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她!”说话的反倒是路家华。“她呀!眼睛是看高不看低,像我们这种商人是入不了她眼的。”
“怎么,还记得她给气受?”白骥舒笑了。
“她哪敢啊!”知道我爹打我出生就给我买了个三品道员,她那姿态放得才低哩!”话一说出口,才想到不管如何总是自己兄弟的妻子,想要收回却是来不及。
“她人就是这样。”他还会不知道自个妻子的脾性吗?淡淡说了句后,他便把话题转开。“我这趟——”
“骥舒,有句话你别嫌我说得唐突。”路家华截断他的话头。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轻啜了口茶,他回道。
“你从没想过休妻再娶吗?堂堂一个大男人,何苦镇日看她的脸色?河况,她入门这几年也没生个一儿半女——”
白骥舒举起手阻止他。
“她毕竟是官家小姐出身,难免觉得我配不上她;反正平时不惹事也就罢了。”
“但——”
“我在家的时间也不多,随她去吧!”听他的语气是不想再讨论下去。
“骥舒——”路家华还想再开口,但阳芝玮暗地里猛拉他衣服制止他。
“白大哥今儿个理当要留在这里吃饭,”阳芝玮打圆场道。“我叫老李到河口去买些鲜货,弟媳好做些拿手菜请大哥尝尝!”
“不敢多劳!”白骥舒拱拱手。
“不会。”她说完便告退入内。
两个大男人坐在室里,白骥舒想着想着突然一笑。
“怎么了?”路家华好奇道。
“你们府上那个老李呀!也真够有趣的……”于是,他将门口发生的事大略说了一遍。
路家华听了不禁摇头。
“我是拿他没办法,他呀!是我妻子带过来的人……”
······················
白骥舒在路府待了近一天,直到天色暗了,才好不容易辞别路家夫妇的盛情,准备回府。
一进门,就见到管家白晋躬身候着。
“有事吗?”
“各地分行的信函今天送到,江苏那儿的是封急件。”白晋走在他身后秉告。
“嗯。”他点点头,伸手推门。“没事了吧?”
白晋想了想。“昨晚夫人失足掉进池里,听她身边的嬷嬷说,像是受了风寒,发了一日高烧未醒。”
“请过大夫了吗?”
“昨晚大夫就来过了。”
白骥舒在门前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往另一个院落走去。
“我不在这几个月,家中一切安好吧?”
“是,不过上元时,老太爷来过一趟。”
“又来唠叨……”他喃喃道。“没出事吧?”
白晋迟疑了会儿。“老太爷让几个佣仆拿竹杖吓过夫人。”
“竹杖?”这一提,他才想到是地方上的习俗——拍喜。
他抬头见院落尚灯火通明,回头对白晋道:“我去看看夫人,你先下去吧!对了,以后上元别让老太爷进府。”
白晋恭谨答了一声便欠身退下。
正举步往妻子房前走去,远远一个胖大身影,却在此时飞也似的朝他冲来。
“姑爷,你总算回来啦!”许嬷嬷匆匆在他跟前停住脚。
“你家小姐还好吧?”白骥舒开口问道。
“不好!”许嬷嬷猛地摇头。“大夫说差点救不回!看她发了一天一夜高烧,老奴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向受不了许嬷嬷聒噪,他稍稍闭了闭眼,按了按额头之后说:“既然她在发烧,我就不进去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吧!”
“这可不成!”许嬷嬷一听,连忙把房门推开。“姑爷好不容易才来,总得探探我家小姐。”她硬是将人推进屋里。“小姐她一定也希望能见见姑爷!”
一想到妻子见到他时那副冰冷眼神,白骥舒心中便起了退缩之意;想要离开,偏许嬷嬷像颗大石般堵在门前。不得已,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床前。
掀开粉色床幔,他看着床上的女人。见她仍然睡着,他松了口气,在床畔坐下。
发现她睡得极不安稳,白骥舒不经意问道:“许嬷嬷,大夫看过之后是怎么说的?”
“大夫说,”许嬷嬷一双眼死盯着床上的女人,心里直要她翻动得更大力些。“等退烧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
女人大概是浑身燥热得难受,两手一推,被子便离开了上身。
白骥舒拉了被子想替她盖上,视线一触及她身子,整个人突地一僵——
“许、许嬷嬷!”白骥舒发出像被呛着的声音。“你怎么只让她穿件……”底衣!
“我也没办法,小姐她直喊热嘛!”她说得无辜。
他急忙将被子拉高到她颈项,两手紧按着被,以防她又因燥热挥了去。
他嘴里忙喊着:“你还不快过来替她穿上衣服丫——”
“唉呀,不行!”许嬷嬷像想到什么似的推开了房门。“小姐的药多半好了,我得去替她端药。衣服的事就麻烦姑爷了!”
