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的欢乐时光到此便告结束。十分钟后,她缓缓将车子停靠在路边,衷心祈祷她的猜测不会成真。
深吸了一口气后,她下了车,待见到右后方扁掉的轮胎时呻吟一声。早在她借到这部车时,车厂老板便警告过她需要换轮胎,否则随时可能会在路上抛锚。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运气不可能更差了,看来衰神还没远离她;她的后车厢可没有备胎,即使有,她也不会换。
用脚踢踢泄气的轮胎,她回到车子里,在一堆装满零食和民生用品的购物袋中找她的皮包。看样子得叫拖吊场的人来处理了,不知道他们在这么偏僻的公路上有没有服务点……
她一面想着,掏出手机一看,然后瞪大眼睛——完了,手机居然没电。
“叫你养成带备用电池的习惯你偏不听,这下好了吧!”她喃喃自语。这下可好,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产业道路上,叫她上哪儿搬救兵去?
大白狗在她脚边仰头看她,大概也看出了她的困境。她蹲下身去拍拍大白狗的头,抬眼望了一下漆黑的天空,估计这里离她的住处还有大约十公里的路程。她环视道路两旁林立的甘蔗田和高过人的杂草,考虑着是否该一路走回去。
不成!她随即推翻这个想法。都晚上十点多了,她不可能带着一条狗,提着几大袋物品走上十公里;再说如果遇上坏人怎么办?她很可能叫哑了嗓子都没有人听到。
看样子只有拦车了,她想着,探头张望了一下人车稀少的马路。
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夜愈来愈深,来往的车辆也愈来愈少,两旁的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大白狗对着黑黝黝的树林狂吠;除了几盏白惨惨的路灯之外,这条路上可以说是杳无人迹。
她抱着手臂瑟瑟发抖,脑中闪过各种曾听说过的灵异传说。明天社会版的头条新闻铁定会出现:某集团千金陈尸在南部某产业道路旁,疑遭先奸后杀……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定能拦得到车的,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然而连这句安慰也毫无用处。正当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阵由远而近的声响惊动了她。
她迅速朝声音来源望去,只瞧见一盏摩托车大灯由远而近,她几乎跳了起来,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兴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喂喂喂……”她挥手大叫,注意到摩托车放慢了速度;随着看清那个车上的人影,她的笑容也缓缓消失——
是他,那个今天一早和她冤家路窄的家伙!她闭了闭眼睛。噢,真该死,怎么会是他?她竭力保持尊严地挺直背脊,直到摩托车在她面前停下。
“哈罗。”他的声音听来很愉快。
她可一点也不愉快。“又见面了。”
“是啊,真有缘分。”他拿掉安全帽,扬起眉毛询问道:“有麻烦?”
废话,你没眼睛看吗?她勉强挤出微笑。“爆眙。”
他斜瞄了停在不远处的车子一眼。“有没有备眙?”
“没有。”
“请拖吊场的人来处理?”
“我的手机没电了。”
“拦不到车送你一程?”
“没有车肯停下来,大概是看见我带了一只狗的关系。”
他瞄了她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色裙装的打扮一眼,然后瞄向那只趴在车边睡大觉的狗。任宛灵瞪着他,如果他敢对她的窘境发出任何评语,她一定翻脸,管他是不是唯一的救兵。
但他聪明的不置一词。“真不幸。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她瞪圆了眼。他居然问她打算怎么办?
“如果你下介意,能不能借用一下电话?”她尽力保持礼貌的口吻。
“电话?”
“你知道,就是手机,一种俗称‘大哥大’的东西。”她耐住性子,像在对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说话。“你没有带手机?”
“我没有手机。”
她瞪视着他。这家伙要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就是食古不化到了极点。在这个台湾几乎人手一机的时代,她居然遇到一个没有手机的家伙?
“那就带我到有电话的地方,或是送我回去。”她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送你回去?”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重复我的话?”她几乎是用吼的了。
他扬起眉毛。“你请人帮忙都这么凶吗?”
她气的牙痒痒的,偏偏又不能发作。“看在我和你是邻居的份上,如果你愿意送我一程,我会很感激。”
“我记得早上有人告诉我,她并不十分高兴认识我这个邻居。”
他话里的揶揄令她火气上扬。这家伙,只不过请他帮个忙,他就跩的自以为是万能的上帝了。
“你帮是不帮?”她再也没有好风度了。平常她很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他,她的修养就全没了。“不帮就算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不相信这儿等不到一辆计程车。”
“这里的计程车百年难得一见,你确定要等?”
