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去多久?”
“几个月吧。”
“几个月?”
“可能一、二个月。”
“-、二个月?!”丁玫大吃一惊。
马旭看着她,那一刻他充满着柔情。
“二个月并下太久,很快就会过去的。”
丁玫抱着他的身体,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想要哭。
“Carl,我这样叫你好不好?”丁玫顿了顿:“你走了之后还会回来,对吗?还会给我写信对吗?”
“我当然会回来,也当然会……会打电话给你,我写不好信,我情愿画画。”马旭笑着。“要不是这事是早就计划好的,我真的不愿意现在离开你,懂吗?”他用手指很逗趣地刮了一下丁玫的小鼻子。
丁玫望着他转来转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叹息,她想他是多轻松,而自己却这般沉重,这是怎么回事?
第七章
马旭就这样突然地,又是有计划地消失了。丁玫仿佛从热带一下子进入了冬季的长白山,他仅仅接到马旭在走后一周打来的电话,接下来便什么也没有。丁玫在想,这是什么?这就是她所梦寐以求的拥有?还是这就是她把自己交出去以后的结果?不管是什么,她也只能毫无条件地接受和承受。
就在这时丁玫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告诉她邀请函和银行证明都已经寄出,让她全力以赴地准备出国,丁玫有气无力地说,是不是真的要去了,丁玫母亲急急地说,这次当然是真的,她和丁玫父亲已取得了绿卡,这么快就取得绿卡的中国人屈指可数,丁玫理解他们的那种奋斗,她本来想告诉母亲她和马旭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她有些吞吐地说:
“妈,其实,我是不是一定要来呢?我突然觉得我有点留恋国内的生活。”
“你说什么,你来了我们一家三口才能团圆,我和你爸爸在这里奋斗是为了什么?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丁玫有点哽咽,她想到父母走后的那些无依无靠的日子。
“那是什么?是不是你……玫玫,妈跟你说过不要在国内谈恋爱。”丁玫母亲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不知道该要怎样的生活。”
“我怎么不知道?!”丁玫有点堵气。
“女人看自己要三十岁以上才明白,明白自己要什么,适合什么样的男人,这个你现在还不懂。你别乱做决定,爸爸、妈妈也需要你,知道吗?等你护照办好后,妈妈会回来接你……妈妈想你!”
谁知道丁玫此刻的心情呢?一个人的心就是一个世界,你也知道自己的心里想要什么,想念什么,你知道你的世界,可是却蒙朦胧胧地抓不住,就像现在的马旭消失得无影无踪,丁玫想,如果自己再去了美国,真的要和马旭天各一方,自己是否能舍得马旭这样的一个男人。
其实也不是那么绝对,也许马旭愿意和她一起去国外,可直觉告诉她,这是她丁玫的一厢情愿,马旭那种男人对于去留洋根本不会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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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是墙壁,她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里,她需要找一个人说一说,她已心乱如麻。
那天晚上丁玫去频频所在的学校教师宿舍,那是一个郊区的小学校,她拐过一个山坡远远地望着那座与校园比邻的孤伶伶的楼房,有一会儿她疑心是那房子着了火,晚上九点,那幢楼房灯火通明,光线照在灌木丛上好像是假的,又照在路旁电线上映出细细的一长条一长条的闪光。 她听到人群的喧闹声,欢叫声大笑声此起彼伏,她弄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但那欢乐的气氛是那么令她心驰神往,令她振奋。
好不容易找到了频频,她在她的同事们中间正在高声说着什么:
“革命伴侣红花并蒂相映美,深情同志海燕双飞试比高。祝李志捷和刘小美百年好合……”
频频的同事正在举行婚礼。
丁玫知道,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只有入夜以后,频频才会安静下来,她俩也才能够谈-谈。 和频频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两个人都大睁着眼睛。
“出了什么事吗?”频频问。
“没有。”丁玫顿了顿又说:“他走了,去广州。”
“他是不是走了,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不,来过一个电话。”
“哼,我就知道是这样。连一点音讯都没有,然后又突然回到你身边,使你觉得恍若隔世,他们这帮人民的美术工作者!”
