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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君莫属  第5页    作者:于晴

  沈非君闻言,气得差点晕过去了!十年的距离真有这么可怕吗?她只是待在天水庄十年而已,又不是走进仙山,回头已是百年!

  她瞪着那只色迷迷的手探向自己不算丰满的胸,心里挣扎又挣扎,放在身侧的双手成拳。

  “绣娘婶!”掌柜的小女儿惊叫出声。

  淫手差点碰到她胸前,她突地伸出手紧紧抓住那放肆的手腕,垂着脸,模糊地说道:“是我太顾忌了吧?没有一个男人……会长久记住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对?”

  “啊?你这娘们真懂武?”那汉子发现她力气不大,但自己竟无法挣脱她。

  她话仍含在嘴里自语:“我与他,相处不及数月,他能记得一个人的武功招数,却不见得会记住我的声音……”呜,好悲伤,却是一个可能性极大的事实。

  “臭娘们,你找死!”

  “呜……”她终于下了决定,双肩一抖,眼泪像泉,又无止境地滚出来,放开喉咙泣喊道:“救命啊!掌柜,你女儿被人欺负啦,快来救人啊!”她头一缩,避开那汉子的一抓,拉着小姑娘往楼梯口跑去。

  才到梯口,她突感肩上被人一抓,正迟疑要不要反手将那人给打开,她整个人已被掷向后,她心里暗叫不妙,直觉先将小姑娘推下楼梯,然后往后跌去之际、将睑背对着河,眼角瞧见就近的桌旁坐着一名肉肉的、胖胖的男子,她装作不小心踢开他的椅角,让他整个庞大的身躯扑向那色心大发的三流恶徒,自己则在瞬间爬进桌下。

  “呜……小鹏快来救娘!”她哭道:“娘好怕!”

  她听见撞来撞去的混乱声音,显然桌外是一场混战。

  有人跌撞到她躲进的桌子上,她赶紧再爬进另一个桌子里,又有人撞来,差点震断了她躲藏的桌子,她忙着再见其它躲藏之处,愈躲愈靠向河……她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发毛。一近河,她就四肢发软,她的眼角偷偷腼向那个角落——

  “空了?”他不在位子上,必是出手对付那淫徒,方才她就奇怪依他的性子怎会不出手相救?是迟了点,但至少,她躲过一劫,不用冒着被认出的危险,等平静了、他离开了,她再爬出去。

  她的视线又垂向楼外清澈的河面,顿时有些头昏脑胀、四肢发软地摊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忽地瞧见倒在地上浓稠的酱汁,灵机一动,沾了一把胡乱涂在脸上。

  打斗声仍在,她心里有些奇怪他怎会对付不了那三流的恶徒?

  她难掩担忧,悄悄爬出桌想要一窥究竟,从桌后慢慢露出一双眼,随即瞧见正前方有一具身体挡着……她迟疑了一下,视线慢慢往上看去,先是腰、再来是胸、接着是颈子,最后是……男人的眼!

  她倒抽一口气,惊吓万分地对上这一双等她许久的黑眸。

  她差点惊喘出声,却及时硬生生地忍下。心里明知该立刻找藉口离去,但她的双眸不由自主地背叛她的意志,被他细长的美眸紧紧地勾了过去。

  她试图拉回自己的神智,勉为其难地想要拉开被他锁住的目光,他的眼,却像蛇,紧追不舍地缠住她。

  那双眼瞳,黑得直透她心,让她不由自主地迷乱起来……

  遽然间,人声不见了、客栈消失了,连两人之间唯一的桌子都从她眼中失去了踪迹。

  她在这一双黑眼里瞧见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意,那样的情意像绣线,曾经在她心中的那块布图绣上了密密麻麻的深情,连个缝儿也找不着;现在那块布早旧了、老了,她却从不知道破了没,只知在它还来不及被抛弃之前,将它紧紧地锁在她已封起的心门之内。

  而现在,他将那块布再度从她心中取了出来……取了出来又如何?布是原布,却不再如当年般的新了。

  思及此,她用尽她所有的理智,暗暗在她大腿上用力掐上一把,痛感让她勉强掉开视线,一时之间心神尚归不到原位,只能呆呆地将视线往下移,重新打量着他。

  他穿着一身无绣的黑衫,黑衫之下是高瘦的身躯——是啊,现在她得费力仰头看他了,她还记得那一年他才十五岁,个儿只比她高一点点,又瘦又白的,她若有心使力,可以将他压得死死的,一点反抗也没有,可现在……

  她的视线近乎贪婪地、不受控制地往上移,瞧见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她又快速地掉离他的眼,不经意地看着她印象中俊美的少年脸庞……她倒抽口气,脱口惊道:“你的脸怎么啦?”

  俊美的脸依旧,但比肤色稍嫌浅色的小疤小痕布满他的脸孔,虽不仔细是瞧不出来的,但是,但是,怎会变成这样?

