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自她头顶吹过,连树上的鸟儿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秋日的正午,果然有凄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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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没人帮她,她只好自己来了。
她大哥有教诲,自己惹的祸要自己承担。既然人是她伤的,就算男女授受不亲也得救,反正她在武馆里头也常跟师兄、师弟们拳来脚去。
而且,只不过是把他的于放在她的肩膀上,只不过是让他的身子靠在她身上,堂堂一个侠女怎么可以在乎这种小节!
抓起男子冰凉的手,将他的身子自地上扶正,先把手臂横过肩膀,另一手再横过他的腰……这人的手冰凉凉的,怎么身子这么温热?薄薄的衣衫透着一股不寻常的热气,连带着厉嫚婷的脸儿也臊红了。
一咬牙,将男子扶了起来,这才发现他外表瘦弱,体重可不轻。厉嫚婷吃力的扛起他,往最近的药铺走去。
药铺的老大夫正埋首写药单,听闻脚步声,抬起脸来欲招呼,却在瞧见两人的同时,目露惧意。
“有什么事吗?”老大夫问。
“他受了伤,麻烦您帮他看一下。”
“他……”老大夫看了男子头顶的伤一眼,汨汨冒出的血已湿透了两人的衣服,一看便知伤势不轻,“很抱歉,老者医术不精,对于外伤无能为力。”
“您先帮他看看,拿些乐草帮他止血如何?”
老大大抬手阻止厉嫚婷欲跨进来的脚步,“老者当真无能为力,求姑娘另觅良医。”
“可是……”
“求求你,姑娘。他若死在我铺子里,老者一家大小都会跟着赔进去啊!”
“啊?”一听老大夫之言,厉嫚婷顿时傻眼,“您放心,人是我伤的,有事我会负责,官府要抓的人是我……”铺门无情的在她眼前关上了。
正愕然、门突然又开了,厉嫚婷欣喜的刚张口,一只手拿着“休息”的牌子出来挂上,门再次无情的关上。
“贪生怕死!”厉嫚婷嘴上叨念着。
这条街是她通往武馆的必经之路,平时很少逛到这儿来,而她每次经过都是匆匆忙忙,现才发现这里的人竟然如此冷漠。
肩上的人重得要死,微弱的气息又让她心惊胆跳,秋老虎的猛烈阳光又晒得人头发昏,而她大哥……这会恐怕已在家里气得跳脚了!
抹掉额上的薄汗,厉嫚婷扛着受伤的男子,不屈不挠地往下一个药铺行去。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地,这条街的药铺竟全都不约而同的关上大门休息,厉嫚婷顿时陷入求救无门的境地。
不知不觉,厉嫚婷巳走出热闹的街,停驻在一间残破的宅院前。
发软的双脚已经走不动了,肩上沾染的鲜红已停止扩大,但厉嫚婷想想这不是办法,决定先将男子安置,她回去带一直跟厉家保持良好关系的许大大过来诊治。至于惊动家人会有什么后果,她已经懒得去想了。
将男子拖进荒废的屋子里,行过杂草密布的庭园,一只不知从哪窜出的飞鸟将她吓了一大跳,手一松,肩上的男子掉了下去。
“糟糕!”厉嫚婷忙伸手想上扶他,结果却是两个人一起跌落草丛里,更惨的是,他头上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了。
这下厉嫚婷就算累到两条腿都快断了,也不敢再有所耽搁,七手八脚将男子拖入屋里,择了块看起来较干净的空地平放,急忙拔腿回家搬救兵。
第二章
她打算将他弃置在这里,任凭他自生白灭?!
她将他拖到这荒园里,他就察觉到不对,原来她真的打算“弃尸”而去!
难道是他错看,误以为她是个有正义感、有责任心的豪气姑娘?
男子睁开一条细微的眼缝,看到厉嫚婷的脚己经跨出大门门槛,忙不迭“嗯嗯哼哼”的呻吟起来。
他醒了?
厉嫚婷收回踏出屋子的脚,冲到男子身旁探看情形。
“你醒了吗?”她焦急的问。细汗凝聚、沿着粉颊滑至下巴,滴落在男子同样白皙的肌肤上。
她在哭?!
因为惊讶,男子睁大了眼。
“你醒了!”厉嫚婷惊喜的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原来是汗。
男子的面孔突然狰拧了起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身子抖动了几下,突地僵直不动了。
“喂!”厉嫚婷拍拍他又推推他,见他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微颤的手指战战兢兢的往人中探去——没有呼吸了。
厉嫚婷顿时花容失色。
她是要做侠女的人耶,可不是要当一名杀人凶手啊!她出手是存路见不平的善意,怎知竟然误杀了无辜。
怎么办、怎么办?厉嫚婷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里是废弃的屋子,她如果将他埋在此处,毁尸灭迹,应该没有人会知道才对,可是她逃得过她的良心吗?又万一他的家人寻来了怎么办?
