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徐槙的声音,她惊喜地叫:
“徐槙?怎么是你?怎么可能?”她几乎是立刻开了门,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惊愕地睁大眼睛,声音里有着无比的兴奋。
“你很失望吗?”他用讽刺的口吻反问她。
“你说什么?我以为……”他突然出现带给她的震惊令她辞不达意竟结巴了起来。
“你以为我是费家齐。”他的心已被撕裂了,倒流的血液使他的脸胀得通红。
“不是的,你听我说--”她急说。
他森冷的目光令她浑身震颤,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可是事情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但眼前的一切又确实像是她理亏……她突然心生恐惧,寒意再次爬满她的全身,因为折腾了一夜而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凄惨。
“什么也别说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原来你还跟他在一起,难怪你不愿意到美国念书。我明白了,我现在全都明白了。”他咬着牙,从齿缝里进出这些话。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她颤抖地喊着。
他忿怒、冷酷的指控已将她推到恐惧的极端,她拼命地摇着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猝然地又开始了另一波更多、更凶的泛滥。
“够了!我不是傻瓜,你的眼泪再也骗不了我了。原来你也请别的男人登堂入室,原来隔洋的思念和祝福还是比不上眼前的温暖怀抱!”他忿恨难消、激动难抓,像一只发怒的野兽般,歇斯底里地对她冷嘲热讽。
听他这一番冷酷无情的辱骂,再看他一脸轻蔑讥讽的表情,肝肠寸断、心如刀割已不足以形容她受伤、委屈的心情。她觉得自己已是体无完肤,随时就要败坏而死去,她再也无能为力了,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切。泪水好象忽然之间就干涸了,心也在瞬间凝固成冰,她露出一个凄厉的笑--
“你走吧。”她气若游丝,幽幽地吐了一句。
“你放心,我会走的,走得远远的,因为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他狠狠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冲了下楼,狂奔在黑夜的大街上。
她木然地关上了门,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虚弱地滑坐在地上,任悲伤和绝望将她吞噬……
***
“姊,还在写啊?”世淇敲了门便探头进世滢房里。
“嗯,有事吗?”世滢本来正坐在书桌前练字,看见世淇进来便搁下手中的毛笔,转过身来面向她。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啦,只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世淇说着就在世滢的床上躺下了,两眼直盯着天花板。
“有心事啊?”世滢发现她上了大学之后,好象一下子长大了,有了成年人的烦恼。
“姊,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世淇霍地又坐了起来,随手抓了床上一个抱枕抱在怀里,若有所思地问着。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世滢不禁也歪着头思索了起来。沉吟了一会儿后,她道:“就是当你看书的时候,最欣赏的那一页是他;当你听音乐的时候,最陶醉的那一段也是他。反正就是你无时无刻不想着他。怎么,小世淇恋爱了?”母亲不在了以后,她好象成了世淇在家中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了。
“才没有。”世淇立刻否认,不过脸却红了。她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姊,人家都说初恋多半不会成功,是不是真的啊?”问完了又后悔自己不该这么问,因为她想到姊姊和徐槙的事,于是连忙又说:“对不起,姊,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世滢的神情有一瞬的怅然,但随即笑着回答:“是有人这么说,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
“姊,有件事你从来不提,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你和徐大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世淇是鼓足了勇气才问的,然后静静地等待世滢回答。
世滢像是无意回答,她低下头去,看着地板,脸上是没有表情的表情。
“他变心了吗?”世淇嗫嚅地问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世滢,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些蛛丝马迹。
世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思绪飘回到郡一夜--那一夜之前,她可以肯定他是深爱着她的;但那一夜之后呢?经过这么多年了,他该有另一个恋人,另一段恋情了吧?这算是变心了吗?不算吧。
“你还爱着他?”世淇不死心。她可以肯定姊姊并没有真的忘掉他,虽然她绝口不提他的事。
“算了,不谈这个好吗?”
“好吧,既然姊不愿意谈那就不谈了。”于是她换了一个话题:“姊,你真的决定接受公司的安排,调到北京去上班啊?”
