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她承认。
“没有什么?没有想那么多?显然如此。”
不能揍警察,不能揍警察,她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最后她以连自己都感到钦佩的平静语气说:“我没有认为我打得过他。”
“但你还是猛地扑向他。”
她耸耸肩。“一时愚蠢。”
“完全同意。”
够了!她再度停下脚步。“听着,我受够了你的尖酸刻薄。我阻止他在那个女人的孩子面前殴打她。像那样突袭他并非明智之举,我很清楚我可能会受伤。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那样做。你先请吧,我不想跟你走在一起。”
“算你狠。”他说,再度抓住她的手臂。
她不自己走就会被他拖着走。既然他不让她自己走回家,她只好加快脚步。他们越早分开越好。
“你在赶时间吗?”他问,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回来,强迫她配合他较悠闲的步伐。
“对,我快错过——”她努力思索今晚的电视节目,但脑海里一片空白。“‘布布’应该要咳出一个毛粪石,我想要在场。”
“你喜欢毛粪石?”
“它们比我目前的同伴有趣多了。”她甜甜地说。
他扮一个怪相。“哎唷。”
他们抵达她家,他不得不放开她。“冰敷受伤的膝盖以免瘀血。”他说。
她点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她看到他仍然站在她的车道尾端头注视着她。“谢谢你换了新的消音器。”
他张开嘴巴,她可以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想要说些讽刺的话,但后来他只是耸耸肩说:“不客气。”他停顿一下。“谢谢你买给我的新垃圾桶。”
“不客气。”他们凝视对方片刻,好象在等着看哪一方会再启战端,但晓蔷打破僵局地转身走进屋里。她锁上门,站在原地凝视着已经十分熟悉、感觉起来像家的客厅。“布布”又在虐待椅垫了,更多的填充物散布在地毯上。
她叹口气。“别管巧克力碎片饼干了,”她大声说。“这种时候需要的是冰淇淋。”
***************
晓蔷第二天一大早就醒了。没有借助闹钟或太阳。她只不过是翻个身就全身肌肉酸痛地醒来。她的肋骨痛,膝盖痛,手臂痛,连屁股都痛。自从第一次溜冰后,她就不曾全身同时有这么多地方痛过。
她呻吟着缓缓坐起来,慢慢地把腿移到床沿外。如果她感觉这么糟,不知道那些老人家的感觉会是如何。他们虽然没有挨揍,但跌倒对他们的影响一定比较大。
冷比热对酸痛的肌肉更有帮助,但她觉得自己没有勇敢到可以面对冷水浴的地步。她宁愿跟凶巴巴的醉汉打架,也不愿赤裸裸地站在冻死人的水柱下面。她折衷地用温水淋浴,然后慢慢地把热水完全关掉。这一招不管用,她在冷水下只站了两秒就逃命似地跳出淋浴间。
她发着抖,迅速擦干身体、穿上长浴袍。夏天她很少穿它,但今天穿它令她感到舒服。
早起有个好处:她可以叫醒“布布”,而不是由“布布”叫醒她。
它不喜欢美容觉受打扰。不爽的猫对她嘶叫一声,然后走开去找比较隐密的地方继续睡觉。晓蔷露出笑容。
因为起得早,所以她不必匆匆忙忙。这样也好,因为酸痛的肌肉明白表示赶时间不在今天的行程内。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吃些早餐谷片充数,而是悠闲地煮着咖啡,把一块冷冻松饼扔进烤箱加热,又舀了一些草莓酱放在烤好的松饼上面。见义勇为的女人毕竟应该得到一点额外的犒赏。
吃完松饼和另一杯咖啡后,她拉起浴袍检视受伤的膝盖。她遵照指示用冰敷,但还是有一大片瘀血,整个膝盖都僵硬酸痛。她不可能整天用冰块包着膝盖走来走去,所以她吞了两颗阿司匹林,认命地准备忍受几天的不适。
她开始换衣服时,发现酸痛的胸部根本无法穿胸罩。她站在衣橱前面烦恼着:没穿胸罩的女人要怎样才能不让人发现她没穿胸罩?
即使是在冷气房里。她也不可能整天穿着外套。她有些漂亮的洋装,但薄薄的衣料遮不住乳头的轮廓。她想起在杂志上看过用护创胶布贴在乳头上,于是如法炮制一番。但在镜子前面一站就发现,结果是让人一眼看穿衣服下贴着护创胶布。
好吧,那一招不管用。何况洋装会露出她擦伤的膝盖,它看起来难看死了。她撕掉护创胶布,回到衣橱前面继续伤脑筋。
最后她穿上了墨绿色的长裙、白色的针织上衣,外罩深蓝色的丝衬衫。她把衬衫下摆在腰部打个结,戴上蓝绿色的珠珠手炼。这次照镜子时,她感到相当满意。
“不错嘛。”她在镜子前面转个身。“相当不错。”
幸好她深红褐色的浓密秀发剪了个不需要费心整理的发型,因为举臂的动作会使她肋骨疼痛。她随便梳了几下头,结果也还差强人意。
她突然在镜子前面皱起眉头,然后伸手轻触颧骨上的一小片瘀青。痛是不痛,但青紫得碍眼。上班时她很少化完整的彩妆,但今天不得不破例。
当她穿着精心搭配的衣服,脸上涂抹着全副迷彩,大摇大摆地走出家门时,她觉得自己看来很不错。
她一出门就看到那个混蛋山姆正在开他的车门锁。她从容不迫地转身锁门,希望他会直接上车开走,但天不从人愿。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吓了她一大跳。她咽下一声尖叫,猛地转过身去。失策啊!她的肋骨痛得她忍不住大声呻吟,钥匙也失手掉落。
“该死!”她在喘过气来后骂道。“别再这样偷偷摸摸地走近我!”