很多人都看到她伤了他的头,也看到她扶着他四处求助,她是头号嫌疑犯,最后一定会找上她的,等真相一大白,厉家的清誉全毁在她手上,她的父母出去无颜见人,厉家的事业即将一败涂地、而她万死难辞其咎!
厉嫚婷站在尸体旁边,三魂七魄仿佛掉了一大半似的呆呆出神。
过了好一会,她回过神来:心想,这会只有一命抵一命了。
走到门口,她跪在地上叩拜,将所有惦念心上的人全祝福了一阵之后,想要自裁,却发现找不到辅助工具。
这破屋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破破烂焖的桌椅,用手一勾就破掉的蜘蛛网,还有一走动就满天飞舞的灰尘。
厉嫚婷拿起桌脚,往头上敲了敲,很确定她没有足够的力气将自己一击毙命。丢弃了桌脚,仰望顶上的屋梁,想在这找条白绫,那更是天方夜谭,除非……她低头看自己的腰带,这下能用的似乎只有它了。
解开腰带,将其拉开、长度有点短、她还得拉过桌椅相叠起来站着才构得着屋梁,等腰带打了结,剩下的空间想把她的小头套进去都十分困难。
厉嫚婷拼命挤啊挤的,好不容易将额头挤进去了、突然听闻下方有人喊她。
“喂!你在干什么?”
“我杀了人了,打算一命偿一命。”这耳朵巳经济得快青紫了、怎么还过不去啊?
“杀人的确该偿命,不过你的决定会不会太草率了?”
“不然要怎么办……”咦?是谁在跟她说话?
厉嫚婷转动眼珠子,说话的人仿佛跟她心有灵犀一般,自她的后方走至她视线可及之处,厉嫚婷这一瞧,整个人顿时定格。
尸体……站起来了?!他的头发仍跟血块纠结,他的脸上有数道血痕,他的衣服仍沾染数片血迹,而他的脸依旧青白无血色,但那灼灼双目直看着她时,让她不由得心生恐惧。
僵……僵尸?!
她的唇抖动了一会、惊恐的喊出她的害怕,“爹……娘……大哥……”她哭嚷着,脚下叠的椅子倒了,挤在结里的半个头颅眼看就要滑出来,厉嫚婷死命的抓住顶上的梁柱,就怕这一摔下去,落入了强尸的领域,他会吸她的血、吃她的肉。
“……婷儿以后会乖乖刺绣、绝对不再打架闹事了……呜鸣……大哥……救救我……”手心冒着汗,粗糙不平的梁柱也变得光滑了,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强屁给吃掉了。
僵尸的手抓上她的脚,使力,厉嫚婷立刻跌了下来
“救命啊!救命啊!”他的手好冷,他果然是强尸!“不要吃我,我不是故意要砸死你的,对不起啦!”
“可是我死得好惨哪……”
“我知道,所以我说要一命偿一命了嘛!求求你不要吃我,我马上去陪你,好不好……”厉嫚婷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
“可是我还活着啊,除非你答应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才不吃你……”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会一直陪……”厉嫚婷条地放下遮着眼的手,“你还活着?”
“啊……”男子突然身子一软,趴在厉嫚婷脚上,“我头好痛……”
“一定是伤口痛了!”心焦的厉嫚婷浑然不觉她己被吃了豆腐,“这里的大夫不知怎地都不肯理我们,可能是医术不精,怕治不好你,不过你放心,我家的大夫绝对可以医好你的伤,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去请他来。”
“不……”男子抓住欲走的她,“我等不了那么久,等你来,我已经死了……啊……”又是一声哀嚎,厉嫚婷连忙抱住他虚软的身子,男子顺势靠在她身上。
“那怎么办?”厉嫚婷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家就在附近,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真的吗?”无计可施的厉嫚婷,仿佛在黑暗中找着了一线光亮般的喜悦,“我现在就带你回去。”
“可是我走不动了,”男子的手缠上她的腰,“得麻烦你扶着我走。”
“你放心,我一定会送你到家的。”厉嫚婷信誓旦旦的承诺。
“谢谢你。”男子虚弱的一笑,那模样让厉嫚婷心头的罪恶感更为加深。
“没什么好谢的,这是应该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厉嫚婷觉得男子的体重,比她刚带着他四处寻医时还要轻,并没有一开始的累赘与寸步难行,难不成是他的生命即将到了终点吗
心急如焚的厉嫚婷立刻加快了脚步,心里不断的祈祷,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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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虽然炙热了些,两个人的体温加在一块更是折磨人的暖炉,可怀中佳人馨香在嗅闻之间浮动,蒋啸风心头反觉爽快无比。
“你还撑得下去吗?”她觉得怀中的男人身段比女人还要柔弱无骨,握着
她手臂以支撑的手指白皙修长,若不是指节粗大了些、手掌也比她大了许多,厉嫚婷真会以为这是一双女人的手。
再偏高头看他的险,凤眼、挺鼻,粉红色的唇微微一抿,其风情竟然比她哥之前疯狂迷恋的雪儿还要妩媚,这样的面容生做男儿,真是暴殄天物!