“嗯。”她点点头。
“为什么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上班呢?”她的口气是十分不舍的。
“想换个环境磨练磨练自己。”其实是她主动向公司争取调派至海外的。
世滢进的是一家大型美商计算机公司,在全球各大城市都有办公大楼。近几年来大陆实施经济改革开放政策,市场之大令全世界的大企业纷纷在中国投资,需要大量人力资源,也因此她得到一个为期两年的驻派合约。
“那你舍得离开我们?”世淇有些埋怨道。
“当然舍不得。不过才两年嘛,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她想到这几年来父亲已渐渐习惯母亲不在的日子,世浩就要从T大研究所毕业了,世淇也上了大学,两人也都住在家里,家中的一切,她是可以放得下心了。
“没有其它原因吗?”世淇又想探她的心思。
“没有了。”世滢笑她那好奇宝宝的样子,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开玩笑地说:“要有的话,就是怕跟人相亲喽。”
她像从前一样的关心朋友,也接受朋友的关心,但对于所有关于她和徐槙之间的问题,她永远三缄其口,永远以沉默回答。刚开始大家都为两人感到十分遗憾、惋惜不已,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日子久了,这件事也逐渐为人淡忘。尽管公司里追求她的大有人在,但除了公事以外,她一概拒绝往来。于是亲友间有好事者转而不断为她介绍对象,甚至安排相亲,亲友的盛情难却,但她确实不胜其扰,也许走避北京也不失为一良策。
“可是你去了北京,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了,我会想你耶。”
“以前我住校时,我们也没有天天见面呀。”世滢也舍不得小妹,这么说是希望她好过一些。
“那不一样,那时候你虽然不住家里,可是总还在台北,想回来就可以回来了嘛。”世淇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撒娇地嘟起小嘴。
见她这模样,世滢不禁想起那个曾经也这般青嫩的自己。于是安慰着她:
“傻瓜,北京也没有多远嘛,而且会有很多机会出差回台北的,我还可以休年假回来呀。不然你可以利用寒暑假到北京去找我,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在那儿玩一玩,不是很好吗?”
“真的吗?”世淇果然有些兴奋了。
“当然是真的。”世滢见她稍微开心了些,不由得也笑了。
***
她就要出发前往北京了。心情是依依不舍中带着些许期待。不舍的是家人和朋友,期待的是她即将在另一个空间里开始另一段新生活。
又是一夜蒙蒙细雨,她又一次站在窗前凝望。
她看见母亲即将被白被单覆盖的面容。在她研究所毕业后一个月,母亲还是躲不掉死神的纠缠。
她看见文倩站在菩提树下,耳边萦绕着那一首歌--井旁边大门前面,有一棵菩提树,我曾在树荫底下,作过甜梦无数……
她看见他撑着伞向她走来,在这样的雨夜里。
透过那面满布雨丝的窗,她眼前重复着相同的影像--那一年相继离开她的至亲、至交和至爱--从清晰到逐渐模糊……
“叩叩叩”,敲门的声音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爸,您还没睡啊?”她开了房门,看见的是父亲慈祥的容颜。
“我正打算休息了,你也早点睡,明天一早要搭飞机呢。”父亲关爱地提醒她。
“嗯,我再收拾一点东西就睡。爸,晚安。”她给父亲一个拥抱。
其实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半个月前公司已经帮她用海运方式搬了家。所谓的搬家对她来说,就是打包了她大部分的书和衣服以及一些照片,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一个月前她在公司的安排下去了一趟北京,主要的目的就是去选择住所以及认识周围的环境。公寓里什么都有了,所以她不需要带太多东西。大部分被派任到北京的都是男同事,而且已婚的居多,几乎都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的,打包的箱子数量是她的好几倍,像她这样一个单身女子调到北京,在公司里是空前的案例。
她是没什么可收拾的了,除了--
她端起书桌上那一方砚台,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细致的平面。这是在她考上研究所时,徐槙回赠给她的礼物,也是她三年来用来跟自己对话的凭借。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完全承受了,是否彻底醒悟了,但是仿佛在那一笔一画之间,她可以寻求心灵的暂时解脱。
“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礼物?”
“你猜。”他把礼物藏在身后。
“怎么猜,又没给提示。”
“是可以用的东西。”
“范围可不可以再缩小一点,譬如说形状、颜色、大小啦什么的。”
“是方的、黑的,大小跟一本普通书本差不多。”
“字典。”
“不对,又不是小学毕业。”
“那--记事本。”
“不对。”
“那是--哎呀,不猜了啦,是什么,你快告诉我嘛。”
“亲我一下,就把礼物给你。”
“你就爱勒索我,偏不亲。不给就不给。”她转身背对着他,故意不理。
“好、好、好,给你就是了。”他拿她没办法,还是好声好气地把礼物给了她。
“是砚台?”她打开包装后,用手摸了又摸。“哇--这是很好的砚耶,你买的?”她兴奋地看着他。
“好眼光,这是上好的端砚,不过不是我买的,那是我得到第一个书法比赛的大奖时,我爸送给我的,这砚他用了将近二十年了。”他详细叙述这方砚的来历。
“这么说它是你的喽?而且是很具纪念价值的。”
“所以才把它送给你。”
“不,所以我不能收。”
“为什么?”