“我只会那个方式。”他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我等到你转过身来,我就不会是偷偷摸摸走近你。”他停顿一下。“你说粗话。”
好象她需要他指出那一点似的。她气呼呼地从皮包里挖出一枚硬币塞进他手里。
他望着硬币眨眨眼。“这是做什么?”
“说粗话的罚金。每次被逮到说粗话,我都得付五元罚金。我用这个方法促成自己改掉说粗话的习惯。”
“那你欠我的远不只一个硬币而已,你昨晚说了很多粗话。”
她咧嘴而笑。“只有当场逮到才算。”
“我有啊!星期六你在给草坪割草时,就被我当场逮到。你当时并没有付罚金给我。”
她咬紧牙关,默默地掏出另一枚硬币。
他一脸得意地把两枚硬币放进口袋里。
要不是还在气他吓到她,她就会笑出来。当她试图弯腰捡钥匙时,不仅肋骨更加疼痛,连膝盖都拒绝合作。她挺直腰杆,沮丧又愤怒的表情使他的嘴角抽搐。如果他敢笑,她一定会踢他的胫骨。由于她还站在门阶上,所以角度刚刚好。
他没有笑。也许警察都知道何时该谨慎小心,他弯腰替她捡起钥匙。“膝盖没法弯,是不是?”
“肋骨也是。”她阴郁地说,缓缓步下三级门阶。
他皱起眉头。“你的肋骨怎么了?”
“挨了一拳。”
他恼怒地吐出口气。“昨天晚上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骨头又没断,只是瘀伤而已。”
“你确定吗?你不认为它们有可能裂了吗?”
“摸起来不像裂了。”
“你很有经验吗?不然怎么知道骨头裂了摸起来是怎样?”
她下颚一绷。“它们是我的肋骨,我说没裂就是没裂。”
“告诉我,”他聊天似地说,陪她走向她的跑车。“你有过不挑衅吵架的时候吗?”
“有,没有看到你的时候。”她说。“何况,挑衅的人是你!我想要敦亲睦邻,但你每次看到我都对我大呼小叫,即使如此,我还是为了‘布布’到你的车身上散步向你道歉。何况,我以为你是酒鬼。”
他一脸惊愕地停下脚步。“酒鬼?”
“布满血丝的眼睛,肮脏邋遢的衣服,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发出许多噪音,宿醉似地乱发脾气……不然我该怎么想?”
他摸摸脸孔。“抱歉,我没有想到那么多。我应该先洗澡、刮胡子、穿得西装笔挺之后再出来告诉你,你吵死人了。”
“只要换上干净的牛仔裤就够了。”她打开车门锁,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她要如何坐进低矮的驾驶座里?
“我在重新油漆厨房的柜子。”他在停顿一下后,主动解释。“由于我最近工作的时间很长,所以每次只能油漆一小部分,有时候我穿着脏衣服就睡着了。”
“你有没有想过多睡一会儿觉,柜子等休假时再来油漆?那样有助于改善你的性情。”
“我的性情没有什么不妥。”
“的确,如果你是得了狂犬病的臭鼬。”她打开车门,把皮包扔进车里,鼓起勇气准备滑进驾驶座。
“很骚包的车。”他打量着她的跑车。
“谢谢。”她用同情的眼神瞥一眼他的庞帝克。
看到她的眼神时,他露齿而笑。她希望他没有那样做,因为那个笑容使他看来充满人性。她希望他们不是站在清晨的阳光下,因为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深褐色的瞳仁。好吧,他长得是不难看——当他的眼睛没有布满血丝,没有对她大呼小叫时。
他的眼神突然变冷,他伸手用拇指轻抚她的颧骨。“这里瘀青了。”
“他——”她及时住口。“我还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是很好。要不是你站在阳光下,我也不会发现。”他交抱双臂,低头对她皱眉。“还有别的伤吗?”
“只有肌肉酸痛而已。”她愁眉苦脸地望着车子。“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坐进去。”
他看看跑车,然后看着她一边抓住车门,一边缓缓抬起右脚放进车里。他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然后伸手扶她慢慢地坐进驾驶座。
“谢谢。”她说,庆幸苦工做完了。
“不客气。”他蹲在敞开的车门旁。“你想要提出告诉吗?”
