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摊开手掌,看看手中方才在外头捡拾的两颗石头,狠下心地以她射飞镖的功夫往那两颗脑袋上砸,当场便把毫无防备的两名守卫砸昏。
“小四?”她一边忙着絪绑那两名守卫,一边朝成排的牢房低声喊着,“小四,你在哪里?”
“姑娘,放我出吧!”
“妞儿,别理小四了,放我出去保证给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姑娘……”
牢房里的人犯鼓噪起来,情急之下,她只好拔剑喝止了。
“罗嗦!哪一个再叫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一剑送他去见閰王!”
这招果然有效,讨不到好处的犯人们连忙闭上嘴,几个发出嘘声的被她怒目一瞪,也都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回角落蹲着,而她则一间间地认人,终于在最角落的牢房里认出了面墙而睡的小四。
“小四、小四……”
连续叫了几声都没得到反应,她猜想他或许是被刑求疼昏了过去,一股辛酸不由得浮上心头。
“小四,你等着,我马上就救你出来!”
她由狱卒身上拿来钥匙,不费吹灰力便开了铁门。
“小四──”
就在她往小四肩上拍下的同时,身后的铁门竟猛然被关上。
“笨贼,你已经中了丞相大人的‘请君入瓮’之计了!”
牢房外传来了数人的嘲笑声,但她仿若未闻,滚烫的泪水无声地自她眼眶滑落双颊,悄然地滴落于地。
“小四……”
她咬着唇,两手紧握着他的手臂,缓缓地屈跪于地,终于忍不住地垂首痛哭失声。
以往听见她哭,小四总会说笑逗她开心的,但是,如今,虽然小四就在她眼,前却再也不会说话逗她开心了。
***
在阴暗黝黑的地牢里,夏夜侬守在小四的尸体旁,动也不动的坐着。
没人敢动她,也没人敢进来把尸体搬走,她的手一直握在剑柄上,像只刺猬般让人不敢接近。
地牢外除了原有的狱卒,还多了左丞相派来的两个人守着,没人送饭、送水,存心想耗尽她的体力再做处置,而府尹受制于左丞相的权势不敢违逆,还特地把“碍事”的罗森殿调派到外地出差,让他短期内无法回衙管“闲事”。
但他俩谁也没料到,戚比翊竟然会“杀”来了!
一觉醒来不见枕边人,他像发了疯似地翻遍了王府,连府外数里内他都派周武带人找了一圈,在遍寻不着之后,他几乎不必猜想就能笃定她绝对是跑去劫狱,而她滞留未归的唯一可能便是──
她被逮了。
心急如焚的他未经报便直闯衙府,一路上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拦得住他,于是他如入无人之地一路直闯地牢。
“戚王爷,您身分尊贵,为什么要屈驾到这地牢来呢?”
府尹冷汗直冒地跟着戚比翊走进地牢,但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仔细在一个又一个的牢宠中寻找着夏夜侬的身影。
“放了她!”戚比翊朝着府尹咆哮,“你凭什么把我的王妃关在牢中?!立刻放了她,不然我不会跟你善罢甘休!”
府尹听得张口结舌,“王妃?戚王爷,您不是尚未娶妻吗?里头关的可是个犯案累累的女强盗,您──”
“没错!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夏夜侬在被囚后头一次说话,只为了不牵连他。
“你现在否认也来不及了,如果救不了你,我就跟你死在一起!”
他狂乱的眼神凝视住她,当着众人前说出的痴心话逼得她心一揪,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放她出来!”他再度对府尹下命令。
府尹露出为难之色,“不行哪!不是下官不给王爷面子,而是这个女犯是朝廷悬赏捉拿多时的要犯,逮住她的消息已经──”
“唰!”地一声,戚比翊已然抽出宝剑架在那胆小府尹的脖子上。
他冷冷地说:“放了她,否则我就割下你的项上人头!”
“不要这样!”夏夜侬哭喊着,“你这做是想逼我一头撞死在你前吗?!”
她的话让戚比翊不得不放手中长剑,而府尹早已他吓得只腿发软,得靠旁人撑扶才能站稳。
“出去……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他举剑指向地牢大门,“我要和她单独谈谈,在我离开之前,谁也不准进来!”
任谁都看得出他情绪极为不稳,连左丞相派来的人也深知“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乖乖地跟着府尹及衙役们退出去。
“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她又气又心疼,“在众人面前认个女犯为妻很光荣吗?既然猜到我被捕,又何苦来找我呢!我已经把自己全给了你,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追求的了,你就忘了我,快点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他用力地握拳往铁栏上捶下,“我永远也忘不了你,你以为我得到你的身子就满足了吗?你错了,我要你实践诺言陪我到白头,我要每天清晨醒来都能看见你的笑容,我要……”
“对不起……”夏夜侬从铁栏空隙伸出手拭去他的泪痕,噙着泪微笑告诉他,“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还见你,我永远都会爱着你,可这一生我恐怕是无法跟你长相厮守了,但是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当你妻的、还你的情,而这辈子,你就另觅佳侣吧!”
