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桃园后,人隔两地。为了新公司的开幕和营运,他势必得暂时先放下他们的感情先在事业上冲刺。她不可能不了解。她这么坚持留下来,他不想强迫她配合自己,但他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爱情,经得起这番考验吗?
家乐将额头抵上她前额,无奈地叹口气。
她睫毛轻颤一下,慢慢睁开眼,涣散地望着他。“家乐……”
“小玲——”他吻她。“我爱你。”
她红了眼眶,注视他良久。
“怎么每次说爱你,你都会哭啊?”有点受不了耶——
“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爱我……”她抿住唇,敛下忧郁的眸光。
“嫁给我……”家乐爬上床拥紧她,深情的吻一直未歇。
卓玲默不作声,以泪洗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的眉、他的脸颊。
他炙热的身躯暖和了她空虚冰冷的胸臆。温凉的唇奇异地带着火热温度,从她敏感的颈侧一路燃至她的胸前。
“嫁给我,”在急促的喘息中,他再次提出请求。“跟我走……”
她还是没回答他,只能以她柔情的回应与忧伤诉说着对他的依恋。
他狂热的双手无法停止在她身上的游移。眷恋的热潮席卷而过,加深他们对彼此的缝缓和需索。
随着他愈来愈肆无忌惮的亲近,她却惶惑地开始退却:“不……不要,家乐,不要……”
家乐艰难地拉开身子,目光胶着在她脸庞,幽黯的眼眸负载着浓重的失望。
“我……我怕。”她终于承认,泪水更如泉涌。
“怕什么?”他支着身子,俯身凝望她。腾出一手将她环在胸壑之间。
他的专注与深情再次撕裂她紧固的心防,她忍不住痛苦的呻吟。
“告诉我,小玲。”家乐从来没有这么心痛和无助过,他知道她的心有所顾忌,却不了解为什么会是如此难解的谜题。“告诉我。”
“我……不知道,对于婚姻,对于……这一切,我就是怕……”她试着抹去泪水,却愈抹愈多。“就是怕……”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沉下脸。“还是把不知道当做藉口?”
她逃避他的凝视。
“你怕我会像你父亲一样始乱终弃?”他浓眉紧锁。
卓玲抿着唇,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将脸埋入他的胸膛。
“我不想爱上你,因为我无法承担被你背叛的后果。”她又啜泣起来:“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纠缠我?我讨厌这样……我不要爱上你……”
“但是你已经爱上我了,你逃不走的。”他执起她下巴:“你知道吗?其实你怕我离开你,我更怕你离开我。”
卓玲惊愕的睇住他。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对你产生前所未有的感觉。直到尾牙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只是对冷漠的你有种被忽视的不甘心而已。但在尾牙后,我才发现你的确是我一直在寻找、在等待的人。”
“我?”卓玲疑惑地望着他。
“还记得我们吵得最凶的那一次,我曾提到我父亲吗?”他问。
她点头。
“他是个非常成功的企业家,却是个最失败的丈夫和父亲。我亲眼看到母亲将宝贵的青春投注在一个不值得付出的人身上,一辈子痛不欲生。所以很久以前就下定了决心,我的婚姻一定要有所不同。”
她静静地倾听他,爱怜地伸出手抚着他的脸。
“我要的是一个可以和我无所不谈的伴侣,可以支持我的决定、可以爱真正的我,不在乎我是罗氏企业的继承人、我的名声或是我的外表。你是唯一让我完全将心交付的人。如果你离开我,我又该怎么办?”
家乐真挚地注视她。眼中炽热的烈焰猛烈地燃烧着卓玲,一点一滴地驱走桎梏她数十年的冰寒。“我……也爱你……”她羞涩地说。
喜悦的笑容在家乐的脸上荡漾开来。他拥住她热情地吻她,而她也含泪热情回应。“跟我走……你知道我真的很需要你。”
“我……”说爱他是一回事,但答应跟他走又是另外一回事。
“嫁给我吧。”他不死心地追问:“还是你希望我现在去买颗几克拉的钻石,捧束鲜花跪在你脚前?”
“不……不是……”他对她实在太好了,好到让她自惭形秽。
“为什么答应嫁给我会这么难呢?”他的欣喜又冷淡下来。
“我、我……”她摇摇头,泪水再度落下。“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她相信他,并不代表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守住他,她怕有朝一日他会发现她不够完美。
“你还是……”他低叹一声,紧拥住她。“再说一次你爱我。”
“我爱你。”她轻轻地在他耳畔低语、啜泣。“我爱你……真的好爱你。”
正因为爱,才会惧怕有朝一日失去它,会引来的更无法承受的痛苦。
翌日清晨,她目送他带着深沉的无奈离开台中。
***
“唔……”沉睡中的晓妃痛苦地呻吟一声,却未能将纠缠十多年的恶梦驱逐。“不……”她无力地挣扎,再次跌回那教她畏惧的影像里。
“阿姨好。”十多岁的她怯生生地向卓玲的生母问好。
阿莲满脸不耐地瞟晓妃一眼,哼了一声。
“阿莲,你这样对孩子不好吧……”任爸走到阿莲的身旁低声地说:“孩子毕竟什么都不懂。”
“什么都不懂?”阿莲鄙夷地怒视他:“她的娘在差不多她这个年纪就懂得勾引有妇之夫了,她不懂个屁!那个舞女有本事和你生小孩,就要有本事把孩子养大!你要是带这个贱种回来,我就离开这个家!”