她噘起嘴。“是我先动手的。”
她觉得他在努力压下另一个笑容。天啊!她希望他压得下;她不想这么快就看到另一个笑容,她很可能会开始把他当人看。
“这倒也是。”他说,站起身来。“按摩可以减轻酸痛,泡个热水澡也可以。”
她气愤地瞪他一眼。“热水?你是说我今天早晨的冷水澡是白洗了?”
他放声而笑,她真的、真的很希望他没有那样做。他的笑声浑厚,牙齿雪白。
“冷水也不错。试着冷热交替来放松肌肉。如果能够,找人按摩一下。”
她不认为汉默科技大楼里有鲜为人知的水疗室,但她可以四下打听,预订个下班后的时间。她点点头。“好主意。谢谢。”
他点点头,替她关上车门,举起一只手挥了挥,然后走向他的车子。他还没打开车门,晓蔷就把车驶上马路了。
也许她真的可以与他和睦相处,她暗自微笑地心想。他和他的手铐昨晚确实很管用。
她到达公司时离上班还有段时间,电梯按钮上的告示牌今天写着:故障不是选购的,而是随软件附送的。她觉得今天的告示牌会比昨天的更令管理阶层不悦,但一、二楼的怪胎们可能觉得它很好笑。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天早上的话题全部围绕在昨天的“时事通讯”打转,一半是关于它的内容,另一半是在猜测那四个女人的身分。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整篇文章都是作者的脑力结晶,那四个女人根本是虚构的人物。这样的结论再适合晓蔷不过。她闭紧嘴巴,祈求走运。
“我把那篇文章扫描下来传送给我在芝加哥的表哥。”她在走廊上听到一个男生说。她相当肯定他说的不是底特律时报上的文章。
好极了!它正在流传开来。
想到出去吃午餐必须上下好几次车就令她皱眉,所以她在员工休息室买了一包饼干和一罐饮料当午餐。她原本可以叫蒂洁或其它人带些吃的给她,但又懒得解释她为什么不愿上下车。说她擒抱并摔倒一个醉汉听起来会像在自吹自擂,因为事实上她是气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施苓雅进来,从冰箱里拿出她包装整齐的午餐。她的午餐包括一份三明治(全麦面包夹生菜和熏鸡肉)、一杯蔬菜浓汤(她把它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和一个柳橙。晓蔷既羡慕又厌恶地叹口气。如此有条不紊的人令人如何喜欢起?苓雅这种人活在世上会让其它人看起来毫无效率。如果她考虑周到,她就会自己带个三明治来,而不必将就饼干和汽水。
“我可以跟你一起坐吗?”苓雅问。
晓蔷感到一丝内疚。休息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应该主动请她坐下的。汉默科技的人大部分都会直接坐下,也许苓雅经常感到不受欢迎,所以觉得必须先问一声。
“当然。”晓蔷努力以热情的语气说。“我会喜欢有你作伴。”如果她是天主教徒,她一定得在告解时认这个罪,因为这是比说她爸爸对汽车一窍不通还要大的弥天大谎。
苓雅在桌边坐下,咬了一小口三明治,细嚼慢咽着,用纸巾擦擦嘴巴,喝一小口汤,再用纸巾擦擦嘴巴。晓蔷被催眠似地观看着那有如维多利亚时代淑女的用餐礼仪。她的餐桌礼仪不错,但苓雅使她觉得自己像野蛮人。
苓雅在片刻后说:“你大概看过昨天那份恶心的‘时事通讯’。”
晓蔷发现“恶心”似乎是苓雅的口头禅。
“我猜你指的是那篇文章。”她觉得没有必要拐弯抹角。“我瞄了几眼,但没有全部看完。”
“那样的人使我耻为女人。”
晓蔷知道她应该三缄其口,因为苓雅就是苓雅,任何力量也改变不了她。但心里那个使她在应该闭嘴时开口的小魔鬼逼她说:“为什么?我觉得她们很诚实。”
苓雅放下三明治,愤慨地看晓蔷一眼。“诚实?她们听起来像妓女。她们只想从男人身上得到金钱和大……大……”
“阴茎。”晓蔷说,因为苓雅好象不知道那个字眼。“我不认为她们只想要那些。我好象记得里面提到忠实、可靠、幽默感——”
苓雅不屑地摆摆手。“你要信就去信吧,但整篇文章的重点显而易见地就是性和金钱。它的内容既恶毒又残酷。想想看,那些没有很多金钱,又没有很大的……那个……的男人——”
“阴茎。”晓蔷插嘴。“那个东西叫阴茎。”
苓雅紧氓着嘴唇。“有些事物不适合公开谈论,但我以前就注意到你满口脏话。”
“我才没有!”晓蔷激动地说。“我承认我有时会说粗话,但我正在努力改过。何况,阴茎不是脏话,它是身体某个部分的正确名称,就像腿叫腿一样。还是你对腿也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