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毅见朱瞻垣如此呵护鱼澹然,心里颇不是滋味儿,亦开口求助。
“好,柴兄,你稍候!”
朱瞻垣温柔地把湿毛巾敷在柴毅额上,细心照料着病中的柴毅。他不禁纳闷:怎么男人也这般娇弱呢?唉,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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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朱瞻垣彻夜守候着高烧不退的鱼澹然,而柴文在另—个房间中陪伴柴毅一整夜。
“七公子,表小姐的药来了。”
天亮时分,朱瞻垣就派人去煎了药过来。
“先搁着吧。对了,那表姑爷的呢?”
“差人给他送过去了。”
鱼澹然的这碗药,是凉了再找人去热的,始终不见她醒来,所以药就如此凉凉热热,热热凉凉,不知反覆了多少遍,她连一口都没喝。
朱瞻垣镇日守在鱼澹然房里,焦急不已,什么正事全交代手下去办了,自己只想全心陪在表妹身边,等着她醒来,奸哄她务必把药给暍了。
“表哥,这是……哪里?”
鱼澹然烧得糊里糊涂的,从昏睡中醒来,仍是头疼欲裂,抚着头随口问道。
“客栈里呀,你忘了?昨天下午咱们就住进来,还有大夫到这儿来为你看诊。”朱瞻垣试着唤回鱼澹然的记忆。
“娉婷姊姊呢?”
鱼澹然想起来了,柴毅也病得很厉害,她连忙追问柴毅的情形,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道。
“你娉婷姊姊?然妹,你梦见她了吗?”
朱瞻垣一时没看出其中的破绽,只当鱼澹然是作梦了,并没把这话放心上。
“你……没去看柴毅呀?”
鱼澹然察觉自己差点露马脚,连忙又改变问法。
“去过了,他有比较好,药也喝了,晓也退了,放心,有柴文伺候着呢。”朱瞻垣只当鱼澹然这是妻子对丈夫的关怀,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安心吧,你相公不会有事的。倒是你,快把药喝了,额头还烫着呢。”
朱瞻垣细心地把药端至鱼澹然面前,一小口一小口帮她吹凉了,再慢慢喂进她嘴巴里。
鱼澹然被那种苦涩、恶心、刺鼻的药味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但她却怎么也不喊一声苦,因为她已病得没有多余的体力再去叫苦连天;还有,见她表哥那副“慈母”模样,她什么苦也喊不出声了。
“表哥,咱们什么时候进苏州城呀?”
“不急,不急,等你们病好一些再说。我已经派几个手下先到苏州去打点一切,等我们到达时,就什么都准备妥了,这不是很好吗?”
窗外依旧雨势滂沱,客栈里暑气难消,加上恼人的湿气,对于他们这些生长在北方的人而言,江南似乎不像古诗词里那般山明水秀、风光明媚,至少在仲夏之时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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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苏州草衔堂里。
“七公子、柴公子,夫人及各位老爷,这座庭院卑职已用京师富贾朱七郎的名义把它租赁下来了。这座院落分别由七公子、柴公子及夫人居住,其他各位老爷则住东、西厢房。”一名带头的小吏向朱瞻垣二禀报道。
“好,那书斋呢?”朱瞻垣随口问道。
“回七公子的话,有沧浪轩足以作为公子及诸位老爷读书或议事的场所,卑职已派人布置完毕。另外,后院有座玲珑馆,卑职也已差人整理得差不多了,内有一书斋、琴室,及一处小车子,环境清幽,最适宜读书、作画、操琴、奕棋,请柴夫人闲暇之余,多到馆里走动走动。”
“好,处理得很好。来人啊,把马车上的行李各归各位,摆到适当的位置去。”
朱瞻垣—声令下,满屋子的奴仆立即动作了起来。
“表哥,走,陪人家去看玲珑馆。相公,你也一块儿去。”
鱼澹然病情好转但尚未痊愈,还沙哑着嗓子,她迫不及待地硬拖着朱瞻垣和柴毅,陪她去看玲珑馆。
“你这小妮子,就是闲不住。邀你相公陪你去吧,表哥还得到沧浪轩和各位老爷议事呢。”
“相公……”
鱼澹然一脸期待相,死抓住柴毅的袖子不放,又撒娇又撒野地,非要柴毅陪她走—趟玲珑馆不可。
“娘子,别任性了,我也得和朱兄到沧浪轩议事去呀。这才几步路嘛,又不劳你跋山涉水的,你不会自个儿去?女人啊,实在是啰嗦。”
柴毅实在受不了朱瞻垣那种又羡慕、又嫉妒、又带点嘲笑意味的眼光,故意摆出一副“大男人”的架势道。
“好,你们两个给我记住!居然连成一气,欺负本姑娘来着,等回去京城,我一定跑到姑姑跟前告你们一状,包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鱼澹然噘着小嘴儿,对两个大男人威胁带恐吓道。
他们才不吃这一套,正事要紧,没工夫和她闲耗,只好先行走人,前往沧浪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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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馆里,鱼澹然取出她的《择书美人图》,痴痴坐在那儿对图沉思……
她空手比划着,试图模拟白容膝的笔法与力道,努力臆度着图里每—点、每—撇,猜想白容膝是用怎样的心情落笔的?
