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话,凝归他许久,“听署长说你父亲临终前就是在追查安非他命流入校园的案件?”
“……嗯。”他沉声应道,神情忽地黯然。
“他告诉我你父亲当时因为心力交瘁,所以才忽然心脏病发……”
“他会心脏病发是因为我!”他忽地截断她的话,语气激动而自责,望向她的湛眸幽微着痛苦的沉暗。
江若悠吓了一跳,“为什么?”
“想想看,一个个性严肃刚强、充满正义感的老人,在发现自己的儿子也吸过安非他命会怎样?”
“你——”她不敢实信,“吸毒?”
“……只吸过一次,是那些一块在社区打球的朋友要我试试的。我就吸了那么一回,”他垂下眼睑,语音低微喑哑,“可就这一回,注定我一生后悔——”“乔书——”她轻唤着,在听出他的嗓音梗在喉头时,心脏重重一抽。
她知道他哭了,虽然他低垂着脸,不敢让她看见他的表情,可她知道他眼眸现在是红的。
他只是拚命强忍着,不愿在她面前示弱。
傻乔书!他们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他又何必怕在她面前流露脆弱的一面呢?当年他父亲逝世时他又为什么不肯让她分担这些痛苦呢?为什么要一个人藏在心底这么深、这么久?
这个笨男人,简直笨透了!
她幽幽叹息,伸手将他低垂的头揽向自己柔软的胸前。
她可以感觉到他身子突如其来的僵硬,可她不管,只伸出玉手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不惜一切也要逮到杜云丰,断了这条毒品走私路线,是为了你爸爸吧?乔书,因为你想补偿他,想完成他的遗愿,对不对?”他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让自己靠在她胸前,一动也不动。
一阵湿意染上她胸前衣襟,她忽地闲眸,深深呼吸,轻抚着他的动作更轻柔几分。
“若悠……”
“别说话,”她温柔地说,嗓音微微沙哑,“我都明白。”
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
她只恨自己明白得太晚,没能及早为他分担这一直被他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痛苦。
静寂的气氛围裹着两人,半晌,一个略带犹豫的嗓音终于悄然扬起,“若悠?”“嗯?”
“我回维也纳以后,你……会怎样?”
他回维也纳之后?
江若悠心脏一拧,紧紧抽疼。
“什么怎样?”她极力以轻松的语气掩饰突如其来的心伤,“当然是继续当我的无聊分析师啦。”
他抬起头来,”对朗朗湛眸专注地凝定她,“你……不想交个男朋友吗?”“男朋友?”她心一跳,“怎么?你这么怕我嫁不出去啊?”
“哈,我的确是有点担心。”半开玩笑的回答后,他忽地一顿,陷入沉吟,半晌,双唇终于坚定地开启,“嫁给我吧,若悠。”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震惊。
“我说请你嫁给我。”他嗓音沉稳。
天!她没听错,他真的开口向她求婚。
江若悠瞪着眼前神情缜静的男人,心绪由开始的震惊、不敢置信,逐渐转成浓浓的愤怒以及淡淡的哀伤。
他是什么意思?要她嫁给他?他真以为她江若悠没人要吗?他真以为她需要他发挥骑士精神来解救她这个圣诞节过季礼品吗?
他……竟敢开口向她求婚!他怎么能?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刺痛攀上江若悠的眼眸,她眨眨眼,强迫自己逼落最冷冽的嗓音,“燕乔书,你是什么意思?你真以为我没人要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悠,我……”
“记得我们在华纳威秀那一次吗?那个从香港来的帅哥分析师James打电话给我约我吃饭,”菱唇故意绽开甜甜微笑,“我们今晚要去PUB.”
“香港帅哥?”自记忆库里翻出那天在华纳威秀胆敢纠缠江若悠的男人影像后,燕乔书不觉面色一沉,“你要跟他去PUB?”黑眸紧盯着她。
“是,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江若悠还不至于没人要。”
“你以为我向你求婚是因为怕你没人要?”他狠狠瞪她。
“难道不是吗?”她回瞪他,“我告诉你,你的担心是不必要的,我有人追,而且如果我愿意施展魅力,说不定今晚还能骗到一个火热的Onenightstand……”
“什么?你竟打算跟一个才第一次约会的男人上床?”
“不行吗?”
“当然不行!”黑眸倏地燃起灼烈火苗,他猿臂一展,用力攫住她的肩膀,“我警告你,我绝对不许你……”
“你没资格许不许我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做定了,你管不着!”