“因为它太珍贵了,你怎么舍得送给我?”
“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送给你,它也还是我的。”他促狭地说着,一副打好如意算盘的得意模样。
最后她当然还是收下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砚放进硬纸盒里,用细绳仔细捆好,再放进背包里去。这是她明天要随身带上飞机唯一的贵重物品。
第八章
中国北京--
“Linda你好,我来缴一些收据。”世滢手里拿着一叠单据走进人事室。
“好的。你把它搁在那个篮子里就行了。”Linda指着桌上一个文具篮子,里面已经堆了一大叠单据了,一到月底每个人都赶着缴交单据好报销。
Linda是人事室秘书,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马上就有一批新到任北京办公室的人员,有从美国、加拿大来的,也有香港和台北来的。
“很忙是吗?”世滢看她忙得没空说话,问了一句。
“就是啊,下个月初就有一批人进来,最近光是忙着安排他们就够呛了。”Linda是北京人,“呛”的意思就是头大。
“我听说今年公司提供的住房选择多了好几个地方,你可能会很辛苦哟。”
世滢想起去年她大概只看了两、三处,最后她选择了亚运村里的一个国际公寓做为在北京的住所。她的要求不高,那里离公司不远,环境单纯,虽然不如许多有眷的同事居住的郊区别墅那样豪华,倒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住H座,同一栋楼里住了不少台湾人,令她备觉亲切,邻座几栋楼里也住了一些同事,彼此也能互相照应,她是颇为满意的。
“可不是吗?每个人的需要不一样,选好了住房之后,细节还得靠我去跟大业主讨价还价一番,真是挺累人的。”Linda累得向世滢吐起苦水来了。“对了,Silvia,我手上有一个case,也是你们台湾来的,叫Dennis韦的,估计你应该认识的。”
“Dennis韦?认识呀,怎么样?要我帮什么忙吗?”她已经听说了他要来北京。
“没什么,不过他问起你住哪儿。”Linda像有下文。
“那你告诉他了吗?”世滢觉得事情不妙。
“他问我,我就告诉他了。”
“喔。”世滢泄气地喔了一声,心里大叹一口气。没想到一年后他还是追了来。
“他说他也要住亚运村,别的地方就甭看了。”
“那他住哪一座,你知道了吗?””
“当然是H座了,他跟你一样是单身,按公司给的预算,也是一个二居室的住房,你住的那个国际公寓只有H座有二居室的住房。”
“喔。”她还是那一声,很无奈的。
“还有,我明天安排带去看房的叫Jason徐的,也是台湾人,不过他是美国那边办公室派过来的。”Linda在世滢离去前补充了一句。
“是吗?你忙吧,我先走了。”
世滢对Linda说的已经不特别感兴趣了,北京办公室里的台湾同事已经够多了。不对!她突然停下脚步,Linda说什么?Jason徐,徐槙的英文名字也叫Jason,姓徐?美国来的?她继续向前的步伐突然有些不稳了。
***
看过郊区的名都园和裕晶花园别墅之后,徐槙随Linda搭上一部夏利出租车继续前往其它地方。
“怎么样,有中意的房子了吗?”车子行驶到大马路上后,Linda问他。
“名都园里有一间房还不错。”他说,因为跟他在美国的住所格局相仿。
“名都园和裕晶花园都是香港人投资兴建的别墅,品质上来说还是比较好的;尤其是名都园,一方面它比较新,另一方面它的坪数小,租金低些,比较符合公司给你们单身同仁的预算。”Linda看看他,接着道:“没关系的,你可以等看完所有的点再作决定也不迟。暂时你就先住饭店,离办公室还近点。”Linda熟练地为他分析着。
“住裕晶的同事好象很多,是吗?”他刚才听Linda介绍了好几位,他部门的大老板CK就是其中之一。
“对,不过都是老婆、孩子一块带来的同事,单身的倒没有。名都园里就有单身的了,要不就是夫妻俩还没有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