“你在胡扯些什么?阿巧她……她另结新欢了,孩子没人照顾挺可怜……你就看在她孤苦无依的份上,让她住进来吧!”任爸为难地说。
“她住进来,我就走!”阿莲不肖地瞪她一眼。
“阿姨,您不要走,我……我自己到别的地方去住就是了……”晓妃已然泪流满面。
“贱种!少装得这么可怜的样子,这里是我的家,你本来就不该踏进这个门一步!”
“阿莲!”任爸出手就是一拳。
“哎哟!打人啦!”阿莲揉揉自己的手臂,哭喊起来:“算你狠!我们夫妻一场,你不但有本事在外面养女人,连跟她生的野孩子你也当心肝宝贝!”
“你……”任爸又挥起老拳:“你闭嘴!你敢再说她我就揍你……”
阿莲撇下手中的一叠纸,两手向腰一插,直向他逼近:“你打呀!你打呀!你再狠一点啊!你有种现在就去找律师和我离婚!”她指着她刚丢在地上的那叠纸:“户口名簿就在这里啦!看到了没?我告诉你!你敢把这个贱种的名字放进来,老娘就跟你没完没了!”
任爸看可怜的晓妃哭得惨兮兮的,不禁忿忿地扑到阿莲身上。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拳打脚踢起来。
阿莲的身材颇为高大壮硕,任爸和她打起来,虽然不至于输给她,却也占不了什么上风,更何况阿莲像发了狂似的,将多年来的积怨全数发泄出来。
“呜……呜……”晓妃已经不知道自己做过同样的梦多少次,每次都把自己哭醒过来。
“我不是贱种……我不是……”她喃喃自语,泣不成声。
在白天,她是娇艳可人的晓妃,聪敏精灵。数不清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求她看他们一眼;在夜里,她却永远害怕恶梦的纠缠,不论她让自己多忙,不论她多努力去遗忘,阿莲曾经说过的每句话总是能在梦里,字句不漏地如汹涌的波涛袭卷而来,而初次听到那些话时的痛苦和震撼,更是无情地蹂躏、撕扯着她的心。
她伸出手颤抖地扭开灯。每次梦醒时,她就无端地怕起黑暗。
不一会。“晓妃?你还醒着吗?”卓玲敲着她的门。
有人来?太好了!晓妃立刻想冲去开门,但她同时踩下煞车——她不要卓玲看到自己这样。“姊……有事吗?”
她很久很久没有叫卓玲一声姊了。自从和家乐谈开之后,她的心才开始变得柔和,将以往用以自我防御的坚锐和恶毒外壳缓缓地褪了下来。
在门外的卓玲为她难得叫自己一声姊,激动地难以平复错综复杂的心绪。她清清喉咙,调整一下音调:“小……小咪,我睡不着,可以和你聊聊吗?”
晓妃擦擦泪,旋开了门。
“你在哭?”卓玲等到和她坐上床才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没什么,做了个恶梦而已……”晓妃别开脸。
卓玲怔怔地望着她,尘封了十年的回忆泉涌而出。妈妈走没几天,阿巧就带着晓妃到任家。晓妃起初不知为什么就是闷闷不乐,而卓玲才被母亲抛弃,也非常的郁卒。阿巧本来就不打算留在任家,没几天就落跑了。
这两个国中女孩几天下来互不交谈,也显少同桌吃饭,任爸不知道怎么搞她们俩,只好叫她们互相接纳对方,学着和平相处,自己则成天和他新的老相好——电视机为伴。
两个女孩这样彼此敌视了快一个月,终于有天晓妃买炸鸡排时,买了份烧仙草给卓玲,那道高墙才不攻自破,将她们系成感情亲密的姊妹。
那阵子她们好到几乎每晚都一起聊到深夜、一起睡觉,白天一起上学。晓妃可以和她天南地北的聊,但一些事情她则绝口不提,包括她为什么有时候会从梦中哭醒。
由于那时学期快结束,任爸没有将晓妃转到卓玲的学校里来,所以她们一出门就各走各的,只能约定继续催任爸将转学手续办好,让她们以后一同上学。
可惜好景不常,姊妹连心的情况在晓妃转入卓玲的学校后就变了质,前后不出一个月,卓玲至今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十年的形同陌路,在今晚终于又重拾往日的温馨和相依的感动。卓玲欲开口,泪却先流了下来。
她握住晓妃的手,哽咽不已。
“你干嘛……”晓妃想面不改色地问她哭的原因,自己却也管不住泪水,连话也问不完。
两个女人就这样痛哭成一团,长久以来的冷漠终于逐渐化解。
“你为什么睡不着?”晓妃擦干了泪,首先问她。
“那你为什么哭?”卓玲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耶!”晓妃将手中的枕头扔向她。
“哦——又偷袭!真是什么改不了吃屎。”卓玲也回赠她一条被子。
“是狗比较脏还是屎比较脏?我宁愿说:真是狗改不了吃什么的。”晓妃从身上拉下被子,改抓桌上的书扔她。
“狗吃什么?狗吃骨头啊……哇靠,连书都来了!”卓玲赶紧逃命。
“女人家嘴巴就老是那不干不净,也只有家乐那个大白痴才会看上你!”晓妃摇摇头笑她。
“家乐是懂得欣赏——”卓玲厚着脸皮纠正她。
“快回答我的问题啦!死三八。”晓妃不耐烦地催她。
“你才死三八咧!我真的是想问你为什么哭啊!”
