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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情泪  第5页    作者:裴意

  如果上天不容许他们相恋相守,为何又要安排他们相遇相识,倾心相慕?

  霏霏细雨中,落花像一声轻叹似地幽然飞坠。

  “谁?”玄煜和炎夜同时都听到了那落花一般、轻幽如泣的叹息。

  朦胧雨雾中,红悔飘洒、缤纷飞舞。一个白纱少女凝立在漫天飘扬的落梅之中,倘恍怔忡地望着他们。

   

   ★  ★  ★

   

  晓风坲过梅林,也坲动着她的衣袂。她站在那儿,宛如一抹美丽的水色幽魂。

  玄煜一惊,整个人都呆住了。“你,怎么曾往这儿?”他绷着声问,几乎是屏住气息的。心勒着透不过气来的痛楚——她听到了?她听到了多少?

  “我在水榭中看到你和江阴侯爷似乎有所争执,我很是担心。后来你们两个离开了露桥,走入梅林,我怕你们有事,所以才跟过来瞧瞧。”

  玄煜心中一紧,本就是怕她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所以才带炎夜到梅林里来,没想到反而将她给引来了。“我和炎夜所说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不明白,你们说我父王图谋叛反——这怎么可能?”庭雪眼神混乱迷惘,心中一片茫然。“造反作乱,是抄家灭门之罪啊!我父王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你们怎能乱安我父王罪名呢?”

  “江时雍身为南烜的靖南王爷,掌控八十万大兵,兵权在手,又治理着南烜最丰饶的雍州——相信我,我们绝对比你更不希望他造反作乱。”炎夜口气冷硬地道。“如果不是掌握了确切证据,我们敢安上他这么大的罪名吗?你身为雍王之女,难道不了解他的性恪?他狼子野心,热中权势名利,当王爷不够,还想当皇帝。这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难道你这个亲身爱女反倒被他蒙在鼓里?”

  血色自她清丽绝俗的面孔上消失殆尽,她踉跄退了几步,凄惶看着玄煜喃喃问道:“江阴侯爷他……他说的全是真的吗?”

  雨渐骤,同渐狂。玄煜揪着心,望着庭雪清艳而苍白的容颜,第一次体会到真实而无法否认的距离。他们,终要面对这决裂的一刻。

  “是真的。雍王拥兵自重,图谋篡位,在皇室中早已不是秘闻。这三年来我们搜罗到的罪证足可集结成册。只是他手握重兵,在未彻底铲除他的势力之前,我不能也不敢要父皇定他的罪,生怕把他逼急了,会让他提前举兵造反。战祸一起,受苦的将会是黎民百姓,我萧家不生这个江山不要紧,可是万万不能让百姓卷入战火之中。”

  “这三年来,玄煜数次要皇上下旨收回雍王的兵权,可是雍王总以边关情势吃紧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拒绝接旨。我们只能派探子潜入雍州,严密监视雍王的一举一动,并暗中削弱他的军权,可是雍王这只老狐狸早有防范,我们根本无法探知他的军力部署。”

  庭雪脑中一片昏乱迷惘,虽然听着他两人说话,但于他两人言中之意一时竟然难以领会。最宠爱她,也是她最敬爱的父王竟然密谋造反?

  “一旦雍王造反作乱,你和玄煜就成了不容并存于世的仇人——你的存在,对玄煜来说,将会是最致命的伤害。”炎夜冷酷地说道。“不管你对玄煜的感情是真是假,也不管你究竟是不是雍王派来卧底行使美人计的,为了玄煜,我绝不赞同你和玄煜在一起,也绝不会轻易相信你!你休想当上南烜的太子妃。”

  “炎夜,住口!”玄煜面色铁青,喝道。“我的私事,轮不到你来作主。我要和谁在一起,娶谁为太子妃都不关你的事。”

  “一旦你的感情牵涉到了南烜存亡,就已经不再是你的私事了。”炎夜毫不畏惧地逼视着他,咄咄逼人地道。“你身为南烜储君,身系南烜兴亡,本来就该抛却一己之私,岂可为了仇人之女而断送江山?我承认庭雪郡主清灵如仙,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你自幼看遍后宫佳丽,早视美色如无物,若不是人间绝色,又岂能让你倾心?但难道南烜江山居然比不上一个女子吗?萧家基业、南烜千千万万百姓,在你心目中,全比不上一个江庭雪吗?”