“我想Carl可能会不同。”
“也仅是可能而已,而且那是在你眼中。我承认像Carl这种人是有魅力,可是只能玩玩,不能托付终身。” “频频,我已经和他……”丁玫有点吱唔地。
“已经和他那个了,是吗?这没什么,别把这事看得大重。就当是一次练兵,你没有守住阵地,这经历就是一页书,你非读不可,但是,读过了,就把它翻过去。”频频说得语重心长。
“怎么会是这样?”大滴的泪水从丁玫的眼眶中溢出来。
月亮在远处缓缓移动,似乎伸手就能抓到,两个小女子就这样聊着聊着。
丁玫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黑暗,她默默地猜测,马旭现在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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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是湿润清新的,深秋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直射到屋子的中央,使整个画室都变得透亮。
这是在广州,马旭想不到自己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因为他是画批量的画,不谈艺术,仅谈一点点技巧,画得准画得快画得像--全是临摩的名画,这一来,画就成了商品,而马旭也将靠着这批画拿到五千元钱,这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他画着,脑子里甚至想着别的事,而手里却行笔如风……
他听见画室隔壁的一对年轻恋人在嘻嘻哈哈的打闹声,心里也如鹿撞,他的心里不知何故地想起了丁玫,那张有点清秀和俊俏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眼前。在情场上,马旭可是身经百战的老游击队员,可这次有点不同,他过去是一个从来不去克制自己的人,但他这次却在克制自己不去想她,他怕有些事身不由己的深陷下去,不能自拔。
可是,自己难道陷得还不够深吗?如果这样深陷下来又意味着什么?
头都想大了,也不得头绪,干脆,什么也不去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更何况他不是一个勤于钻研情感的人,凭着直觉着女人的气息而投入自己,也获得女人,他还年轻,没有那样沉重的责任感。可丁玫是一个需要别人为她负责的女孩,像一颗成熟的樱桃,她才刚刚成熟。
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知不觉,他手中的画笔已经停下来了。
他发呆地望着窗外南方那阳光灿烂晴空万里的秋天,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停止了,他突然拉开门,决定去打长途电话,打给丁玫,因为,他现在不和她说说话,简直就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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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来临给丁玫带来了一系列新的恐惧,她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救了,这种意识开始变得清晰而连贯,她无时无刻不在想,马旭实际上已经离开了她。她不敢提“抛弃”这两个字,但她的心里又不得不默认这个事实--她一个人,仍是孤伶伶地呆在这个城里,而马旭走了这么久,仅仅只来过一个电话,他们不像是一对乍分开的生死恋人。
她的思维高速地运动着,过去形单影只生活的点点滴滴重新涌进脑际,孤单接着孤单,混乱接着混乱,像浪头一样,一会儿把她推入高空,一会儿又把她抛向深谷,这使她有一种强烈的失重感,-种有苦难言,欲言又止的失重感。她已经有四天没上班了,科室里的领导同事全来看过了她,她只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但她知道,自己好不起来,因为这个病本来就不是用药能治的。
她的眼前再一次地飘过了她和马旭度过的那一夜。她的心里鼓账着,仿佛凝重得要窒息,这一切是不是就是死亡?她的眼前一黑,天啊!没有人知道我的感觉、我的窒息,我的恐惧,我的失望,甚至我的死亡……
丁玫的疼痛感在不断加剧,太阳穴在剧烈地颤抖,双眼快从眼窝里弹出来了。
马旭消失了一个月零三天了。这是恐怖,但情感的恐怖更加深刻,因为这是她丁玫奉献的爱情。
第八章
爱--情!这个字眼意味着什么,是喜悦的忧伤,还是精神错乱?她不能解释清楚那些东西,周围的一切都不能解释。
不管怎样,她已经来上班了,强撑着也好,怎么样也罢,反正是来了。
坐在这样宽敞明亮,又是书香满温的办公室里,就可以心里胡思乱想,心潮起伏,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把打开的资料书翻得哗啦啦,谁也不会察觉你真正的心思。
有人来叫:“丁玫,你的电话!”
她楞了有几杪钟,突然恍悟,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几乎是冲向了电话机。
“喂,我是丁玫……啊!真的是你,我,没干什么,我想,可能是你来来电话……”
这有什么好惊喜的?要是正常的恋人,他十个电话都该来了,可是他毕竟也打来了电话,尽管声音有点懒洋洋的。是不是南方人说话都有点这个味,不紧不忙拉开长聊的架式。
“现在还回不来,我月底想去一次桂林,然后就回来。去桂林干什么?有了钱去桂林一直是我的一个大心愿,嗯,大概二十几号吧,我现在还在画那批画,画得都有些天昏地暗了!”
沉默,两个人都拿着听筒不说话。
“玫玫,你在想我,是吗?”他问。
“是的。你为什么不写信?”
“我不识字,只会画画,你让我画信还差不多,那么久了,我真的怕你把我忘了,你不会的,是吗?”
