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妮泪如雨下,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已非常的无力感,她以为自已早已经学会面对伤心的往事,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坚强。
突然,耿继文向前一步,以强而有力的手臂抱住她,并轻轻地把她的头压靠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似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韩妮对他这个举动大吃一惊,但更令她感到讶异的是自已竟然没有丝毫想抗拒的念头。
除了胡景华以外,她从没被其他任何男人拥抱过,而此刻,在耿继文怀里的感觉并不令她觉得不快,反而有种船终于靠岸的归属感。
“原谅我。”耿继文低喃地道,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触及你伤心的往事,对不起,韩妮,我没有权利评断任何事情,但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孩…¨小薇的父亲不愿意娶你,其今人感到气愤!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竟然如此不负责任?”
韩妮听到这里心头又是一阵酸楚,眼泪毫无控制能力地哗啦啦流了下来。
“不,你误会他了,他是要娶我的。”韩妮啜泣地道。
耿继文停止抚摸她头发的手,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她。
“难道是你不想嫁给他?或者是家里反对?”
“喔,不,从十四岁开始,我们就发过誓,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韩妮的话说明了造化弄人。“我们等了好久,可是双方的父母亲认为我们还年轻,一直不答应我们的婚事。那真是一段漫长的等待。而就在我们准备举行婚礼的前一个礼拜——景华死了¨¨车祸,可是我¨¨我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噢,天哪!”耿继文此刻心中更愧疚得无以复加。
韩妮情绪完全失控地开始失声痛哭,耿继文紧紧地搂住她,让她在他怀里尽情地哭个够。
第二章
时间似乎停住不动。生命也静止在那里,只留下心灵深处一个回忆的空隙,吞噬了外界存在的一切事物。
韩妮疲倦地缓缓睁开双眼,茫然地注视公园里依旧未变的景物,玫瑰和杜鹃花从彼连着一排夹竹桃,七里香围绕在公园四周,还有秋千、溜滑梯、翘翘板。
“小薇!”韩妮发出惊叫声,更为自己竟然完全忘了身边还有女儿的存在感到深深的懊恼。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却令她惊惧不已。
她推开耿继文,慌张地望向沙坑的方向,想要确定小薇是否无恙,并希望女儿不要看到妈妈难过的样子。
耿继文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和恐惧,连忙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看着她。
“没事的,我一直注意着,小薇正专心地和贝比玩沙子,根本没有往我们这边看。”
“喔,谢¨¨谢谢你,我¨¨我忍不住¨¨”韩妮困窘地结结巴巴地说,觉得真不好意思。当着大庭广众之前,自己竟像个小孩子似的伏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哭得这么厉害,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好难为情的。”耿继文很镇静地说…“而且也没有人在看你,你看现在的人都各忙各的,对周遭的事才懒得去管。”
他说话的时候,韩妮迅速地四下瞧了一瞧。
“喔!”她近乎傻气地自嘲道…“在我们南部那个小地方,如果一个女人在公共场所情不自禁地哭起来,一定会立刻引来很多人的好奇。”
耿继文从口袋掏出一条手帕递给韩妮,对于他这个细心而体贴的举动,今韩妮十分惊讶。但更令韩妮感到意外的是,他的手帕竟如此的干净,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过来坐下,让心情放松一些。”耿继文扶她走向椅子。
韩妮有些僵硬地坐下来,仍对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不已。
耿继文以他惯有的姿势在她身边坐下。
“你为什么会来台北呢?”他相当好奇地问。
“我¨¨我姊姊住在这里。”韩妮有些不好意思地以耿继文的手帕将脸上的泪水轻轻拭去。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故乡?这儿并不适合像你如此单纯的人。”
“每个人都会希望来到大城市看看,这是许多人的梦想,你觉得有什么不好吗?”韩妮感到奇怪地注视着他。
“韩妮¨¨”耿继文叹口气,嘴角牵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一面接住韩妮投来的目光,他温和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古老而深沉的智慧。“你单纯得像张白纸,如果你要待在城市,就必须学会坚强地保护自己,否则这个城市会把你给吞灭掉,将你的单纯污染了。这里存在的是无情而激烈的战争,每个人都要争第一,胜利者一点都不关心失败者的死活。”
对于耿继文的说法,韩妮除了心存感谢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同她所想像的,耿继文是个相当愤世嫉俗的男人,也许他曾经受过什么刺激,才会让自已对这个社会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但是韩妮很清楚明白地告诉自己,她会让自己学得更坚强,刚刚发生的事,她绝对不会允许它再度发生。
“你说你跟姊姊住在一起,那么你的生活还顺利吗?”耿继文十分关心地问。
“姊姊她对我很好,她比我大五岁,从小她就像个小妈妈一样的疼爱我照顾我,她是个护士,她的丈夫是牙科医生,他们有三个很可爱的儿子,我姊姊的生活非常的幸福。”
“那就好,你跟小薇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顾,让人感到放心。”耿继文仿佛松一口气说道…“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带着小薇来到台北吗?”