☆☆☆
他管不着!他凭什么……限制她应该或不应该做什么,他又凭什么决定她需要他发挥那该死的骑士精神,为了两人多年来的交情不惜委屈自己娶她?他凭什么?她不需要这样自以为是的同情,她不需要……
“你……该死的以为我需要你的施恩吗?”江若悠喃喃,瞪着酒杯里黄澄色的液体,“我……呃,不需要你到我那么好,你可以去娶一个温柔贤慧的妻子,尽管去啊……”口中虽这么说,可心脏不知怎地却重重一抽,“你不必……不必在意我——”
“怎么了?Debbie,”坐在她身旁的男人关怀地问道,右手托起她的下颔,温柔地凝视她酒雾迷蒙的眼眸,“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没……没什么,”她挥了挥手,试图挣脱男人的掌握,“James,我好像……醉了——”
“你喝太多了,Debbie.”
“我们……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回去啦?”James扬声,似乎有些惊讶。
“那……不然你还想怎样?”
“再陪我多坐一阵子嘛,Debbie,”他托住她的手臂,“PUB才正开始热闹呢。”
“不要!”江若悠甩开他,挣扎地站起身,“我要……我要走了——”说着,她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就要举步离去。
James连忙跟上,双手扣住她的纤腰稳住她的身子。
“放开我啦!”
“不,这样太危险了,Debbie,你喝醉了……”
“我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不行,Debbie,”James仍然坚持扶着她,“我不放开。”
“放开!”
“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狠狠瞪他。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我说过不能让你单独一个人……”
“放开她!”
突如其来的怒吼忽地插入两人的争论中,清醒的男人与半醉的女人同时一凛,将目光调向声音来源。
是燕乔书,挺拔的身躯挡在两人面前,浓眉紧蹙,一向泛着笑意的唇角此刻亦紧紧抿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阴沉严凛的气势。
这样迫人的气势教一对男女乍然哑口无言,只能愣愣望着他。
“跟我走!”趁两人还未回神前,燕乔书伸出手,一把拉过江若悠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我不要!”终于捉回迷茫神智的江若悠拚命挣扎着,口齿不清地嚷着,“我跟……我跟James还要继续狂欢……现在……现在还早……”
“早什么?”燕乔书在她耳畔吼道,“都过了十一点了!”
她忍不住微微退缩,可语气却依旧倔强,“十一点才是台北夜生活的刚开始呢。”
“你!”燕乔书气绝,更加用力地扯住她,一路将她拖往PUB门外,“跟我回去!”
“我不!你放开我啦。”她扭动着,“你们这些男人是怎么回事?明知人家不愿意,还硬要强迫人家……”
她喃喃抱怨着,无论如何就是不肯随燕乔书乖乖离去,两人索性当街拉扯起来。
这时候,James也追上来了,一副准备英雄救美的模样,“喂喂,你这家伙究竟是谁?为什么总是出现来搞破坏?上回也是你硬拉Debbie走……”话语未落,两束凌厉的眸光便射向他,他身子一颤,“我……我没说错啊,上回真的是你……”
燕乔书冷冷瞪他,“你说完了吗?”
“说……说完了。”
“说完了快滚!我还有话私下跟我的“未婚妻”说。”
末了特别强调的名词震惊了James,回望他的神情一脸痴呆,“Debbie是你的未婚妻?”
“不是!”
“是!”
两个声音同时扬起,迥异的回应教James一双眼来回左右地看,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他决定自己还是别招惹眼前这个显然正在气头上的俊伟男人,先溜为妙。
“喂,James,”江若悠不敢置信地瞪着那个正以最快的速度消失的背影,“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不是说还要继续玩吗?”
“玩什么!”冷厉的嗓音锐利地划过江若悠耳畔,跟着一只大手转过她痴痴望着James背影的脸庞,“跟我回去。”
他凭什么这么命令她?江若悠瞪他,他以为她是什么?一条随人召唤的狗?“我说了我不回去!”她锐喊,嗓音濒临歇斯底里。
“你不回去还想怎样?难道真想在街上随便找个男人玩一夜情?”
“不行吗?”
“当然不行!”
“有什么不可以?反正我已经不是处女了,不在乎再多几次美妙的经验……”“江、若、悠!”
“我要玩,就算我跟全世界的男人上床你都管不着,你只不过是我的“朋友”而已。”
天!他真该给这莫名其妙的女人一耳光!
