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听他用各种精采绝伦的脏话泄愤,理智地保持沉默。
忽然间他打住了,沉默半响,一双眼神难得熠熠地看着她,像在盘算些什么。
然后,他把那堆陈旧的资料推到地上。“我做不到。”
她一愕。“你说什么?”
“我没有办法让‘聂氏’起死回生。”
婉吟震惊地瞪着他,不敢相信他这么快就放弃了。“不可能!”
“你凭什么说不可能?”
“因为我知道你做得到。”
“这是盲目迷恋的后遗症吗?”他就是忍不住要激激她。
他刚刚发现,他需要有一个好帮手,而眼前就站着一个比他想象中更了解他,又懂商业事务的小女人,他没有理由放弃拐她来帮忙的机会。
她倒抽一口气。他知道?原来他都知道?
他睥睨她的神情,讥诮极了。“现在不是在办家家酒,就算我是你心目中的屠龙战士,也没办法化腐朽为神奇。”继续激将!
现在不是羞红着脸说“讨厌”的时候。“你可以,你一生都在等待这个机会。”
“什么机会?”
“拯救家族企业的机会。”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所以你一定办得到。”
没跟他说上几次话的她,竟然连这一点都知道?“我不行!”
她双眼灼亮,跟他卯上了。“如果现在就放弃,你会后悔,因为你绝对可以!”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他想知道,如果他要任性,她会怎么做?会不会毛遂自荐来帮他?
“都已经告诉你,我不行我不肯我不行我不肯我不行我不--”
扣!倏然,他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嘴唇被堵住了。
他瞪大眼睛,眸中满是震惊,回视着他的,同样也是一双愕然瞠直的水眸。
他们的距离太近太近,近到两人的鼻子都被挤得不成“鼻形”。
瞬间,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婉吟糗得想跳窗逃走,但在那之前,她必须要确定,他已经恢复冷静。
但是,当看到他震惊的眼色渐渐转为愤怒,浓浓的愤怒又转为杀气,她知道,逃命的时候到了!
她闪电般地退开来,转身就跑。
衣领被拎住。“慢着!”
不好,他听起来比刚才更不“冷静”了,被抓蛇抓七寸的婉吟哀怨极了,小脸早已爆成一颗超红小苹果。
“你在干什么?”他的轻声细语暗示着危险,也暗示着唇颚又麻又痛。
她尴尬到了极点。天哪,她要怎么样为自己开脱?
她就是不想听到他毫无自信的空嚷,又不知道怎么样让他闭起嘴巴,所以才、才、才仿效酒塞堵住酒瓶的方式,硬把嘴唇凑上去。
这下可惨了!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聂尔璇怒然大喝。“你以为我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不得志,就可以被你要着好玩?”
她被吼得耳鸣嗡嗡。“刚刚你就像唱片跳针,很激动的样子……”
“所以你就随便碰我?”可恶!两颗门牙根部到现在还在麻。
她偷偷往上瞄一眼。他的怒气百分之百真实,绝不是假意恼她。
“你、你可以说……”她支支吾吾,希望说出一番浇熄怒火的道理。
“说什么?”
想!夏婉吟,快点想!
“说……‘世事没有绝对’。”她绞尽脑汁,美丽的五官皱成了小笼包。
“再掰啊。”
“像我,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不可能跟你有亲密接触--因为你嫌我太小太笨太恶烂又太没有大脑……”她困难地拗着,好像拗出了一线曙光。“结果你看,我把握机会,所以我--我亲到你了!”
Yes!拗过来了!她好得意,纤指忍不住点到了他唇边。
他双眸眯了一眯,招牌的发怒前兆。
她颤巍巍地收回食指。太可怕了!他的表情像是想啃掉她的手指。“还有就是,你刚刚太低潮了,我不得不用‘另类’的方法,让你转栘注意力。”
“你所谓的‘转移注意力’,就是想办法敲断我的两颗门牙?”他益发轻柔的语气,显示出隐藏在其后的巨大威力。
这么说并不公平!她的牙难道就没有撞断之虞?
慢着,他那么生气干嘛?她才委屈呢,这算是她的初吻耶!
“当然,我做得并不成功。”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以维护自己的性命安全。“但……就是因为我不成功,引出了你的内心话。”
“什么‘内心话’?”她还在扯?!