  庭雪越听越是惊心动魄,似乎世界在一瞬间全变了。她不明白,方才还柔情蜜意、销魂缠绵的恋人怎会转眼间就成了不能并容于世的仇人?她全身冷颤,踉跄后退,心头掠过如利刃割裂般的痛楚。“我明白了。法会那晚,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一听到我是雍王之女,就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始终当我是父王派来想以美色诱惑你的奸细,是不是?而你接近我,同我示爱,也是别有企图。方才你们是怎么说的?留下我当人质,利用我来制衡父王而骗取我的感情?”

  她望着玄煜,神色悲哀。苍白如云的面孔映着红如胭脂的落梅花瓣,更显得凄艳绝伦。“你从没有爱过我,是不是?”

  “不!雍王意谋造反是真;我爱你也是真!”玄煜神色凄厉,痛楚地说。“我说过,我不是以南烜太子的身分去爱你,也不打算因为你是雍王之女而放弃这段感情,我只目芒个为情痴狂的男人,我们之间,只是纯粹的,深受彼此吸引的男人和女人。你不信我,难道你也不信自己吗?你不信你可以让我如痴如狂,让我放弃一切去爱你吗?”

  庭雪心绪翻腾,柔肠百转。她凄然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去相信些什么了?”

  玄煜拿出怀中的绣巾,摊了开来。“记得吗?这是你亲手绣下的承诺,而我也说过我们要执手相守,共偕白首。”他向庭雪伸出手,立誓般坚定地道:“庭雪,忘记我们彼此的身分,到我身边来——我发誓,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演变,我一定不会放开你的手!”

  庭雪犹豫着,慢慢地伸出了她的手,放到他掌中。

  玄煜狂喜,正要握住她的手时,她却已经将手自他掌中滑开。

  他怔忡看着她。清晓的寒意,朔冬的雨声,一点一滴侵入了他的骨髓。他恍恍然明白了和庭雪之间那对峙的距离,是无可避免的宿命,他们正站在危殆边缘,一步踏错,便是自劫不复其身的万丈深渊。

  “如果我父王真的造反,我们就成了对立的仇人。”如珍珠般迸溅的泪水缓缓滑过庭雪苍白清艳的面颊。她心碎肠断,凄婉欲绝地道:“不论是爱或恨,是承诺或誓愿,我们再也不能携手同行了。”

  雨水浸湿了他们的衣裳,他们却只是恍若未觉地相互凝望着,就只是那样对望着,心痛着,不敢伸手抚触对方。两人心中都明白,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已是无法触及,也不敢触及的距离。

  迷离的急雨骤打,落在身上竟像一道道冷火,那样至热又至冷的痛楚就像爱与仇,要将他的心一分一寸地毁灭。看着庭雪滴滴洒落的清泪,他突觉再地无法忍受了,猛地将庭雪拉入怀中,紧紧拥抱住她,仿佛就算天崩地毁,他也绝不放手。

  “庭雪,不要哭,不要再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相信我,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保护你的心,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是在承诺你做不到的事啊!玄煜。”庭雪幽咽凄迷地道。“一旦我们真成了敌对的仇人,你如何保护我呢?或许你可以徇私饶我不死,但我江氏一族呢?你护得了我的人,但护不了我的心啊!”

  玄煜苦涩她笑了。“那就祈祷你父王不会真的举兵造反,我们永远不会有对立的一天吧!”