“你想让我遭万箭穿心、五雷顶吗?”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如果救不了你,我就陪你一起去见阎王!”
“不可以!”他坚决的眼神说明他是认真的,让夏夜侬担忧不已。“我们谈过的,你答应要把朔儿带进府中扶养,何况你还有个年幼的弟弟要照顾,传承戚家香火之事你也尚未办到,你怎么可以为了我──”
“如果你真的逃不过死劫,我会将答应你的事全处理好,再找人收我俩的尸,合葬在一起。”
“你……”
她回头看看小四的尸体,再回头看他,心里又自责、又难受。
“我真是没用!非但救不了小四,还连累了你,如果你不曾认识我就好了。”
“如果不曾认识你,我这一生就白过了。”他伸手进栏,捧着她泪湿的双颊,“等着,我现在立刻进宫求二姊向皇上求情,赦你死罪,答应我,绝对不会做傻事。”
“嗯!”
夏夜侬感动地望着他飞奔离去的背影,纵使最终仍旧难逃一死,然她此生有夫如此,已了无遗憾。
第十章
在这黄历上写着“诸事不宜”的大凶之日,正好也是夏夜侬被刑问斩的日子。
戚比翊在御书房内彻夜长跪,临盆在即的戚淑妃向皇上求情,而皇上虽然也为这对有情人的曲折情有所动,佩服夏夜侬劫济贫的胆量,但是国有国法,他也当真找不到任何好理由可以将夏夜侬释放,只好狠下心依法论处。
但戚比翊当然不会就此死心。
一大早,他便要周武暗中驾着一辆已载满干粮、饮水、换洗衣物和疗伤药材的马车在城郊等候,随时准备接应。
没错,他是无法把被羁押在大牢里的夏夜侬从森严的守卫中救出来,但是他还有最后一招──劫刑场。
他擦拭着手火削铁如泥的宝剑,虽知成功的机会不到三成,但他却不得不赌上一赌。
算着时间,此刻她应该已经被押上囚车绑赴刑场,他看着手中的长剑,也准备动身了。
“你打算去劫刑场吗?”
房门一开,戚比翊便惊讶地发现罗森殿像门神般杵在外头。
“我若否认,恐怕你也不会相信吧?”他无意隐瞒,“劫刑场是死罪一条,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帮我,但是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请不要阻止我。”
他拔出剑以示决心,罗森殿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大早,衙门外就跪了一长排的人来送她,”他一脸的惋惜,语气难掩同情,“你真该去看看,那些全是她曾经济助的病老弱,囚车一出来,大家仕围着不让囚车前进,衙役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开出一条通道让囚车通过,而那些人却还是紧追不舍,又哭又叫的,教人听了难受极了。”
“是吗?”戚比翊可以想像得出当时的画面。
罗森殿打从心底佩服,“嫂子果是女中杰,就要上刑场了,可是脸上竟然没有半点畏惧之色,还面露微笑地劝着那些人离,换成是男子都不一定有她这等勇气,所以我可以明白你为什么会这样死心蹋地爱着她,甚至要冒死为她劫刑场了。”
“既然你明白,就不要拦阻我!”他举头望日,“我非走不可了,你快退开!”
“好。”罗森殿没有二话,立刻退到门旁,“祝你成功。”
戚比翊还真没料到他竟然会同意让他去劫刑场,可时问紧迫,他已经无暇多想,把剑收好后便直往门外走。
但他怎么也没料到,他最信赖的师弟竟然会由背后偷袭他,一掌把他劈昏。
“对不起了,师兄。”
罗森殿将戚比翊拖回屋内,先拿布条塞进他的嘴里以防他醒来后呼救,再把事前准备好的麻绳将他五花大绑。
“师兄,抱歉,我答应了嫂子,绝不能让你白白送死。”这是夏夜侬在被绑赴刑场前对他所做的请求,也是遗言。
罗森殿苦恼地站在床前看着不省人事的师兄,他知道自己会被师兄恨上一辈子的!
***
戚比翊缓缓睁开眼,昏厥前的记忆一点一滴地重回脑海,不用查他也知道肯定是罗森殿劈搞的鬼。
“糟了!”