“你说你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将自己视为‘虎’,由此可见,你心里并没有否定自己的能力,你只是一时气糊涂了,才会闹脾气!所以,我相信,‘聂氏’的情况再糟糕,你绝对有办法处理。”
怎样?让她硬拗过去了吧?她没察觉到他的思绪,反而为自己超强的掰功乐不可支。
他端凝着她,那双琉璃般的双眼和平时一样冷淡。
望着她灵动的眸儿,他发现,内心的怒气正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特别的、难以言喻的感受。
就像一个活在旧相本里的平面人物突然跃出纸面,会说会笑也会动,还会牵动他的心情。比邻而居十几年,第一次,他感觉到她的韧性、脉动、生命力。
“我说得这么有道理,你应该很认同哦?”她努力厚脸皮。
“你好像很怕我撒手不管。”
“呵呵呵。”她装傻傻笑。
没错,她的确是很怕。尤其两年前,他有意出国深造,把她的心都剜痛了,她多怕那些豪放金丝猫会把他拐跑,幸好他没去成,不过他也因此郁卒很久。
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发现他这串心结的。
“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助理。”见她一点都没有自荐的意思,他干脆挑明了
说。“而且最好是能跟我一条心的,我受够了披着羊皮的狼。”
婉吟不是笨蛋,一下子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她只是好惊讶、好惊喜。原来牙齿撞牙齿的威力这么大,可以把两个没有交集的人,硬生生地“撞”在一起。
“我需要送履历表过来吗?”
“不必。先把那堆废纸捡起来、整理好再说。”
她蹲下身,正要动手收拾,聂尔璇突然拉起她,将她扯进怀里。
“刚刚那是你第一次碰男人的唇吗?”
“呃……对。”真是丢脸,她垂下眼。
“初吻不该那么差劲。”他轻语呢喃。
如果她没有使出那一招,他就没理由动拜把兄弟的妹妹,但是,是她先开始的,所以他动了她,不算违反兄弟情义,再者,尝到了她的甜美,他更没有理由放弃。
什么意思?婉吟心跳狂奔。
“我补你一个。”
她仰着头看他,只见那双性感男唇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没有人教过你,这个时候应该要闭上眼睛的吗?”他低吼。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快点给我闭上眼睛!”
她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未敢不从,细长的睫毛有些不安地轻颤。
他近距离看她。她完美贴合在他身上的曲线,唤起了上次见识过的女人味,然而将她扣在怀里,感觉更……美妙。
曾几何时,一个在他生命中模糊存在的小女孩,已经长成了只用眼睛望着他,就足以催动他情欲的小女人。
他的身体很诚实地反映出,他要她。
他的脑子还在思索,能碰吗?能碰她吗?
一股幽香窜入他心脾……就算不能“那样”碰,至少也可“这样”碰吧?
他俯得更近些,用舌尖挑开她的唇,细细吸吮、浅啄。她的红唇就像初绽的玫瑰花瓣,细嫩得不可思议,在他的诱哄之下,她甚至大方地让他的灵舌钻入--却连点青涩的回应都没有。
不多久,他万般叹息地放开她,因为她嫩到连换气都不会,几乎要窒息。
虽然可惜,但好像增加了点挑战度,可以慢慢调教,呵。
顺过呼吸后,婉吟张开眼睛,绯红的双颊与左右闪避的眼神,纯真复古到让人以为,这种羞容只有在刚圆过房的新人脸上才看得到。
都什么时代了,还嫩成这样,真让人想狠狠欺负、狠狠蹂躏。
他慵懒开口,距离太近,两人的唇总是不小心碰在一起。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只是‘感激之吻’而已。”
她愕然启唇,又被他快速攻入。
这一次他没有客气,吻到心情爽爆为止。
第四章
自从聂尔璇宣布,他“付出”的“感激之吻”足足有一整年的份量,而且还随时补充“存量”之后,婉吟就“被迫”每天到“聂氏”来报到。
尤其是在上了大学之后,学校以外的时间,他通通霸占到底。
她表面上微恼,私底下却雀跃不已,她可以更长时间、近距离,贴近她的心上人--只要她努力,别忘神地盯着他一直傻笑就好。
目前的“聂氏”百废待举,他们一直在讨论要转什么型。
“纺织虽是老本行,但的确不再具备竞争力,要不就迁厂到劳力便宜的国家,要不就是转投资。”聂尔璇在文件上猛点着笔。“与其迁厂,我偏好做跟纺织业相关的投资。”
“我也是这么想。”翻遍以前“聂氏”的转投资,要不是餐饮业、营建业、电子业,就是一些阿里不达的琐碎小投资。“有道是,生意不熟不做。”
“你有什么想法?”
她偏头想了一下。“进口高级布料,代理国外名牌衣饰,赞助国内设计师的作品,开设名品百货广场,专人仔细规画,总有一个配套流程可以赚饱荷包。再说,以‘聂氏’曾在纺织业的赫赫威名,走这条路其实很有说服力。”
他沉吟了一会。“听起来还算有见地。”
她终于找到机会为自己澄清。
“对于一个从小就因为‘奇装异服’,而坐惯冷板凳的女生来说,她有很多时间可以看书,或者溜进大人的办公室,装作古董洋娃娃,听他们在讲什么。”
“嗯哼。”他放下笔,闭目颔首。
“就算她穿古里古怪的晚礼服,打扮像个万年小公主,也不代表她的大脑就生锈、卡住、不会动。”
“嗯哼。”他二度闭目颔首。
可恶,他都不会想为当年残忍的话道歉吗?就算随便讲讲的也好!