“是姊姊鼓励我的,她说我还年轻,不应该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应该摆脱过去伤心的回忆,积极迎接新的人生。她更觉得 我不能剥夺小薇再度获得父亲和拥有正常家庭的机会。”韩妮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我姊姊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我目前并不希望谈感情的事情,我只希望可以找一份安定的工作,然后将小薇抚养长大。”
“你的意思是说,你永远不会再走入婚姻的生活?”耿继文的眼神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曾经我很憧憬婚姻生活,但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在我曾经以为幸福唾手可得时,又将幸福从我手上夺走,或许老天爷就是告诉我,我并不适合婚姻。”韩妮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耿继文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如同你姊姊所说的,你不能剥夺小薇获得父亲和拥有正常家庭的机会,小薇会慢慢长大,她会希望有一个父亲的。”
“但是对我而言,要忘掉过去那段甜蜜的回忆,并不容易。”韩妮有些感伤地说道。
“我想一个人是很难忘掉过去,但是只要你是活在这个世上,就该学着忘掉痛苦的过去,重新开始 而且你真的很年轻,你应该找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来照顾你。”耿继文以一种无奈、伤感的语气继续说道…“你应该值得庆幸,至少你还有小薇陪伴在你身边。”
对于耿继文的话韩妮除了赞同之外,今她感到非常好奇的是,他话中那份淡淡的忧愁,仿佛他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痛苦回忆。
耿继文轻轻叹了口气,将身子再往座椅里靠,头枕在椅背上。
“至少你的悲剧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你还有一个可爱又贴心的女儿,让你有个人去爱,也让你的生活有目标,使你有勇气继续活下去。不像有些人,他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却在拥有的同时,失去了更多。有一个男人,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想要结婚,可是那女孩子并不想要结婚,她不想被约束,她想要自由…那男孩也愿意给她自由,因为他是那么的爱着这个女孩子。可是那女孩子虽然不想结婚,却幻想希望有个孩子,对于女孩这样的想法,男孩子很不赞同,他觉得如果要有孩子,就必须要有婚姻,可是女孩子完全不接受男孩子的想法,她背着男孩子让自己真的怀孕了,而且事后才宣布出来。”
对于耿继文突如其来的这个故事,韩妮感到十分的好奇,她不知道耿继文说的故事中的男女主角是谁,但是从他充满悲痛的口气中可以得知,这个故事一定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
“结果他们结婚了没有?”韩妮很想知道故事的结果,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耿继文的表情显得很痛苦,他似乎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在思索着什么,他将目光从韩妮的脸上移开,然后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处。韩妮完全看不透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如果你不想说¨¨就当我没有问吧。”韩妮感到有些愧疚,她知道自己不该好奇的。
耿继文深深吸了口气之后,将视线再度转向韩妮,眼神中透露出了解的目光。
“没有。”耿继文以深沉的嗓音说道…“那个女孩像一只在天空自由自在飞翔的小鸟,她不要有任何牵绊。男孩搞不懂她为什么坚持想要个小孩,不过这个小孩到底还是生了下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男孩就发誓一定要给自己的女儿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这时女孩却觉得孩子是个累赘,她受不了婴儿哭泣的声音,更受不了男孩一直要求她结婚,最后她弃男孩和自己的女儿远走高飞。男孩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女孩的离去让他觉得伤心,但是男孩决定把所有的爱给自己的女儿。小女孩慢慢地长大,也开始上幼稚园,可是她似乎无法适应学校的生活,总是一副无精打辨的样子,而且极易感到疲倦。本来小女孩的父亲也不以为意,以为是小孩子对于学校生活的抗拒,可是后来他才明白他的女儿生了病,医生检查的结果是 小女孩得了血癌。”