  “非君,果然是你!”他哑声说道。

  他连一点犹豫都没有的肯定,让她的心用力地一跃高,她吞了吞口水,粗声说道:“公子,你喊错人了,我……我不叫非君。”她一步又一步慢慢退离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的迟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却直觉避开。他楞楞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低语道:“我又见鬼了吗?”

  我什么时候变鬼了?她差点脱口,又及时忍住,无声地绕过桌子,想要趁他恍惚时先溜为妙。

  才踏出一步,他又立刻挡住她的去路。

  “非君……”

  “我不叫非君!”

  “你……你改名了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双眸之间难掩激动与对自己的困惑。

  “公子,我不曾改过名,我叫绣娘,不叫非君!”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吭声、也不让她通过,她只好硬着头皮,粗声说道:“公子您认错人啦!”

  “你什么时候改名叫绣娘?”

  这人的脑子是石头做的吗?她微微动怒,瞪着他,泼辣地说道:“公子是谁,我可不认识,您嘴里的非君是谁,我也不曾见过!您想怎样?拿我充数你嘴里的非君吗?不然,您说,那个非君今年多大?”

  “你今年刚过二十六。”他直觉答道,目光不肯移开。

  “我今年才二十有二而已,怎会是你嘴中的非君?”

  他沉默了会儿,低声:“你看起来不像二十二,非君。你看起来一向都比我大的。”

  他不必要这么诚实吧?她知道自己老了,当年轻的少男少女在闯天下时,她已经算是大婶级的人物了。在他眼里,她也是个老女人了——她双眼一红,泪水如泉,流满了秀颜。

  “呜……呜……太过分了。”她抽噎着:“就算我生得一张老成脸,公子也不该这样刺伤我少女的心……”她的眼泪流不停,眼角观到他一脸难以置信。

  “你真的……不是非君?”

  “我本来就不是嘛……呜……公子,你是想非礼我吗?靠我靠得这么近,若是让旁人误会了,我还要不要做人……呜呜……”

  怎么可能?他瞪着她的脸直瞧。虽是一脸黑汁,但他认得出非君,她是非君,她明明就是非君,可是,非君不会哭;她从不哭,她一直认为哭是懦弱的表现,连掉滴眼泪都觉羞耻。她不是非君,那为何长得如此相像?活脱脱就像非君成长后的模样,她……是谁啊?

  见她跨前一步,他直觉退开,思绪极为混乱。

  “又是我奢想了吗?又是我遇鬼了吗?还是我着魔了?难道是你长得不像非君,我却误认为你是非君?明明你声不似非君,我却误听?非君没有这么弱,她的眼泪永远藏在内心里,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她在哪里?她只能一辈子地活在我的梦里吗?”他不停地自问,仿佛四周无人。

  沈非君暗暗心惊他何时变成这样的脆弱无助?就算有心要坦承自己的身分,也在看见他一脸失望,而及时缩了口,忍下担心改问:“公子,你……还好吧?”

  他不吭声,显然已不将她放在眼里,要走就趁现在,保证可以全身而退。她咬唇,依依不舍地再多偷观他几眼,才不情不愿地上前与他擦身而过,贪心地偷偷闻着他身上的气味。

  忽地,她瞪着那早被遗忘的恶徒持刀迎面而来——

  “公子,有人偷袭!”她细声惊叫,如弱女子地连忙退回来,见那恶徒愈来愈近,他却毫无动作地背对那人。他在试她吗?

  “公子!”她尖叫道。老天,他在拿命试她吗?十年不见,他连大脑都被偷了吗——啊啊,刀来了!刀来了!刀再不停,就砍中他了!

  “可恶!”她倏地出手,缠住那把刀。

  是她自已没有用,见不得他受伤。

  “你懂武?”那恶徒脱口:“一个洗碗的大婶也会武?”

  “怎样?大婶很丢脸吗?你不知道大云楼内卧虎藏龙吗?今天你就要败在我这个大婶手下啦!”她恼道,见到莫遥生转身吃惊地瞪着她。

  “非君!”

  “谁是非君?”

  “你是非君!”

  “我不是!我不是沈非君!可恶!”她气极,一掌将那恶徒打飞到楼下后,只想先逃为妙,莫遥生立刻飞身挡在她的面前。

  “为什么要躲我?”

  可恶!他若长得像恶人,也一块一掌打飞他了,偏偏她迷恋他那张脸!

  “非君……”

  “我不是非君!我叫绣娘,人人都叫我绣娘婶,怎会认识你这个年轻小伙子呢?”她的语气酸酸的。

  莫遥生微微一楞,道:“你的功夫……明明是非君。”

  “怎样?我的功夫就算是你嘴里喊的非君,但我人不是,那又如何?”

  她……是在要无赖吗?脸是非君、声是非君,连武功都是非君所有,她这简直是在睁眼说瞎话了。心里虽不知她为何百般的否定,但怎能再让她走?

  沈非君见他上前一步,她立刻身形如蛇,意图从他身边钻出,他眼快身快立刻挡到她回前;她又往左飞窜,他像是预先猜到她的下一步,马上又封住她的路口。

  她心里恼了。若不是她不愿动手伤他,他能拦得了她吗?这人……她又气又恼又得忙着避开他的痴痴凝望。

  “你让开!”