决定了!她要将此当作是毕生的挑战,一定要让他承认她有脑袋才行!
然而,聂尔璇却完全没在想她心中激愤之事。
“多讲一点刚刚你提到的那些。”
她心里一怦。原来他还是在意她的感受,只是表达的方式很糟罢了。
“我当然会独立思考,虽然我曾经表现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但事实上,我--”她准备长篇大论,题目是:不能以虚假的外在论断真诚的内心。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他无情地打断她。“是关于转投资的部分。”
“噢。”糟糕,又糗到了……她窘迫地搔搔鼻尖。
“你的大脑只能运转到刚才那样,就卡住了?”他坏坏地激怒她。
“才怪!我告诉你,大多数女人笃信有姣好的外型才钓得到好男人,所以在置装方面会毫不手软地砸下大钱,近年来,男人也渐有‘人要衣装’的概念……”
她滔滔不绝讲着,聂尔璇双眸沉敛。她讲得口沫横飞、沉醉其中,即使他应都没应一声,她还是说得很高兴。
虽然她不是服装设计科班出身,但对于打版、剪裁、制衣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这全归功于以前爷爷礼聘的那位裁缝师爱碎碎念,念久了她也通晓一二。
再者,她生在富贵人家,摸多了好料子,也玩多了奢侈品,什么是好货、什么会吸引人,她都了若指掌,只是以前没啥机会像现在这样大论特论。
“我敢断言,掌握时尚的脉动,绝对不会有错,未来美丽产业的前景绝对是无可限量,做关于‘美’的生意,绝对不会吃亏,但是一定要讲求精细、特别,让人有一种‘如果我不消费,真是对不起自己’的奢华感受……”
她说到一个段落,停下来,喝口茶。
“我的说法会不会太梦幻了?”
他沉吟了一下。“有一点。”
果然……她神采飞扬的小脸立刻黯淡下来。
他大概又要揶抡她是个没大脑的笨蛋了吧?一天到晚只会作白日梦的傻瓜!
聂尔璇忽然睁开双眼。
“你可以尽情作梦,执行的部分,让我来就可以了。”反正遇到挫折,再跟她撒娇吧。
他想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双眨亮的大眼睛已经成为他的支柱。
当“聂氏”真正的营运状况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成了各种场合最不受欢迎的人物--当然,夏鼎昌依然是他的好兄弟,夏老也没有改变过态度--依然用贼兮兮的,仿佛审视未来孙女婿的眼神看他。
但,其他人的态度都改变了。
奇怪的是,对于被冷落,他并不在乎,对婉吟,他反而有了特殊感觉。
开始发现,她很机灵。开始发现,她对他了若指掌。开始发现,他们很合拍。开始发现,跟她在一起是一种享受。开始发现,每次她注视他,眼儿总特别亮,眸里就像有星星在闪耀,灿烂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看不出她眼里对他依依的爱恋。
如果他够君子、够绅士,他应该要狠狠甩掉她,免得她愈恋愈深。
但他做不到。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确定自己做不到。
婉吟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消化完他话里的讯息。
“啊?”她的耳根倏地红了。
讨厌,他们在谈“聂氏”,又不是在情话绵绵,他指的“作梦”,左推右敲,都应该是作关于“聂氏”的梦。
但,她的心却还是很不争气地悸动了一下。
这段日子相处以来,她不觉得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助理,她就像是他的伙伴一样,他们会讨论、会抱头苦思对策、会争辩彼此的观点,就好像……就好像“聂氏”是他们一起经营的一样,荣辱都将由他们共同承担。
然而,她享受这种心贴心的幸福感,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定位。
她很明白,商业界、社交圈是见高拜、见低踩,以往就算他嘴再坏,还是有不少人对他趋之若骛,争相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之所以会听她说话,对她比以前好,纯粹因为他需要一个可以说话的对象。他没有选择大哥,不是他们友谊生变,而是大哥起步比他早,他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向她大哥诉苦。
至于她被选上,只是因为她善于取巧。
她安排自己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她私底下做足了功课,她不计一切代价,牺牲所有娱乐,恶补商业知识,耗尽力气,只为了跟上他,跟他一起跨出脚步。
不过,这个靠自己硬凑才勉强得来的机缘,会让他们并行很久吗?
她的小脸不禁泛起了愁容。
也许她该及早为自己想个完美的退路,以便到他成功时,她看起来才不至于……太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