“夫人,你起来了,怎么没唤我前往伺候,就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柴文四处找不着鱼澹然,果然鱼澹然就在玲珑馆之中。
“看你在忙,所以没惊动你。”
“夫人,用过早餐了没?”
“待一会儿送到这里来吧。对了,我表哥和娉婷姊姊呢?他们上哪儿去了?怎么我一起来就不见人影。”鱼澹然纳闷道。
“他们呀,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出门,说是上知县府找知县大人,谈正事去了。”
鱼澹然在柴文的服侍下,用过早餐之后,开始临摹白容膝的《择书美人图》。柴文站在一侧,为她磨墨伺候。
“婵娟,下去吧,别管我了,我心里头烦,让我静一静。”
鱼澹然今天一直画得很不顺,一眨眼工夫,地上丢满了画坏的宣纸团,整个人几乎要“抓狂”了。想自己乃堂堂一介“咏絮才子”也,曾几何时这么窝囊过?
“夫人,你根本没把心静下来,心浮气躁的,哪画得出好作品来?”柴文善解人意道。
“我是想静下来呀,可是只要一想起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是天天盼呀盼的,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进苏州城来,而现在人到了苏州,芗溪之畔在哪里?摘云山庄又在哪里?人生地不熟的,教我如何去寻找白容膝?就算找着了,我又能怎样?去向他揭穿‘假夫人’的谜底吗?”
“鱼姑娘,鱼姑娘,你千万别冲动呀,这事非比寻常,一个不小心,你和我家小姐都犯上了欺君的大罪,那是要杀头的呀,还有,更会波及无辜,造成莫大的杀伤力。”柴文述说事态的严重性。
柴文所言,鱼澹然当然明白,此刻她只有悔不当初,为什么平白无故去给自己弄个“假夫人”的枷锁?如今却牢牢地把自己羁绊住,欲挣无力,求救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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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朱瞻垣和柴毅两人,他们一大清早就潜入知县府中,目的是趁知县尚未上县衙之前,先和他见个面,聊一下公事……
“来……人啊,有……有刺……客!”
知县突然见两个衣着华美的男子夺门而入,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张口结舌地直呼来人。
“柳大人,请勿张扬!本宫乃当今圣上之子,七殿下朱瞻垣是也。”
朱瞻垣机伶地先捣住知县的口,威严却不失礼貌地表明身分。
“对,我们有皇上的御赐金牌为证。”
柴毅随即亮出足以证实朱瞻垣身分的金牌。
“卑职不知七殿下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怠匆礼数,请七殿下恕罪。”
柳知县一得知他们的来历,立刻跪倒在地上磕头。
“不知者无罪,柳大人,快请起。”
“七殿下,这位公子,请上座。”
“我们此次至苏州来,是为了礼部那批失物。至于本宫与柴大人所以私自潜入贵府,实在是想隐藏身分,不便招摇,以免把案情搞得更为复杂。”朱瞻垣据实以土口。
“七殿下之用心,卑职了解。一切当以人身安全为重,唯有安全无虞,方能克敌致胜,将所有不肖之徒一一绳之以法,并追回遗失之宝物。”柳知县应和道。
“柳大人,关于太阿宝剑出没,肆态杀人一案,案情之进展如何,可否请大人详细告知?”柴毅问道。
“之前的情形,卑职已上书禀明圣上,想二位亦十分清楚才是,故不再多言了。前几日,摘云公子的婢女五、六人相邀至芗溪畔浣纱之时,正逢歹徒持太阿宝剑出现,疯狂砍杀溪畔梼衣之妇女。”
“后来呢?”
“幸而摘云公子之婢女个个熟谙水性,见事机不妙,纷纷跃入水里,潜藏其中,以免于难。”
“何以见得歹徒所持之剑即为太阿宝剑呢?”