“是的。”
想起马旭走后的渺无音讯的日子,丁玫就觉得窒息,可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回答他。
“好好地等我回来。”他又说。
“我会的。”丁玫简直顺从温柔之极。
放下了电话,她突然从玻璃窗上恍眼看见了自己的笑脸,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多疑,一切都仍然完好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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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灿烂,秋高气爽。
雾都的秋天,总是湿漉漉,人也茫茫,雾也茫茫。就是这样一个日子,丁玫收到了母亲从美国寄来的去办护照的所有的材料,什么邀请函、银行证明……丁玫提在手里看着看着,就是挪不动步子到公安局去申请,不知道为什么,她有预感,她可能会很顺利地出国,但出国去干什么,她却不知道。而在这里,她认为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份她想要的恋情,那份简单的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爱情。
她把这事告诉了频频,频频半天没说话。未了,她只是搂着丁玫的肩,说了句:“你真傻!”
频频见丁玫不吱声,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说你,你还真不聪明,去美国是我们这个城市的人梦寐以求的事,你却为一个还看不清前程的男人放弃。”
“什么前程?”丁玫不解。
“爱情的前程,事业的前程罗!你以为像马旭那样画画计划生育的宣传画,就能开个人画展,美术画展阳光灿烂吗?你太天真了,何况,马旭也仅是一个才气平平悟性也平平的人,不怕你不高兴,这是事实吗?”
“我并不关心这个,因为马旭懂得如何欣赏我这种女孩!”丁玫争辩道。
“你不会告诉我,你也懂得欣赏他吧!”频频多多少少口气里有点嘲讽!
“我想我懂!”
频频摇着头,有些懒得再争辩了:
“雾里开花,最好看了,要我说,你根本不了解马旭这一类的男人,因为他们对你的热情是有间歇性的,完全不连贯,热情一过,就是冰。”
“我不怕冰,也不怕火。再说,也不能因为害怕就不会尝试,勇敢一点,还是你教我的。”
“你可以把你和他的一段情当一段时间的一回事,可以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重视它,可是你绝对不能托付一生。”频频说的语重心长。
“为什么你这么说,是源于你过去生活的阴影吗?”丁玫捂住嘴,自觉得把话说错了,因为她看见频频的肩一抖。
“我曾说过我有过不平常的经历吗?我没有,我只有倒霉的经历,因为那天我就是和美术学院的两个男同学去看电影,回来晚了,在路上出了事,我与三个小个子的歹徒撕打,险些被强奸了,而那两个美术学院的男生却逃得比兔子还快,事后其中一个连面都没敢露!”
“天啊,你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丁玫有些吃惊。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早就不想了。”
“就这样,你对从事美术工作的人有点偏见,是吗?”
“不是偏见,是因为他们不敢负责,这是事实嘛!”
“那也要因人而异,你不会告诉我,那两个男生中,其中有一个是马旭吧!”
“可他真的不是你心目中想像的那样,这一个月你也该醒悟了,他是不敢要对你负责的,如果你放弃去美国,与这样的一个男人相守,我只能说你病了。”
“他来电话了,他快回来了。”
“他回来,事实就会说话,而我这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你,全是为了你有一个好的未来!”
“我知道。谢谢你,频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九章
阳光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每一个人在这种阳光的映衬下看上去都显得精神疲惫。
频频做了一夜的梦终于醒来。脑袋很疼,她依稀记得丁玫在梦里对她说她要走了,要把马旭也带走,她很伤感。
频频坐起来不敢去回忆,因为她脑袋胀得厉害。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阴影应该消失了,可是什么东西又总是挥之不去呢?可以不去想,但忘记,完全不可能。
那样阴冷的冬夜,她一个人对付着三个小个子的歹徒,她知道带她去看电影的两个男生已经跑远了,他们把她扔下,自己逃命去了,她的衣服已经被扯破,她张开嘴狠命地咬着其中一个歹徒,又扬起脚踢了别一个歹徒两腿中间的那个部位,踢得他在地上疼得打滚,然后她顺手抄起地上的一块砖向最后那个歹徒砸去,平时连扔个钥匙链都扔不准的频频,这一砖头劈了人家的头,血流如注,几个人都了眼,她趁势逃了。
在拐角处,她看到了还没有跑远的马旭,她记得马旭说,如果她打不过他们,他会来帮忙。她鄙视地看了一眼比自己小三岁的马旭,带她去看电影的是另一个男生,而马旭也正是那个跟着的孩子。她当时就很清醒地知道要恨另一个男生,对马旭,她只当他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