“还可以。”轻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张开半眯的眼,蒋啸风在她清灵大眼里看到她对自己的研究。
天真无心眼的女孩啊!他的手不着痕迹的往下滑去,握住她的柔荑。关节处有薄茧,想必练武练了不短的时间。
“你家快到了吗?”她照着他的指示一路往郊外走,越走越是荒凉,人迹几乎已经不见,包围着他们的树木反而越来越多。她怀疑他们是不是走到森林里了,这样的地力哪来的屋宅?
“应该快到了吧……咳咳……”蒋啸风咳了两声,果然将她的怀疑立刻转为关心。
“你确定你撑得下去吗?”他们刚刚走的距离已足够让她回家两趟了。
早知道她就该不顾一切将他带回家去治疗,而不是听他的建言,找着到现在还不见踪迹的屋子。
“我可以。”蒋啸风手指向前方。“到了。”
将视线遮掩的树木好象听懂他的话纷纷把路让出来一般,厉嫚婷果然看到一栋大宅院矗立在他们面前。
黑色漆木大门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压迫在胸口,沉沉的很不舒服。厉嫚婷在高耸的门上四处观察,就是找不到可以叩门的钢环,不得已,她只好抬手用力把击门板。
“有没有人在?”
她喊了老半天,四周除了林间的虫鸣鸟叫,与穿梭其中的风声,听不到其它有关人的响应。
“你家的人不在吗?”厉嫚婷纳闷的问。
“也许吧!”蒋啸风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将手放在厉嫚婷的手上。
“你……”扶他是一回事,可他明目张胆的将手放在她手上,可又是一回事了,“你不能……”
一股力量传入掌中,厉嫚婷才刚感觉到有别于记忆中冰凉的温热时,大门呀然一声被推开了。
“我家的门平时不上锁。”他抬眼微笑看她。
“你刚怎么不跟我说?”一抹难堪爬上双颊,她有些气恼的质问。
“抱歉,”微笑收敛,紧皱的双眉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我刚才很不舒服……”
“对不起,我忘了。”厉嫚婷立刻将他扶入。“你的房间往哪个方向走?”
宽广的前庭一片冷清,若不是地面扫除的软软净净,连一片落叶都见不着,厉嫚婷真会以为这又是一楝荒弃的废屋。
“你家都没人在吗?”光看前庭所占的面积,再瞧两边似往前无限延伸的围墙,厉嫚婷猜这庄园应该比她家还大上数倍。
闻言,蒋啸风脸色一变,“我父母都不在了。”
“对不起,”厉嫚婷暗责自己的失言,“我不知道。”
“没开系,其实我还有一名老……”
“少爷!”一名身材魁梧,长长白须几乎曳地的老者自屋顶一跃而下。“您怎么受伤了?”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无须挂怀。”蒋啸风微微一笑。
老者眉一凝,严厉的目光突地往厉嫚婷方向扫去,“这位姑娘是……”
“你家少爷受伤了,我送他回来的。”
“就是你伤了我家少爷的吧?”老者往后跃开一步,不知从哪变出一支棍子,往厉嫚婷方向扫去,“胆敢伤我家少爷﹒我要她的命!”
“罗总管,住手!”蒋啸风一喝,罗总管立刻收手。“你以为你会是她的对手吗?”蒋啸风指指头上的伤,罗总管神色黯了下来。
普天之下,能伤得了他少爷的人,十根手指摊开都还嫌多,这样的高手,他一个只会耍弄棍枪的总管当然不敌。
“这位姑娘是无心伤到我的,所以你不用对她抱待敌意,况且她还好心送我回来,你一见到人,不由分说就搬出武器,岂是待客之道?”随着蒋啸风的严辞,罗总管的头越垂越低。
“小的不识人体,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不,你别这样说。”厉嫚婷尴尬极了。
当罗总管的棍子往她的方向扫过来时,厉嫚婷整个人被迎面而来的风压震得呆愣当场。罗总管年纪虽大,可武功不弱,要不是蒋啸风制止的快,凭她的三脚猫功夫,想闪躲都十分因难。
再一听,蒋啸风竟把她捧为不可一世的高手,深知自己实力不如人的她更觉差惭。
“我把你家少爷送回来了,你快请大夫为他医治伤势。”
“是。”罗总管想自厉嫚婷手中扶过蒋啸风,却被他给拒绝了。
“麻烦你扶我进去好吗?咳……咳……”
“好。”瞧他越咳越用力,厉嫚婷担心不已,“怎么走?”
“就在内院,不远……”
风儿自未关上的大门吹了进来,扬起罗总管执棍的衣袖。
他立在原地,果然的看着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显出弱态,更别说是一副病重的快死了的蒋啸风。尤其他还让他最讨厌的“女人”给扶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连从小看他长大的罗总管也摸不着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