“五、六个婢女其中一人名唤采菱者,不便下水,于是躲至草丛之中,是她亲眼目睹歹徒所持之剑,剑柄上刻有‘太阿”二字。据她所言,此二字为黛青色之隶书体,其字之边缘镶以金色纹饰。”
“然也,然也,此必太阿宝剑无疑。”
朱瞻垣、柴毅、柳知县三人把案情作一番初步研讨,至于要如何抽丝剥茧、拨云见日,早日缉凶归案、大功告成,倒是他们目前最感头疼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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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柴毅忙了一整天,疲惫不堪地躺在床铺上,而鱼澹然却一心沉醉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里,看得她津津有味、欲罢不能,
“夫人,夫人,你相公都快累死了,来帮我捏捏背吧。”
柴毅心有不甘,自己乃堂堂一个“丈夫”,居然地位不及一本小说。
“找柴文吧,我没空。”
鱼澹然的心早留在“孔明借东风”的事上。
“夫人,我和你表哥明天要到摘云山庄去会一会你的白容膝了,有没有空理我呀?”柴毅索性走到妆台前,抢了鱼澹然的书本,并加重语气地强调道。
“真的吗?真的吗?相公你请上座,妾身愿闻其详。”
鱼澹然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连忙起身让座,一副小女人模样,站立在“丈夫”身侧,想听柴毅述说前去摘云山庄的缘由。
“捶背。”
“是,相公。”
柴毅怎能不把握此良机,好好展现一下做“丈夫”的威风?瞧她跷着二郎腿,一副“大男人”的样子,任鱼澹然在她身上又捏又抓、又敲又打,好一幅恩爱、幸福的画面啊。
“不管,不管,人家这么伺候你,你得答应让我一块儿去。”
“不行,不行,别忘了你是我的‘夫人’呀,哪有丈夫带妻子去见旧情人的?我才不要当‘乌龟’呢。”
鱼澹然见柴毅不妥协,随即加重手劲,捏得她喊爹喊娘,哇哇大叫。
“哎……哟……哎……夫人,免了,免了,你休息吧,再捏下去,小生就要一命呜呼了……唉,真不愧是最毒妇人心,言之有理,有理。”
“彼此彼此,你这颗‘男人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鱼澹然露出一脸怨怼的神情,又愤又气道。
“夫人,夫人……我的好然妹,算我失言,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呀。”
柴毅始终觉得是自己亏欠了鱼澹然,纵使时常被她气得火冒三丈,但对于她鼎力相助之恩,仍然感激不尽。
“那你去请白容膝来教我画画儿,将功折罪,我会少气你一些,否则只要我当假夫人的一天,我就跟你这个假丈夫没完没了。”
“夫人,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学画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何不可?”
于是,她们“夫妻”俩为了此事争论不已,最后双方各自带着自个儿的坚持,到梦头再争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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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朱瞻垣和柴毅两人私下前往摘云山庄,先与主人白容膝见过面,再传那几个婢女前来问话,从中找寻有助于破案的线索……
“感谢白兄及诸位姑娘的鼎力帮忙,打扰了,朱某等告辞,咱们后会有期。”
朱瞻垣和柴毅起身作揖,礼貌地和他们道别。
“朱兄、柴兄,日后若有需白某效劳之处,烦请二位吩咐一声,白某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白容膝谦恭地回礼,并允诺道。
“多谢白兄相助。白兄之古道热肠,见义勇为,我等铭记在心,感激不已。”
白容膝亲自送朱瞻垣和柴毅出了摘云山庄的大门。
“朱兄,请留步。”
“白兄,还有何指教?”
“听说……你有个‘咏絮才子’的表妹……白某和鱼姑娘……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她……好吗?”
纵使白容膝明知如此问话不合礼法,且有失身分,但他还是不得不问。
“奸,我表妹她很好。这位柴兄,柴状元,就是她的新婚夫婿,他们已在今年春初喜结连理,情定一生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半年来一点消息也没有,寄了信笺去,也丝毫没有回音……”白容膝落寞地喃喃道。
此刻,白容膝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心里头更是五味杂陈、万般滋味……
明知门第观念根深柢固,明知自己不是鱼澹然最后的归宿,明知他们之间只能维持一分超然的友谊,明知……明知……
但白容膝还是难掩心中的失落戚,和那一分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然心痛……
柴毅看在眼里,难过在心底,但她又能如何呢?只希望这分痛楚不会持续太久,她也想早日把属于原来的还诸原来,还她九泉之下的老父一分心安,还鱼澹然一桩美满的姻缘,还她自己的窃窕女儿身,还朱瞻垣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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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鱼澹然窝在玲珑馆里,继续会她的三国英雄,作她的节义大梦……
“夫人,夫人,你看,谁来了?”
鱼澹然本来斜躺在藤椅上看着《三国演义》,柴文则站在一旁,为她摇扇摄风,见到柴毅带着白容膝进屋来,鱼澹然不禁目光一亮,倏地坐起身,兴奋地跳起来。
“白容膝,你终于来了,人家想死你了!”
鱼澹然才不管柴毅是否在旁边,情不自禁地跑到白容膝面前,抓起他的手,忘情地诉说相思。
“夫人,白兄是为夫请来教你画画的先生,你要以师礼相待,不得放肆。”
柴毅大可以视若无睹,装聋作哑,让他们彼此互诉情衷,但基于“丈夫”的立场,她不得不干涉一下,免得鱼澹然胆大妄为,泄漏了秘密。
“是,白夫子,学生鱼澹然有礼了。”
鱼澹然了解柴毅的用意,睥睨了“丈夫”一眼,然后恭敬地盈盈欠身,向白容膝行礼道。
“鱼姑娘……不,是柴……夫人,不必如此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