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的街道照例是热闹的,大司马袁府更是忙碌,人进人出,家丁丫环还有许多古玩商贾,为迎六王爷府的娇客,无不忙碌妆点着气势恢宏的袁府,朗朗晴空下精神抖擞工作的人们,往来的吆喝招呼声,一张张兴奋的面容彰显出空气中藏不住的喜气。
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子正侧身在茂密树影中,安静而专注的看着这一切,年轻女子的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神情,时而微露笑容,时而略皱双眉,时而出神凝望,一双晶莹妙眼流转诸多情绪,也让她清秀的面容更加出色,这个妙丽佳人正是袁府引颈期盼的娇客--六王爷的掌上明珠司马湘君。
谁也没有料到,湘君竟会轻装一人出现在此,包括湘君自己也没想到,一向冷静的她竟还是来到这里。有多久了?湘君望着袁府静静的回想着,三年了吧,五年前的那天,她本该死了的,却那样命定的被他救了,她因他而活了一次,却也因他又死了一次,三年前他让她心又死了,她原以为自己命数已尽,没想到那回她竟熬了过来,是对他的爱过于强烈吧,强烈到她无法相信他会那样薄情离她而去,日日夜夜过了三年,她终于等到今天,等到这个机会。这回她是生是死呢?她也不知道,她用一生的幸福来作赌注,赌她认定的跟他那一份未完感情。
湘君仰望着蓝天白云,哀伤的笑了笑,轻轻转身离去,一切即将开始,也许她能重拾幸福,也许她注定远离快乐,就让他来告诉她答案吧。
第一章
大司马府内苑中正忙碌着。
一堆丫环拿着布、各式盆景和摆设,来来去去布置袁家最尊贵的客房。大司马袁震东的二太太--贾玉娘正使劲地发号司令。
贾氏高扬两道柳叶眉一脸精明的扫射屋内一圈,对着个丫环,指着牡丹花盆景道:“没错没错,就摆那……”
丫环照着贾氏的命令小心的移动牡丹花盆就定位,贾氏满意的笑了笑,一转头正看到另一个丫环换着淡蓝色的床帐,急忙斥道:“我不是说过,这帐要红色的才显得精神些,你看你,拿这什么颜色,去换了来!”
贾氏睁大杏眼骂道,丫环立刻急着拆下拿去换。贾氏摇摇头肃着一张脸跟丫环们交代:“你们如果不想丢差事,全给我留神布置好,这湘君小姐是六王爷的掌上明珠,平常一定看惯吃惯些好东西了,可别把这房弄得太寒伧了,丢了老爷跟少爷的脸,知道吗?”
但见一群丫环唯唯诺诺应着,贾氏发号施令完,满意的笑着,槿香突然快步地走进来禀道:“夫人!”
贾氏闻声连看都没看槿香一眼:“什么事?我正忙着呢。”
槿香忙道:“夫人,有一位王爷府来的婢女,说是湘君小姐的丫头,怕湘君小姐住不惯,想先来看看湘君小姐的住处。”
贾氏闻言大惊:“快请她进来。”
槿香出去,不一会,槿香带着一名身着淡蓝色素净衣服的女孩进来。她走进,对贾氏行了个礼:“请夫人安!我叫惜儿,是奉湘君小姐之命,先来看看小姐要住的房间,有没有什么可以帮的上忙的。”
贾氏看着眼前这位全身着的素淡衣服的丫环,丝毫不敢有任何怠慢,露出笑容忙道:“哪儿的话,惜儿姑娘辛苦了,你家小姐真是心细。”
贾氏信心十足看着房间对惜儿笑着说:“惜儿姑娘,快过来看看,这样布置可好?有什么要增要减的,尽管说就是了。”
惜儿转头看着房间里的大红大紫,走了一圈,脸上表情略沈了沉。
贾氏看到惜儿脸色忍不住疑问道:“这房间有什么不妥吗?”
惜儿看了贾氏一眼答道:“感谢夫人美意,只是我家小姐一向素淡清雅,不喜欢任何多余的装饰,尤其忌讳红色……”
贾氏听完大出意料,刹时惊得无语以对,惜儿环顾房内一圈后,看着贾氏道:“夫人,请先把这红色床帐换成淡白色,牡丹也请拿走。另外,墙上的画也撤下来吧,什么都别挂。”
惜儿话一说完,所有丫环闻言全都又惊又楞,贾氏惊愕的更情溢于言表:“这……这房里什么都不摆,不会太素淡了些吗?这……这时下年轻女孩谁不爱热闹?这……这什么都不要,让人知道了,岂不会背后论我们袁家不知礼俗,怠慢王爷府娇客,这怎么成啊?”
眼看一番苦心即将白费,也没法在袁父前邀功,贾氏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忙着说服惜儿,只见惜儿礼貌地笑了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小姐从不爱这些东西,所以请夫人不必费这个心思,另外我家小姐会带着我和另一位丫头来,所以也请夫人不用另外再编派丫头来服侍我家小姐。”
贾氏一听更加着急:“这不是太怠慢湘君小姐吗?”