晓妃满脸讶异:“你听到我哭了?”
“没——我只是想起来你以前常常会做恶梦把自己哭醒……”她将衣服拍平:“想到以前好多好多事,就睡不觉了。在客厅无聊得走来走去,正好看到你的灯亮了,猜你是没睡,才过来敲门。”
晓妃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到底梦到什么?每次问你你都不说。”卓玲很不开心地抱怨她。
“梦到你的妈妈啦。”晓妃声若蚋蚊。
“我妈妈?你见过她?她不是在你来之前就离开了?”
晓妃摇摇头,和着泪,困难地在哽咽中诉说出那段使她柔肠寸断的回忆。
“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卓玲含着泪问她。
“为什么要说?我巴不得忘了那段过去,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以为你把我当姊姊看!”
“我们不过当了二十七天的姊妹!我哪里有足够的时间告诉你我心里所有的事?”晓妃抬起头瞟她一眼。
“二十七……”啥?她连多少天都记得一清二楚?“还不是你后来又变卦,我可从来没有不要你这个妹妹!”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杨国真我的真实身份?”
“杨国……真?”这又是谁啊?卓玲十分无助地抓抓自己的脑袋。
“杨——国——真!那个最喜欢多管闲事的班长啊!”
卓玲在纷乱的思绪中翻找晓妃指认的人,有了!那个长得蛮诡异的高个男孩。嘴唇厚得很有个性,如果插上两根须,一定很像鲶鱼。
“我和他说了什么?”健忘是卓玲最大的毛病。
“你和他说我本姓江,不姓任,还告诉他所有有关我的事,他拿去大肆宣扬一番,所有的人都在笑我!”
“我……有……这样做吗?”卓玲的心一沉,想起来晓妃到班上没多久,班长找她填写晓妃的资料好在学校存档。由于晓妃外表太漂亮又太傲气,男生多半想“吃”又不敢接近,所以杨国真很害羞地跑来问她有关晓妃的资料。
说来也是自己笨,只要告诉他晓妃是妹妹就好了,偏偏又拗不过杨国真好奇地追问为什么是妹妹,却现在才住一起。刚上国中没多久,除了会念书就是傻不咙咚地,不懂得扯个谎,便和盘托出真实情况。
她避重就轻地陈述,不料杨国真避轻就重地渲染,晓妃立刻和卓玲一刀两断。但除此之外,卓玲自己不记得听到过什么闲言闲语。
“我……我想起来了,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是我告诉过他不要传出去……”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吧——卓玲浩叹自己笨,话也愈说愈小声。
“你不知道他们在背后把我说得多不堪?”晓妃用泪水汪汪地双眼幽怨地看着她:“也难怪,你向来以你的强悍闻名,没人敢动你……我呢?我是个转学生,男生追不到我气得干瞪眼,女生妒嫉我不愿与我为友,我又一向独来独往,你能了解直到上完国中,我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的感觉吗?连一个也没有!”
“你为什么不当时就告诉我这些事?”卓玲又哭了起来。
“因为我气你!我恨你背叛我!”晓妃气得直打她的枕头。
“我没有!不是故意的!”卓玲知道她把那枕头当作她在打,她是该打。
“你应该保护我的!”她将枕头狠狠摔到地上。
“我是想保护你,但是我不知道发生这些事情!”卓玲无辜地道。
“你就是那么粗心!除了自己一股脑地冲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管!”
卓玲一怔,发现还是晓妃了解她。只是那么短短的二十几天,她对自己的认识几乎超越自己。“你既然知道我的个性,为什么不和我摊开来谈呢?”
“谈!谈什么?国中生能做什么?你能帮我找个爱我的母亲吗?你能帮我换个不会有人嘲笑我的学校吗?你能让我迁入户籍吗?你能帮我抵挡同学好奇地眼光吗?你给我惹的麻烦够多了!我气你背叛都来不及,为什么要找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