“许嬷嬷——”他眼角瞥见个胖大影子跨出门去,回头一瞧,果然转眼间许嬷嬷已不见踪影。
两人虽然结缡四年,他却连她的身子一次也没瞧过;每次总躲在被子里摸索燕好,所以方才的景象对他来说委实太过刺激。
“这……这可怎么办!”
他一张睑热得发红,任凭她不断挣扎,但他压着被子的手却一刻不敢松,深怕一不小心又看到方才的情景。
这一想,脑中又浮现她那一双透着红晕的臂膀、粉嫩白皙的肌肤……
“天啊!白骥舒,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甩甩头,嘴里不禁喃喃。
低头看着昏睡中的女人,他这辈子第一次对人低声下气说话。
“你别动,求求你现在别动。”
他深吸口气,手一松,回过身就要冲出门去;怎知道不知哪来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衣摆……
“我……”他以为她人已经醒转,僵直着身子不敢回头,他清清喉咙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是许嬷嬷她——”
“救……我……”女人的声音细微嘶哑。“救……我……”
“夫人,你怎么了?”他微侧过身,敛目垂首道。
没有回应,接着响起的是细小微弱的哭泣声。
“怎么了?”顾不得许多,白骥舒旋身坐到床前。这才发现她紧闭着眼,泪水却不住溢出眼眶。
第一次看见妻子的泪水,他不禁心软。瞧她还抓着他衣摆,他尽量轻柔的板开她手指,将她的手摆床边。才要离开,她就像害怕什么似的又紧紧抓住了他,怎么样也不肯放手。
“救……我……”慢慢的,那双漾着泪水的杏眼微微睁开,艳红的小嘴一张一合的轻动着。“我不……要……死……”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心弦……是偎着他的细白小手或是她满眼的祈求及害怕,或是她那恋着他,仿佛他是她唯一支柱的脆弱模样?
他只知道,他不再顾忌会瞧见她的身子,甚至不在意她清醒之后会拿怎样的眼神看她。
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笨拙的拍拍她,轻声安抚道:“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在那侵扰了她一日一夜的恶梦中,她终于寻见了一支粗壮木头,一支可以托着她,让她不至失足沉溺水中的唯一依靠……
她的眼,终于放心的合上。
感觉到紧抓着他的手略松了些,他原先皱紧的眉头也不禁一松……他重新替她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床边,以一种自己也分辨不出的心情,细细看着他的妻子。
话说另一侧厢房内,许嬷嬷正对覆着脸固的祝念茗大声吹嘘着自己的计谋。
“……我一望见姑爷朝这儿来,就连忙扒下包嫣娘的外衣,然后替她盖上被子。果然姑爷一见她只着底衣的样,整个人都呆了!”她端起茶水轻啜一口。“之后我就急急告退……没有我在那儿打扰,我敢打包票!姑爷一定是迫不及待……”未了她还发出阵阵诡异笑声。
“想到那两人正在做的事,祝念茗就觉得全身冒鸡皮疙瘩。
“别再提那种肮脏事!你说,明天我们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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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个很晚才回房,一早醒来略作梳洗之后,白骥舒如同往常一般到书房处理生意上的杂事。
正当他开始研究起各货铺情况时,门外却突然传来管家白晋略显焦急的声音——“你别这样乱闯!”
许嬷嬷的大嗓门如雷般响起。“要不是小姐出事!我也不会这么急生生跑来。”她索性拉直喉咙大喊:“姑爷、姑爷!你快出来呀!小姐她——”
“怎么了?”白骥舒推开房门。
一见正主儿出现,许嬷嬷忙两手一扬扑到他跟前。
“姑爷呀!小姐她不知怎的居然不识得我了!我要端药给她吃,她却避着我;还直说她不认得我、不知道我是谁!老奴实在是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好,不得已才来打扰姑爷……”
白骥舒听了眉一皱,他转头对白晋交代:“快请大夫来。”
说完,他迳自匆忙往妻子居住的院落走去。
许嬷嬷嘴角浮现个诡计得逞的笑,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她尾随着跨进房。
包嫣娘瑟缩在床角,双手抓着被子盖住自己,一双掩不住恐惧的眼,半显昏沉的看着房门口高大的身影。
“夫人?”白骥舒小心翼翼的靠近她。
“你——你叫我什么?你是谁?你识得我吗?”她颤抖的说。
这是怎么回事?
白骥舒仔细瞧她。“夫人,你不认得我了吗?”
包嫣娘正要摇头,可头一摆,就疼得她闭眼、咬牙。
“你没事吧?”白骥舒担心的走近一步。
“没、没事!你别过来!”包嫣娘整个人吓得更往床角缩。
“好,我不过去。”他率性拉张椅子坐下,尽量放柔了口气道:“我是你的丈夫。你现在生了病,所以脑袋有些迷糊;我已经教人请大夫过来,你别怕、别担心。”
像是被他的语气催眠了,包嫣娘呆了半晌之后才道:“你——是我丈夫?”