惜儿:“我家小姐说了,她来府上作客是奉荣妃之命,纯粹是私人之访,不希望大司马大人太过铺张,小姐爱静,爱清淡,所以才会要我来这一趟,免得劳夫人费心布置了,小姐一来,待不惯,又得烦夫人全部换掉。”
贾氏迟疑了一下,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惜儿行了个礼,转身告退出门:“谢谢夫人,多劳夫人费心,惜儿就此告退。”
贾氏看着惜儿离去背影,转头看着丫环们大声道:“你们都听到惜儿姑娘说的话,还不快照着做了。”
丫环们无奈的互望着,又把刚刚辛苦搬进来的东西再搬出去。
梅香跟槿香拿着布巾和脸盆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之中,梅香边走边叹气道:“槿香,这湘君小姐听来,脾气似乎比咱们表小姐更怪呢。”
槿香大点其头:“可不是,这个叫惜儿的一来,指使这,指使那,红床帐不能用,牡丹花不能摆,画也不能挂,听得夫人脸上是青一阵,红一阵的,你想想,丫头都这样了,做主子的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哪。”
“可是一般大小姐,不都爱这些红红绿绿的吗。像表小姐房里,红红绿绿的,只要少了点红的绿的,表小姐就发火呢。”梅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谁知道,我看这个湘君小姐说不定是小姐身份,尼姑性格,才会把房间弄得跟个尼姑庵似的,就差个青灯古佛了!”槿香扁扁嘴唠叨着。
梅香一听看了看周围,紧张道:“你小声一点,被听见了,小心撕烂你的嘴巴。”
槿香笑:“湘君小姐又还没住进来,怕什么?她以后成了咱们二少奶奶,我自然一句话都不会吭了。还小声呢,我还要命!”
梅香安心的笑了笑,一会儿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疑道:“槿香,我以前就听说六王爷郡主长得如天仙一般清雅脱俗,但性格却古怪孤傲,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的。听说最糟的是她天生命薄,只要跟她在一起的全没好下场,连自个儿的生母都给克死了,不过奇的就是荣妃娘娘却很喜欢她呢,才会主动说亲配给二少爷。”
槿香听了叹了口气:“谁知道这些主子们是怎么想的,我以前还觉得表小姐刁钻蛮横难伺候,现在看来,这个湘君小姐更令人摸不清底。唉,一想到她就要变成咱们二少奶奶,我的心就不由得纠成一团,觉得前途多难哦!不过咱们做丫头还好,反正就是听命做事,但照我看二少爷可就可怜了,他一定治不住这位奇怪的二少奶奶的。对了,说到二少爷,上回从书院回府也过了大半年了,不知道二少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梅香:“听袁中说,二少爷好象也快回来了。”
槿香闻言高兴道:“太好了,二少爷温柔可亲,不但风趣又体恤下人,他要回来,全府上上下下都会高兴的。”
梅香也微笑点点头,两人闲聊之际,袁中刚好迎面走来,槿香立刻招手要袁中过来。袁中缓步走了过来,笑道:“二位姑娘,这么清闲呀!”
槿香扁了扁嘴:“还清闲,今儿一上午就把牡丹花搬进搬出的做着白工呢。对了,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呀?”
袁中:“应该就这一两天吧。”
槿香闻言调皮的笑道:“我说梅香啊,这倒不知道是湘君小姐先到,还是二少爷先到,如果二少爷先回来了,看见为湘君小姐布置的那问房,说不定还会问,是哪位高僧要来府里讲道了呢。”
梅香听着忍不住笑着捶打了槿香一下,两人笑成一团,袁中闻言却有些脸色凝重。
槿香看了看袁中又笑道:“哟,袁中你那什么脸色呀,是不是想到你那拜把兄弟袁平跟着二少爷在书院吃香喝辣,心有不甘啊?”
袁中看了看周围无人,才做势要槿香,梅香靠耳过来:“哎呀,你们两个有所不知,袁平来信说呀,二少爷好象在书院那儿喜欢上一个卖饺子的姑娘家,听说都已经私定终身啦,这回二少爷会这么甘心回来,就是想求老爷答应结亲的。”
梅香、槿香闻言大惊失色:“袁中,你说什么?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袁中十分紧张忙道:“你们小声一点吧,这是袁平传回来的消息,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梅香转头看向槿香急道:“袁平一向与二少爷形影不离,这消息八九不离十呀!那湘君小姐来了要怎么办?”
槿香这回也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梅香,袁中突像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对了,我差点忘了来你们这儿的目的,我收到消息,大少爷也要回来了,老爷要我来找二夫人,也得收拾收拾大少爷的房了。”
槿香一听忍不住又惊呼道:“怎么,连大少爷也选在这个时候回来呀?”