狂怒的浪潮蓦地席卷燕乔书心海,“江若悠!你给我清醒一点!”他怒吼,一面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
“我不要清醒,不要你管我!”她怒瞪他。
“我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江若悠一阵惊跳,“好朋友”三个字像某种锐钻,毫不容情地刺痛她的心,“我只是个粗鲁、笨手笨脚、神经大条、一点都不温柔体贴的女人,别说为人妻,我连当人朋友都做不好!我不需要你这个好朋友,更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向我求婚,我不要不要不要!你听清楚了吗?我不要!”她尖声喊,一面用力跺脚,“我不想嫁给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更不想委屈自己把朋友当老公,你听懂了吗?听懂了吗?”她质问他,一句比一句激动,一声比一声高亢,到后来,已是被泪水占据一双眼眸,只能透过朦胧的迷雾凝望他。
他的脸庞,在她迷蒙的视界中像是忽然一黯,就连一对湛眸也敛去平素所有光彩。
“你真的认为嫁给我是委屈?”他低声问,语气平稳,听来却仿佛空落。她蓦地咬牙,“对。”
“……我明白了。”他一顿,片刻,嘴角忽地扬起半自嘲的弧度,眸光一转,落定不知名的远方——☆☆☆
他就这么走了。
又一次,她只能留在台湾,看着他往遥远的维也纳飞去,盼着也许两年、三年之后他们俩会有机会再见。
而那个机会很可能就是他的婚礼。
“我会邀请你来参加我的婚礼的。”分手时,乔书这样告诉她。
他的婚礼……
她想,止不住酸涩的泪水奔流。
他的婚礼……难道她真的注定只能看着他春风得意地挽着美丽的新娘,在他的婚礼上表演相声娱乐嘉宾吗?
她不要……可,她又能怎样?行事莽撞的她永远也当不成一个男人的好妻子,她只会拖累自己最爱的人而已。
她只会让她最爱的人为她受伤,根本无法好好照料他的生活。
哦,她真的笨死了……
“嘿,老姊,你还在家里做什么?”
蕴满责备的嗓音尖锐地刺向江若悠耳膜,她不觉捂住耳朵,额头跟着一阵疼痛。
扬起头,眼瞳映入的竟是她那个应该早回新竹上班的弟弟,“你怎么会在这儿?今天不用上班吗?”
“那你又为什么不上班?”江亦驹瞪她。
“我……头痛。”她随便编个理由,“请假。”
“你既然请假,为什么不干脆去送机?你不知道燕大哥今天早上的飞机走吗?”“我……知道。”她点头,语气空灵且茫然,“我没法去送他……”
“为什么没法?是不想还是不敢?”
“不敢?”她颦眉,不明白为什么弟弟要用这样的口气和她说话。
“因为你舍不得他走,所以不敢去送机,害怕自己到时候会忍不住哭着要他留下来。”
江亦驹口气冷淡,却正中江若悠的心事,她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沙发椅背,悄然匀定过于急促的呼吸。
接着扬起头,送给弟弟一抹苍白的微笑,“你胡说八道什么?”
见她明明大受震撼却又假装镇定的神情,江亦驹只觉得自己被打败了,他无奈地大翻白眼,“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两个迟钝无比的家伙了!明明都爱着对方、在意着对方,却又假装毫不在乎,一个潇洒地走人,一个找藉口不去送机,真是——”他蓦地一顿,双手一摊,伴随着一阵深深叹息,“真不晓得你们这对冤家玩的是怎样一场爱情游戏!”
“别……别胡说,亦驹,我跟乔书之间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会为了救你不惜丢掉自己一条命?没什么你会说如果他不醒来你便要跟他一起走?两个人的性命都可以这样交给对方了,你还告诉我你们之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吗?”
一连串的质问掷向江若悠,逼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我们……我们是好朋友嘛,过命的交情……”
“是啊,你们是好朋友,过命的交情!”江亦驹截断她微弱的辩称,讽刺又无奈地说:“因为做了十几年的好朋友,所以没胆量也没眼睛认清彼此的真感情了。姊,”一双有力的手放上江若悠纤细的肩,跟着一对幽深的眸子紧紧锁住她的脸庞,“燕大哥是不是跟你求婚了?”
她再度一晃,“他……只是一时胡涂,我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你要折磨燕大哥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我没折磨他!”她对着弟弟怒喊,感觉一颗心不断揪紧,“我只是不希望他因为同情我而向我求婚,我江若悠没那么可怜……”
“什么?”江亦驹瞪她,眼神满是不可置信,“你以为他是因为同情你才向你求婚?”
“就是这样。”
“天,”他一翻白眼,忍不住大摇其头,“像我这么聪明的男人怎么会有你这种笨姊姊?老爸、老妈的基因出了什么问题?”乱七八糟地感叹一阵后,他深深吸气,“姊,你难道到现在还看不出燕大哥对你的感情吗?”
“什么感情?”
“好吧,就算你认为一个男人肯为了救你不惜牺牲性命是因为义气,就算你认为他跟你求婚是怕你嫁不出去,那他要我帮他监视你有没有交男朋友又怎么说?”“什……什么?”她一震,心韵凌乱,扬起朦胧的眼眸,不敢置信地瞪向江亦驹,“乔书要你……监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