“不用你管!”她赌气地道。“你可以走了。”
“那你可能得等到明天早上才遇得到另一个人了,如果你决定在这里过夜的话。”他咧开嘴角。“你知道,这种产业道路一向人烟稀少,听说时常有人在这片树林里看见一些有的没的……”
他的声音低沉且极具说服力,她不由得瞄向两旁深幽的树林,感到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才不怕。”她逞强地道,其实心里吓的直发抖。
“那就好,你真勇敢。”他露齿一笑,戴起安全帽。“既然这样,我先走一步。祝你好运!”
他正要发动车子,她已经扯住他的手臂。
“等一等。”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一走,她可能真的得在这里过一夜了,绝望凌驾了倔强和自尊。“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空气静寂了好一会儿,有好半晌,她的心是悬着的——害怕他会拒绝她,决定丢下她不管。
“上来吧。”他朝她指指后座,然后发动摩托车。
她松了一大口气,小心翼翼地坐上后座,随即又像想到什么似地跳下车。
“你等一下。”她边喊边朝车子的方向跑。
他打开安全帽上的压克力板,看着那个女人兴匆匆地打开车子的后车厢,吃力地拖出一两个……不,是总共四个撑得鼓鼓的购物袋。
“这是什么?”他皱着眉毛问。
“这里头有我的一切家当,今天的宵夜和点心,还有接下来半个月的存粮。”她分别将两个购物袋挂上他摩托车的照后镜,另外两个提在手上,然后有些吃力地跨上摩托车的后座。
“人家会以为我们刚刚去抢劫7-11。”
“如果7-11里有肯德基鸡腿堡和夏威夷披萨,我一定天天去抢。”她尽量保持平衡,不让自己去碰触到他的身体。“可以走啦。”
他半侧过头来看她。“你最好抱紧。如果你跌下车去脸先着地,我可不想负责……”
“不用了,我们又不认识。”
他朝她伸出手。“康诺。贵姓大名?”
她倏地一惊,差点没滚下车。他就是康诺?!就是她要找的人?!该死的,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力持镇定,困难地腾出一只手指和他一“握”。 “任宛灵。”
她紧盯着他的脸,想看出他对这个名字有无熟悉的迹象,但是没有,他只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很好,这下子我们认识了。”
转回头,他将她挂着购物袋的两只手拉向前环住自己的腰。她还来不及反应,摩托车已经忽地向前,箭一般地朝前冲去。
第四章
“什么?屏东?”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高八度的嗓音,“我的天,你跑到垦丁去渡假吗?居然没找我一起去,真可恶!”
“搞清楚,我可不是来渡假的。”任宛灵将电话换到另一边,将脚跷到阳台上去。“我只是想逃开台北那群人,暂时让耳根清静一阵子。”
“那些阴魂不散的追求者,嗯?”石伊玲咯咯笑了起来。“那也不用跑那么远嘛。没有精品店和购物中心可以逛,我敢保证你待不了三天就会叫救命了。”
“谢啦,你真会给我信心。”她嘟嚷着。伊玲是她的好友,也是另一企业的富家千金,个性单纯而乐天,生活里永远只有时尚派对和名牌服饰,所有的民间疾苦都和她无关。
以前的她也是如此,每天过着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生活,周旋在所有殷勤追求的公子哥儿中,但逐渐的,她却开始对这样毫无意义、没有目标的生活感到厌烦。
尤其她的父亲再婚之后,突然多了一个继母和妹妹,令她原本平静的生活产生波涛,更坚定了她想寻求突破的决心。她厌倦了所有人都争相逢迎她,痛恨当所有人知道她是“日东集团千金”时,那副刻意恭维的嘴脸。
她受够了那些穷追不舍的哈巴狗,甚至怀疑如果没有日东集团这个显赫的光环,没有一个富可敌国的父亲,那些人还会不会急于讨好她?
如果她不想让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那她就必须做些改变。
“说真的,你跑到屏东去干什么?”石伊玲的声音将她拉回神来。“为什么这么一声不响的,连我都不通知一声?”
“我……”她顿了一下,然后将她之所以来这儿的理由简单解释了一递。
“你是说,你从小就和人订过婚了?”听完之后,石伊玲尖叫一声。“哇塞,真浪漫。我以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我和他并没有‘订婚’,OK?”她纠正道。“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当年我爸他们几个朋友随口说说,根本没经过我的同意,休想我会承认这种事!”