“噢!不!”韩妮惊骇地脱口而出。她替故事中的男主角感到悲哀,毕竟她自己有女儿,可以想像身为父母在知道自己孩子生病时那种紧张和恐惧,更何况男主角的女儿得的是血癌,这是极为残酷的打击。
耿继文对于韩妮的反应露出了些微激动的表情,他仿佛在压抑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般不断地做着深呼吸。
“医生做了一次又一次检验,他们也换了一家又一家医院¨¨结果只是白费时间,群医都束手无策,挽救不了小女孩的生命,小女孩被这个病折磨了三年才结束她在人间短暂的停留。这三年中,她只有父亲做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经常哭闹着要找妈妈,但是男孩子不知道女孩子去了哪里,更为自己无法达成女儿的心愿而感到挫折万分;后来小女孩不再哭泣,也不再要求见她的母亲,最后是在带着无法见到母亲的遗憾中握着父亲的手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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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妮听完耿继文说的这个故事后,眼眶盈满泪水,她为这个小女孩悲惨、短促的生命,以及故事中男主角所受到的打击感到难过。如果她没有猜错,故事中的男主角应该就是耿继文,她相信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因,他失去了最心爱的女儿,他的生活已经没有任何目的和乐趣。
韩妮相信,在那段痛苦的时间里,一定没有人来分担他内心的煎熬和苦难,也没有人安慰他失去女儿后的悲哀与寂寞。
现在韩妮完全能明白,耿继文为什么会如此严厉地指责她把女儿托给她姊姊照顾,显然他把她想成和小女孩的母亲一样,其实她们的情况完全不同,韩妮绝不会为了任何一件事弃女儿不顾。
韩妮本想对耿继文说几句安慰的话,但是看到他冷漠的表情使她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并没有承认他就是那个失去女儿的父亲,也许这是他埋藏过去唯一的方法。
和耿继文相较起来,韩妮觉得自己幸运多了,至少她拥有的是和小薇父亲在一起的美好回忆,虽然他们不能永远在一起,但是至少她知道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们不会离开彼此,而自己的家人和亲友都在那场意外之后给与她最大的关怀与照顾,她不像耿继文那样孤独无助¨¨韩妮可以明白的是,耿继文到现在仍是如此,只有他的狗陪伴着他,那是他女儿养的狗吗?要不然贝比为什么会特别亲近小薇?
“抱歉,这个故事让你听了不舒服。”耿继文突然说道,他将身体稍微向前坐好,好像是想藉此除去落漠的情绪,他无奈地对她挤出一丝微笑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个故事,但是我只是要告诉你这世界上比你更悲惨的人还很多,所以你一定要更坚强地活着。”
“谢谢你。”韩妮露出微笑地答道…“是你让我觉得自已有多幸运,所以未来我将学着不再哭泣,并且会像你所说的一样坚强地活着。”
耿继文惊讶地睁大眼睛,半开玩笑地说…“真的?我没想到自己这么有用。”
“你¨¨”韩妮本想对他说几句安慰的话,但转念之间,想到耿继文并没有承认他就是故事中的男主角,所以她便把想说的话再次咽回去。“从认识你到现在,我还没有问过你住在哪里。”她发现自己这话好像说得太突然、冒昧了,可是他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知道彼此的住处,应该不会让他感到不开心吧?
“我住的地方离这不远。”耿继文含糊地回答道…“你跟你姊姊住,还习惯吗?”他似乎在试着岔开话题,不想把注意力放在他自己身上。
韩妮不是不知道他岔开话题的用意,既然他不想多谈他的事情,那么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我跟我姊姊住得很习惯,虽然我是跟她住在一起,但是我是住在她家后面的一间空房子,那里本来是要给我姊夫的母亲住的,后来她住不习惯就搬回乡下去了。”
“那很好嘛。”耿继文点点头道…“听你的口气,你姊姊好像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你是不是一切都听她的?”
“不,有许多事情我还是可以自己做主。”
“那你今天晚上必须回家吃晚饭吗?”
“喔,不,我住的那间房子里有厨房,我们各自开火,我不想打扰到我姊和姊夫的家庭生活。”
耿继文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不知道你跟小薇今天晚上愿不愿意和我到麦当劳一起吃顿饭?”
耿继文话里寂寞、孤独的语气,今韩妮听了很觉不忍,刚准备要接受他的邀请,忽然想起她身边一点钱也没有,因为刚刚出门时过于匆忙,所以她根本没带皮包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