  红梅纷飞,如同溅碎的泪,在风雨中四散飘扬,漫天飞舞着。

  “举兵造反……我要问他,我问他去!”庭雪昏乱迷惘地挣开了玄煜,踉跄退了几步。“我回雍州去问我父王,他不可能造反作乱的,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庭雪转身跌跌撞撞地奔出了悔林。

  “拦住她!玄煜。”炎夜大叫。“千万不能让她回雍州去通风报信,打草惊蛇

  玄煜追了上去,拉住庭雪。

  庭雪回身,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神中满是受伤神色。“你真相信我会回去通风报信?”

  “不是,我只是不能让你走。”玄煜摇头,悲哀地道。“你一走,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风险。”

  远处突然呜呜呜地传来一阵尖锐急促的号角声,一道紫焰流火从未雀殿殿顶升起,划过晓空。

  玄煜和炎夜同时脸色大变。

  “宫中有变,讯号是从朱雀殿传来的。”炎夜惊逋。“现在正是早朝时刻,圣上和文武百官都在朱雀殿中,咱们快去瞧瞧究竟。”

  “为什么宫中会有变?为什么发生变故的地方是朱雀殿?”玄煜又惊又怒,道。“内宫侍卫呢?禁卫军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他话声未落,一个剽悍矫健、浑身浴血的魁梧汉子奔跃进了梅林,叫道:“玄煜太子,终于找到您了。”

  这高壮汉子正是禁卫军统领王刚,他不顾满头满脸的鲜血,跪下急禀。“雍王叛变,攻进了皇宫,并占据朱雀殿,圣上及文武百官全落入了雍王手中。”

  玄煜和庭雪同时身子一晃,面上是失了血色的惊人苍白。

  他们眼神相接,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末日般黑暗的绝望与伤痛,心里仿佛已明白,他们的生命已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这场惊天动地的劫毁,宿命已定,无可转圜……

  第四章

  火妍的红焰,熊熊地燃烧着。

  宫内火光烛天,杀声震动天地,空中羽箭来去,有若飞煌。

  “雍州离京城有千里之遥,雍王超兵叛变,为什么宫中竟一无所悉?”玄煜惊怒交加地质问侍卫统领王刚,叱道:“就算潜伏雍洲的密探衱杀灭口,那沿途哨站呢?边关守将呢?各州守军呢?为什么竟会让雍王直捣黄龙,攻破京城?你们禁卫军又在干什么?竟会让雍王攻进了宫内而毫无警戒与防备能力?”

  “臣无能,御下不严。内军侍卫有半数都被雍王收买。”王刚重重磕头,磕出了血来。雍王兵分三路,晓宿夜行,均未惊动各州守军,沿途哨站一一被破,飞鸽皆被拦截,以致宫内末能及时掌握叛军军情。今晨雍王率领八千名骑兵,直攻皇城,叛变的内军侍卫大开宫门,雍王不费一兵一卒就攻进了皇宫,和叛变的内监总管及内军侍卫里应外合,直驱朱雀殿。正在朝上议论国事的圣上及文武百官措手不及,一举成擒。”

  炎夜面色苍白,喃喃道:“近一月来,探子始终没有回报,我就觉得事有蹊跷,果然出事了。”

  玄煜身子摇晃,心热而手冷,只觉眼前一片昏黯,天地似已灭绝。

  一败涂地呵!这场叛变来得如此突然而毫无预警,明知雍王意图谋反篡位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他竟还是毫无防备地陷入了目前的绝境,眼看着就要失去江山,失去一切……

  “臣拚死突围,并抢回权柄金剑。”王刚将象征君王权柄的金剑双手奉上,递给玄煜。“请太子尽速逃离皇宫,以图后计。”

  玄煜接过染血的金剑,胸中热血奔涌,激动地道:“我回朱雀殿去救父皇。炎夜,你和王刚分别行动,速速赶往弘徽殿及后宫去救圣奶奶及母后。”

  “太子,您千万不能回朱雀殿去自投罗网!”王刚急急道。“您已是萧家皇室唯一希望,请先设法脱离险境,保住萧家王室一线命脉,将来才有讨伐逆贼、收复江山的希望啊!”