袁中点点头:“可不是,快春天了,匈奴似乎也回大漠草原去放羊了,前线战事没那么吃紧,所以听说皇上就下旨让大少爷回来看看老爷。”
梅香转向槿香脸色凝重道:“大少爷一回来,表小姐过二天也会到的,这……这……府里难安宁了。”
袁中叹了口大气:“可不是,我看这些日子,我们府里是不太平了。”
梅香槿香跟着叹了一口气,三人相视苦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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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同于袁府的热闹,在六王爷府中一大片樱花林里,一个小亭坊宁静地隐没在樱花海之中。刚从袁府外回来的湘君站在亭边,看着外面的樱花树,一阵风起,落樱缤纷。
湘君出神望着樱花树:“今年京城的春天好象来得特别早,来得早于是也去得特别早……”湘君伸出手,一片片的樱花滑落在她的手心里,又再度滑落了出去。风一直不止,樱花一片片的被吹落地,绝美而孤寂。
她即将离开这里。
在这样的日子,人总会往回想。
往回想,思绪飞到从前的从前,飞到还很小的时候,在这里,也在这样的樱花飘落的季节。
那一天,小小的她在外边,由侍女陪着抱着,她闹着要下来,侍女让她下来,她蹲下,拾起了一片樱花,想拿给母亲看,一转头,看到亲娘坐在远远的窗边,面容憔悴,眼角含泪,嘴角却有着浅浅地,惨惨地笑,她身后有着火红的影产。
当时这里有比现在更大片更多的樱花,是她的亲爹--六王爷为她的母亲而种的。但爹不再来了,樱花仍然自开自落,娘亲每到樱花开时就在期待爹来,等到樱花落下,爹没有来,就表示这一年,他不会来了。
堂堂的六王爷,嫔妃极多,母亲得到的眷宠并没有太久。但对母亲而言,爹是一生一世。
也是樱花落的那一天,也许娘是不想再等待了,她突然笑了。
于是小小的她一转头,就看见娘亲眼角的泪,嘴角的笑,没有哭,没有叫,她看着娘亲带着泪带着笑,逐渐被火红的影子包围,包裹,吞噬。
当六王爷从宫里赶回来时,别苑樱花林不在了,全成了焦黑一片。
她被侍女抱着往外逃,幸免于难,湘君记得,那时她才四岁。
娘是自杀,并不名誉,丧礼草草地举办,连家墓也进不得,于是湘君穿着小小的麻白丧服,跪在离家好远好远的一个山坡上看着母亲下葬。
她没有哭过,小小年纪的她,只对着墓碑轻轻说了一句:“娘最后是哭了,还是笑了呢?”
没有人回答她,甚至没有人听到这一句。
湘君被安排,住进了二娘那里。
爹还有三娘、四娘、五娘、六娘、七娘。
二娘不怎么理她,她根本不喜欢她,但知道六王爷还算疼这位小郡主,也不敢怎么样,只派着二三个侍女陪着她。
爹也不来二娘这里了。
湘君越来越安静,她才四岁,却沉静如同十三四岁的女孩。
她由老师教着,学着琴棋书画,一年过去了,又是一个该樱花飘落的季节,她学完了琴,由侍女陪着走出别苑赏春。
这里没有满树满林的樱花,只有如碗大的牡丹。
她仿佛看到一棵樱花树,她走了过去,却听到了声音。
她看到两个人交缠在一起。
是二娘与赵管家。二娘笑得灿烂,比和爹在一起还灿烂。
二娘说:“你这冤家,想死我了。”
赵管家说:“怎么样,我比王爷强上百倍吧!”
二娘笑。
服侍湘君的侍女讶然无语,立刻牵着湘君小心的往回走。她还记得那个侍女叫做小七儿,小七儿抖着声对她说:“小小姐,您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别说,知道吗?”
湘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里的确没有樱花树,因为樱花树都烧了。
不知过了多久,爹终于来了。
六王爷看到湘君,父爱发作,满心欢喜将湘君高高举起笑道:“我的小郡主,你皇阿姨想你呢,你要不要去看皇阿姨,住大大的皇宫好不好呀?”
她的父亲笑眼盈盈搂着她,湘君只微笑,笑得沉静而优雅。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她住到了宫中。皇阿姨叫荣妃,她住在皇宫有很多很多的桃花林,桃花开了和樱花有些像。
皇阿姨带着她散步。侍女来传话说赵管家带来二夫人送给皇姨礼物。湘君突然大声说:“我的冤家,想死我了,怎么样,我比王爷强吧!”
荣妃楞傻在当场,脸色雪白。
之后的事,湘君无从得知。她只知道,从此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二娘。她又回到了那个原该开满牡丹的别苑,牡丹都死了。看着荒废的庭院,湘君很想再种满樱花树。转眼湘君已经十岁了,樱花树还没来得及长大,七娘来访她。七娘怀着她的小弟弟,十分得意拉着湘君的手摸着自己隆起肚子:“大小姐,这可是你弟弟,以后王爷府的家业可都归他呢!”七娘笑,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