤又觉不舍,想退缩。
“如果我说……”成德回答,“我此刻仍然爱你,你可以相信吗?”然后他关上大门。
淑贤完全崩溃,她裸着身子蹲在地上哭,是何等的凄凉。
对于男人而言,同时爱上两个人简直是轻而易举,而且,男人可以有不同程度、不同类型的爱。只爱女人的肉体,又或者灵肉也爱,但只爱女人的灵魂,就是男人最吃力的。不是不可能,但需要机缘和时间。在大部分情况下,他先爱上女人的肉体,然后肉体和灵魂,到两个人相处久了,他便对女人的肉体失去兴趣。
与妻子的性,就像是重播又重播的电视节目。
成德躲在电视台充满冷气的一间房里,他尽量阻止自己反省与忏悔,因为他相信依随自己的动物性并没有错,而最大的惩罚也只不过是离婚和听到一些闲言闲语。
在这个年代,男人的悲剧在于一夫一妻制,而女人的悲剧就在于男人不再尊重一夫一妻制。
有外遇是成功男人理所当然的快乐。
可怜淑贤哭到天亮才昏昏入睡,她从来没试过如此悲恸。
不忠的丈夫、不义的朋友和不洁的大床……
她自问上半生也一心一意、尽心尽力地照顾家姑与丈夫,但那个Cynthia什么也不用做已经得到万千宠爱,莫非就是因为她美丽?还是因为她放荡?淑贤不甘心。
淑贤她要到半岛酒店找Cynthia理论,可能还要教训和侮辱她一顿。
在小轮上,她没法平息自己的仇怨,但愤恨又确是一种力量,“报复”这两个字充塞在她的脑袋里。
为什么有丈夫还要抢我的?
为什么抢了我丈夫还要霸用我的床?
为什么还要惺惺作态的同情我?
为什么可以如此放荡淫贱?
淑贤气冲冲的走到Cynthia的房间外。
Cynthia还是刚刚起床,开门时仍在困睡之间:“淑贤,怎会是你?”
“你老公呢?”淑贤不再温文尔雅。
“他上班了。”困倦的Cynthia没有警觉性。
“真可惜。”淑贤问,“你一个人?”
“还会有谁?”Cynthia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可能会匿藏一些男人在你的床底和衣柜里,不会吗?”淑贤一矢中的。
“淑贤,请你别生气。”Cynthia终于明白淑贤的来意了。“对不起。”
听到“对不起”,淑贤就更愤怒。这三个字并不是免死金牌,她亦不能为一声道歉便吞声忍气。她举起手,想给Cynthia一记耳光。
Cynthia本能地用手臂挡住头部,合上眼睛。
“你怕么?”淑贤把手凝在半空,“怕又干?”
Cynthia不悱不发,慢慢把手放下。
“我和成德离婚,你开心吗?”淑贤冷冷地。
“请你不要这样做。”Cynthia内疚,她没有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念头。“请不要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淑贤才迅速地给Cynthia一记狠狠的耳光。
Cynthia不敢还手,因为她知道是自己闯的祸,她任由淑贤在自己身上泄愤,直至淑贤力竭筋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