  “王统领说的对。玄煜,你应该先撤离皇宫,保住性命之后再来设法营救圣上皇叔及圣奶奶。”炎夜强忍悲痛,坚毅地道。“你已是皇室命脉所系,也是雍王欲除之而后快的正统储君,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啊!”

  “今天会陷入这种兵败国亡的绝境,全是我判断失误所致。”玄煜咬住下唇,血迹斑斑,眼中全是愧悔与啮心的伤痛。他沉痛地道:“明知雍王谋反已久,我竟如此大意不加防范,连叛军已兵临城下还毫不知情,我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人世?今天南烜存,我活;南烜亡,我死——我誓与南烜共存亡!”

  “你说得对,南烜确是亡于你手!若非你一意沉溺于温柔乡中,又岂会对这场灭国亡朝之祸毫无警觉及防卫能力?”炎夜毫不留情,冷酷地道。“就因为如此,你更没有求死的权利!萧家皇族的命等着你去救,萧氏江山等着你收复,你竟能轻言求死吗?你死不足惜,但由你手中失去的,就必须由你的手来夺回。这是你欠萧氏一族的,你必须留着命来赎偿自己的罪!”

  玄煜脑中不停回荡着炎夜的话——你必须留着命来赎偿自己的罪!

  炎夜转向茫然失神的庭雪,以无尽切齿的深恨厉声道:“现在你相信自己父王是通贼叛臣了吗?他甚至不顾你的生命,明知你身在宫中还举兵造反,简直是将你置于死地。你的生死对他而言,远远不及当皇帝重要!”他抽出腰间长剑,迅捷地往庭雪咽喉处刺去。“今天,就用你这江氏逆贼的血,来祭我皇室血仇。”

  庭雪呆怔怔看着玄煜,对炎夜刺来的长剑视而不见。她凄艳欲绝地笑了,啊,万念吒成灰。她闭上双眸,引颈就戮。死了也好,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从这样痛断肝肠的心碎中解脱?

  “锵”一声,双剑相交,炎夜手中剑被一泓金光荡开。他定睛一看,只见玄煜手持金剑,护在庭雪身前。

  炎夜不可置信地摇头,切齿问道:“到了这步田地,你还要护着她?你竟是这般执迷不悟吗?”

  “我说过,雍王是雍王,庭雪是庭雪,她是无辜的。”玄煜眼中有着义无反顾的坚决。“我不许任何人杀她,就算拚得性命不在,我也要护她周全。”

  “好一个‘就算拚得性命不在,也要护她周全’。”炎夜悲愤欲绝,仰天大笑道。“南烜即将灭亡,皇族命在旦夕,但是你心心念念的,仍只有一个江庭雪。对你而言,萧家江山、亲人性命,全比不上一个江庭雪!”

  “太子、江阴侯爷,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雍王兵马很快就会杀过来了。”王刚心急如焚地道。“我们得先设法离开皇宫啊!”

  “新月小榭有水路秘道可以通往宫外,咱们先返到新月小榭,砍断露桥、阻隔追兵,再出水路逃走。”玄煜沉声道。“王刚,返到新月小榭,砍断露桥之后,你就立刻放出流星讯号,通知玄阳十八骑在宫外待命接应。”

  玄阳十八骑是当年辉帝从南烜各地所挑选出资质好、骨骼佳的孩童,从小施以严格训练,精心培养出的十八名一等侍卫,个个剽悍绝伦、忠心耿耿、舍命为主,是玄煜的贴身护卫。此次太子册封大典,玄煜特别要玄阳十八骑去边境侦防,查探各国动静,却没想到因此让玄阳十八骑逃过这场大祸,也为自己保存了一支精锐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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