一动嘴,他才发现自己嘴里塞了团布,连身体也被麻绳缠了一圈又圈,怎么都挣脱不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挪动身子下床,为了找人替他开绳索,他一步一步地跳到门,前使劲用身体撞开门,但是门一开,他立即僵立在原地。
因为此刻天际满布红霞,火红的日轮正倚着山头逐渐西沉,距离他晕厥前已不知过了多久1
已经来不及了……
无声的泪水顺着他眼角悄悄滑落,他知道夏夜侬此刻早已是身首异处,而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他沿着门板缓缓地滑坐于地,心里有恨,更有无限追悔。
伤心至极的他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声,也不管经过的婢仆瞧见他这副狼狈样,满脑子就只有夏夜侬死前还在围观众人里寻觅他踪影的悲伤模样,连耳边都仿佛能听见她轻唤他名的声音。
“别哭了。”
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明知是幻觉,却仍忍不住循声去,美丽如昔的娇颜却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罗大哥也真是的,怎么像捆猪一样你绑得这么紧?只怕会有瘀青呢!”
戚比翊傻住了,也不再流泪,像块木头般任由她替他拿出口中的布团。割断身上的麻绳,看她揉着他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瘀痕,眼睛连眨也不敢眨,深怕她又要消失了。
“我懂了,你是回来带我走的,是不是?”他想到了唯一能解释眼前这一幕的理由,“还好,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先上黄泉就不等我了,你等着,我马上就可以跟你同行了!”
他突然破涕为笑,就要用她手上刚拿来割绳的匕首往胸口刺,吓得夏夜侬用力将匕首抢回,远远地扔到院子里。
“我不是鬼,我还活着!”她拉着他的手贴着她的脸颊,“喏!还是热的,对不对?我是活生生的夜侬,不是鬼魂。”
真的有体温!
他实在不敢相信,还翻开她领口看看是否有刀痕,将头埋在她胸前听听是否有心跳,在确定她还活着之后,他便抱紧她,狠狠地将她吻得喘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他一边吻,一边问:“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是谁救了你?”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糟了!官府若知道我俩的关系,一定会马上派人来王府搜捕的,我们快逃!”
戚比翊拉着她起身就要逃,却被她以只手按住!
“不用逃!皇上大赦天下,我已经被无罪释放,没有人会来追捕我了。”
“什么?皇上大赦天下?!”
他用力往自己手臂上一拧,痛得他龇牙咧嘴,却也证明他不是在作梦。
“皇上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大赦天下?”他还是很难相信,“是真的吗?是什么原因让皇上突然做此决定的?”
她嫣然一笑,“是你的两个小外甥。”
“什么?”他哪来的外甥?
“淑妃娘娘在今日卯时平安产下了两个皇子,皇上龙心大悦,立刻下诏大赦天下,为两位小皇子祈福,也让我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命。”
“这是真的吗?二姊生下了双胞男婴?!”
戚比翊先是替姊姊觉得高兴,更庆幸这两个小外甥出生得正是时候,适时救了夏夜侬一命。
“好险,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你了。”他依依不舍地将她搂进怀中,“如果二姊产下的是公主而不是皇子,那皇上就没有理由可以大赦天下了,想来我还是觉得心惊胆战!”
她温顺地倚在他胸前,重新拾回了安全感。
“其实我也好怕,使者飞马传来皇上特赦令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呢!”
她仰起头,甜美的笑脸向着他,“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希望我们苦尽甘来,再也不分开,不晓得老天爷愿不愿意成全我?”
“愿意。”
他代替老天爷保证的笃定语气让夏夜侬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又不是老天爷,怎么知道衪愿意?”
“因为衪一定是听到、看到那些被你帮助过的贫苦百姓们为你求饶的情景,才让奇迹发生,饶你不死,所以衪一定也不舍得再让你吃苦受罪,而答应成全我们两个的。”他真是这么想。
她露出迷惘的神色,“你怎么知道有群众替我求情?你不是没去刑场吗?”
“是罗森殿那家伙告诉我的。”提到这个名字,他就开始觉得脖子疼,“差点忘了,那小子竟然由背后偷袭我,还把我五花大绑,这笔帐可有得算了!”
“如果我把左丞相贪赃枉法的犯罪证据找出来给你,那这笔帐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罗森殿由墙边转角走出来,还一脸的无辜。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躲在那儿偷听的?”戚比翊心里的尴尬多于怒气,只怕连他刚才的哭声都被罗森殿听见了。
“是他送我回来的。”夏夜侬连忙替他求情,“我猜你一定会劫刑场,所以才拜托他来阻止你,别让你白白送命,你要怪就怪我,别怪他了。”
其实戚比翊早就料到是这么一回事,算帐这句话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不过,既然罗森殿自己提出了“抵帐”的办法,他也是乐得接受。
“好!”如困你真有办法找出证据整垮那个狗官,你打昏我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他知道为小四报仇也是夏夜侬所希望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立刻展开调查。”
多少怀着些愧疚的罗森殿终于松了口气,当时因为怕一掌劈不昏他,所以的确用力了些,他的脖子恐怕会疼上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