“是。”他点点头。“我们成亲四年了。”
“四年……”她闭上眼像是要回避他的视线。“我什么也记不得……”
看着她的模样,他几乎要怀疑起她的身分。
她真是他的妻子吗?那个从来没拿正眼瞧过他的妻子?她也会有害怕无措、心慌脆弱的一面吗?
“我……”
他见她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却突地睑色一白,纤细的手指举起按住了额。
“怎么了?头很疼吗?”
白骥舒的语气有掩不住的担心。他回过头看向许嬷嬷,正想要她去催大夫时,白晋已领着白发白须的陈大夫匆匆赶来。
一见到大夫,他才松了口气,站起身轻声对妻子道:“大夫来了,你别紧张,让大夫仔细替你瞧瞧!”
大夫在床前坐下,先是替她把把脉,接着又看看她脸色,之后便对站在一旁的白骥舒道:“夫人除了受点风寒之外,我瞧不出她有什么问题。大概是落水时受到了惊吓,我开点安神的药方,或许吃了之后情况会有些改善。”
白骥舒点点头道.二“陈大夫,不知道她这样的状况会持续多久?”
“这……没个准的!有人一两天之后便好,有人就这么过一辈子;其实只要你们好好教她,对她有耐性些,这病应该不成问题才是。”大夫抚抚胡子。
让白晋送走了大夫,打发佣人去拿药之后,他慢慢在床沿坐下。
“你都听到了吧!或许一觉醒来之后,你什么又都记得了。”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失落,他勉强笑笑道:“就算想不起来,我也会让人好好教你,你就放宽心。”
包嫣娘没再说话,不过原本紧绷的身子倒是松了些。
“许嬷嬷,”白骥舒将门旁妇人唤来。“你就将一切说予她听,她从前的事你最清楚。”
怕她又畏惧起来,他柔声对她说:“这是许嬷嬷,从小她就伴着你长大,有什么不懂的事你就问她。”
包嫣娘的头微微一点,一双美眸还是既慌又惧。
再次叮咛了许嬷嬷之后,白骥舒便起身往房门口走去,才走到门边,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怎么了?”他回头。
“没,”包嫣娘两手紧抓着被子,杏眼里还泛着泪珠。“你什么时候再有看我?”
看见他梨花带泪的楚楚可怜样,白骥舒的心不禁一动。他定定看着她好一会才说:“今晚我会过来一趟。”说完便转身离去。
许嬷嬷小心的关上门,回头见包嫣娘那副可怜样,她撇撇嘴道:“你哭什么?!要不是见你眼泪掉不出来,我才懒得动手!”
原来,方才她担心姑爷一出房门便把包嫣娘抛到脑后,才伸手狠狠掐了她臂膀一把,硬是让姑爷答应晚上再来一趟。
“我可是跟你说清楚了!”许嬷嬷拉过椅子坐下,一面倒茶一面冷着脸道:“今晚你想尽办法也要巴着姑爷留下来过夜,否则有你好受!”
正事说完,她一张嘴仍喳喳呼呼的抱怨不停。
“还以为你们昨晚已经……怎么知道你居然睡了一夜!连姑爷在身边都不知道,枉费我想的好计谋……”
轻揉着手上瘀青,包嫣娘什么话也不敢说。
她一早被许嬷嬷叫醒之后,才知道白老爷昨晚在她床畔坐到了三更天才离去。
昨天夜里,她虽然整颗头又晕又疼的,却不得不照着许嬷嬷的话演戏。只是直见着了人,她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原以为白老爷会耐不性子离去,没想到他……包嫣娘脑中浮现他的身影。
背对着光,她瞧不清他的样子,只知道他的身形高大、声音低沉。低头看着绣花被,她想着他极力安抚她的模样……
他是真的担心他的妻子吗?原来,世上也有男人会以这样温柔的语气对自己的妻子说话……
这一刻,她不羡慕祝家小姐的家世,却羡慕起她拥有这样的丈夫。
第五章
“我不知该怎么做……”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会不知道该怎么把男人拉上床……”
“我从不曾主动,我不懂——”
“我管你懂不懂!反正你就亲他、抱他,硬是拉他上床,我就不信我家姑爷是柳下惠……”
独自坐在榻上,包嫣娘想着许嬷嬷交代的事。从前大武总是匆匆忙忙了事,只要躺着忍过了就算,如今……
“我该怎么做呢?”难不成是急生生压倒他,双唇直朝他磨蹭?
老实说,那滋味一点也不愉快,白老爷怎么可能因此就……
“我不懂……”她轻叹。
“不懂什么?”一阵低沉的噪音传来。
她本能的抬起头,一抬头便迎上一张黝黑的大脸。
“你——”她吓得往后一缩。
“不会吧?”白骥舒斜着头看她。“你又忘了我啦?”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
“白老爷?!”她惊叫。
“怎么这么叫我?”白骥舒届一皱。
她双眼紧盯着他,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这才发现,他完全不是她原先想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