  “我让开,你会走。”他哑声说道。

  她吞了吞口水,无法直视他迷惑人的眼眸,只得低声说道:“你让开,我不走。我……怕水。”

  莫遥生闻言,瞧她身后就是大河,非君确实连水声也会怕的。那十年来不曾生过的怜惜忽起,连忙退开二步,还来不及柔声开口,她便身手极快地想要逃出他的眼前。他惊异,但本能反应也不慢,再度挡住她。

  他的脸充满疑惑。

  “你骗我?”非君不曾骗过人,她的性子太过直,说一便是一,眼前的女子明明有非君的相貌,却显得有些陌生。“为什么要骗我?”

  他上前一步,她吓得退后一步。

  除了讶异之外,他的心口泛起一股难受。“你在怕我?”

  “我……没有。公子,奴家是寡妇,自然不便近男人之身……”

  “寡妇?我没死,你当什么寡妇?”

  “你没死跟我当寡妇有什么关系……等等,你别再走向前了,我……我会怕……”两行清泪流得极快,一下子就让她红了眼圈,但他却不再迟疑走近自己。

  她心一慌,连连退后,纤腰忽地撞上栏杆,想起身后下方是河水……她身子不由得软了下来。

  还好有栏护身,她暗暗松了口气。气还没有吐完,她听见“啪”地一声,整个身子往后倒栽。

  “咦?咦?”不会吧?天老爷这么爱跟她作对?

  “木栏还没修好啊,绣娘婶!”刚奔上来的掌柜大喊。

  没修好?这里的掌柜太没有职业道德了吧?

  “救……”风灌进她的嘴里,她脚踏不到地,双手挥舞抓不着任何东西。她的心一凉,吓得连救命也喊不出来。

  天啊,她只能活到小鹏十岁的时候吗?她从来没有预期过自己的死法竟是活活淹死。呜,小鹏,娘还没有抱够你,舍不得离开你,还没有跟未来的媳妇闹点婆媳问题啊……呜呜,小鹏,快来救娘啊——啊啊,那抹不要命跟着飞出客栈的黑影是谁?是来救她的吗?拜托,快救!

  “非君!”那背着光的黑影充满恐慌地喊道。

  沈非君心中微愕,楞楞地看着那坠势极快的黑影。是他?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她,却扑了个空,他脸露着急,坠势更快。

  沈非君生怕活活淹死,眼明手快奋力探手抓住他的袖尾,趁着没有撕裂之前,他顺势将她卷进自己怀里,还来不及抱紧她微微发抖的身子,她已像八爪章鱼,手脚并用地紧紧缠住他的身体。

  从头到尾,不过是三眨眼的工夫,随即“扑通”一声,两人双双落河。

  水压从四方而来,沈非君吓得双眼紧闭,不敢呼吸,嘴巴也不敢张开,只能狼狈地抱着唯一可以依靠的身体……只是,他还是不会游水吧?为什么她感觉一直下沉再下沉?

  她的肺像要炸开,闭上的眼里开始窜出红色的火花,她头晕脑胀,终于禁不住,嘴巴一张——呜,小鹏,娘死了之后变肿尸,你也不要害怕地逃命去啊。

  有气从嘴里灌进,她楞了楞,张开眼,瞧见几乎贴上她脸的俊美脸庞……那双眼,仍是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她心里漏跳了数拍,发现他不再以嘴渡气,反而很过分地吻起她来!

  他的吻像火,既陌生又贪婪,完全脱离了她对莫遥生曾有过的记忆。火焰从唇间点起,一点一滴烧到她四肢百骸,烧得空气全无……

  她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缺了氧,还是被他吻到神智不清,只知在残存的意识中,好像被他拉上河面,拖进一艘小舟里。

  “公子爷儿,我在这里可等你很久啦!一、两个月前,也是有这么一对公子掉下河,就是被捞上我这船的。公子爷儿,您是要顺河而下呢?还是就近靠岸?”

  “随你……不,顺河而下,离人群愈远愈好!”

  “愈远愈好?那……那可得花上好几文钱呢。”

  “要钱我有的是,由得你说吗?”顿了顿,搂着她,着急叫道:“非君?非君?”

  沈非君慢慢地拉回恍惚的神智,却不敢张开眼睛。

  张了眼,能说什么?

  说谢谢他的救命之恩,然后转身跳河逃跑吗?

  天啊,有多少人在看着她?呜,她终于可以体会鸣祥当日落河的难堪了!呜呜,她只能装死,装死了!

  湿透的掌心轻轻抚在她的脸上,拨开她的湿发,然后极为小心地将她抱进他的怀里。

  她的脸,窝在他的胸前,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喂,别这样抱她,她会被他的身体迷得晕头转向,直发抖!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他低语,注意到她的身子微颤,以为她连在昏迷里也梦见了落河,他双臂连忙紧紧护住她的身子,附在她耳边说道:“不怕,不怕了,有我在,你不必再怕了。”

  沈非君闻言,眼眶一酸,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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