“拜托,你爸想结为亲家的对象绝对不会是等闲之辈。”石伊玲笑嘻嘻地接口。“能让你爸在那么久以前就把你的终身给订了,对方的家世背景必定不差吧?”
“正好相反!据我所知,他老爸在美国的事业濒临倒闭,所有的家当全被银行抵押,所以他现在一贫如洗,是个一文不值的穷光蛋。”
“这么惨?”石伊玲呛了一声。“那他回台湾是要向你爸套交情调头寸?还是想履行婚约好解救他家的事业?”
“都不是!他拒绝了我爸打算帮他的提议,也直接拒绝了这门‘婚事’。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想娶我,甚至连见我一面都没兴趣。”
“不会吧?这家伙要不是太蠢,就是根本不知道他拒绝了什么。多少黄金单身汉排队等着获得你的青睐,他有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还不懂得把握,简直是个笨蛋!”
她想也是,否则他家的事业也不会破产了。任宛灵皱着鼻子想。
“所以喽,这就是我会来这儿的原因。知道有个家伙居然不想娶你,换成是你,你不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这么不把你放在眼里?”
“当然好奇。那你见到他了没?”
“嗯。”她斜睨了隔壁那栋房子一眼。原来她记错了住址,康诺不是住在她原先以为的那栋花园洋房,而是根本住在她隔壁。
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找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修理他?”石伊玲兴致勃勃地接着问:“找几个人痛扁他一顿,好惩诫他有眼不识泰山?”
“我还没那么嗜血。”她耸耸肩,故意拉长了声音,“相反的,我打算勾引他,让他为我神魂颠倒,等他知道我就是他不屑一顾的任宛灵之后再甩了他,让他知道他到底损失了什么。这个方法如何?”
“够毒辣!”石伊玲哈哈大笑。“希望那家伙不会是满脸脓包,让人看了倒胃口的货色。你有把握勾引得上他吗?”
“试试看喽。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如果你输了,招待我到义大利半个月如何?”
“赌了。”石伊玲又是一阵大笑。“你住哪儿?过两天我去看你。”
来看她?任宛灵的眉毛扬了起来。
“呃,你还是别来的好。”她轻咳了一声。“我住的地方可不是什么豪宅,不但没有豪华浴室可以让你洗SPA,还养了一整院的蚊子,你不会想来住的。”
“不会吧?那你还住得下去?”
“其实也没那么槽啦,我发现我还挺能适应的。”她自嘲道,没忘了苦中作乐。“而且没人伺候,一切都得自己来的日子还挺有趣的,或许改天你可以试试。”
“谢了,我想我还是去住饭店好了。”石伊玲敬谢不敏。“对了,你跑到屏东去,马伟杰知不知道这回事?”
提到马伟杰,任宛灵忍不住微微蹙眉。马伟杰是某家大企业的少东,长的风度翮翩、英俊潇洒,对她更是一见倾心,几个月来鲜花和礼物攻势不断。
对她而言,马伟杰只是她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罢了,称不上有啥特别之处。若要说马伟杰有何过人的优点,那就是他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对她十分殷勤,想尽方法讨她欢心,也就是这一点让她无可奈何。
“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儿,你最好闭上嘴巴。”她警告道。
“我尽量啦。不过我想马伟杰总会想办法查出来的。你打算在那儿待多久?”
“不一定。这儿挺清静的,也许我会多待一阵子,思考一下自己未来的出路。”
“是因为若曦带给你的影响,嗯?”石伊玲停了一下,才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向若曦看齐,让大家知道即使不靠父亲的庇佑,你的能力也绝对不输给任何人,但你有必要这么虐待自己吗?”
“不,不是虐待自己。”她侧着头沉思半晌,才平静地回道:“或许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被若曦所影响。我从小就被保护的太好,大家都认定我是个吃不了苦的娇娇女,既然如此,我何不让大家看看我的实力?”
石伊玲好半天没吭声,未了才故意叹了一口气。“你都这么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自己保重,我过几天再去看你。”
“好,你也保重。”
按掉电话,任宛灵伸了个懒腰,转头朝隔壁的院子里望去,只见那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庭院前的车道上,四周静的只有草坪上自动喷水系统的声音。
想起昨晚和康诺短兵相接的那一幕,她不由得陷入沉思。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生活靡烂、两眼无神的败家子兼颓废男,结果却和她先前设想的有些差距。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对他的观感!在她的想法里,康诺还是个只图享受、不思长进的浪荡子;更甚者,昨晚在送她到门口之后,他居然袖手旁观,看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将那四大袋物品搬下车,连一点要帮忙的表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