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
“呃?”
“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幽幽忽忽的嗓音缓缓飘散出来,并且不容许坐于前方的两位访客再度发出质疑之声。
一对年近半百的夫妇,他们两人好不容易才探听到这位名闻遐迩的算命大师,并且苦苦等候了许久才轮到他们得以“觐见”,自然得要好好把握住。忙不迭地送上两张写着出生年月日和时辰的红色纸条,夫妻俩屏息凝神地看他拈指掐算一番。
没想到在合完八字之后,竟出乎意料之外地得到这样令人欣喜的结论。
“这个名叫司空聚的男子与这名女子‘绝对’是要结为夫妻的。他们不仅仅是天赐良缘这幺简单,倘若相处在一块儿的话,更会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财富与幸运!”人称无上大师的算命仙人笑眯眯地说道,乐得夫妻俩晕头转向。
“真……真的吗?”
“怎幺,你们不相信我的能力?”略带笑意的声音瞬间冷沉,想他堂堂无上大师,怎幺可以被怀疑算命的功力。
夫妻俩见他不悦,连忙低头道歉,并嗫嚅地解释着。“请……请大师别生气,咱们当然相信大师您的能力,要是不信您,又怎幺愿意苦苦等候您来替咱两老的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合八字呢?”这位无上大师卜算姻缘从无出过差错!正因如此,他的声名才会在四方远播,并且让许多大户人家都甘心拿出大笔银子来奉承他。
“信就成。”无上大师口气这才缓和些。“这幺吧,看在你们夫妻俩这幺有诚意的分上,我就再帮你们来个喜上加喜,我呢……”他忽然顿了顿,瞧住他们。
夫妻俩相觑一眼,随即心照不宣地将一包厚厚的红袋呈送给他。
“这是我们的谢意。”白话一点叫酬金。
“很好。”无上大师不客气地收下红袋,拽进口袋中,露出满意的笑脸来。“人情做到底,我就再送你们一样宝贝。”
“宝贝?”
一个巴掌大的锦盒被摆上桌面,看得老夫妇一头雾水。
“可别小看这个锦盒,它可是拥有神秘的力量,要是遇上麻烦打开它,保证会为你们指点迷津、消灾解厄。”
“是吗?”
“怀疑?”
“不不,怎幺会呢……”
无上大师缓了缓神情,再度交代道:“记住,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对男女结为连理,否则就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小心会有祸事发生--”
“知道了,谢谢大师指引,谢谢!”
此时桌上的计时沙漏已流尽。“时辰已到,你们走吧!”
“是是。”
夫妻俩小心翼翼地护持着锦盒,站起,转身往门口走去。一推开门扉,迎面而来的是--
第一章
一只黑色的乌鸦,拔着喑哑难听的粗嗓,嘎叫盘旋--
在窄破风残的百年古城门下,送往迎来着各模各样的异族面孔,西南苗人与西北回蛮熙攘错杂,其中,当然也不乏随处可见的中土汉人。
这里,是中原通往西蛮的必经门户,一座地势险要的小山城。
没有丰饶的物产,却奇异地聚集了来自四方远域的买卖商贩;三教九流,汉夷杂处,见怪不怪,无奇不有。
丁儿戏眨动着黑白分明的双瞳,将包袱紧抓在胸前,战战兢兢地瞅着眼前来来往往、赤眉深目的番邦大汉,两脚像是生根似地定在城门口,再无法移动分毫。
什幺叫“龇牙咧嘴”?什幺叫“横眉竖眼”?瞧瞧这些人说话,叽叽呱呱、咕咕噜噜的,活像是蛇吞鸡蛋似地会将人给生吞下肚,好不吓人!
“小娘……傻愿饿了……”
沾尘的衣角被一双小手扯动。丁儿戏吞了吞口水,背贴着城墙缓缓蹲下,道:“傻愿乖,小娘也饿了,但咱们得先进城,才找得到吃的……”
可问题就在她是否有勇气再往前一步?
“傻愿想吃肉饼……”小女娃漾开笑容,无邪的稚脸上不见丝毫恐惧。“也想吃米粥……”她又补充,并大口咽下嘴中垂涎的渴望。
丁儿戏眉头紧拧,心头纠结。在仅有的十八年岁月中,这似乎成了她所面临过的最重大挑战。
她绝不胆小、亦非怯懦!否则,她当年就不会带着一个只有三岁大的孩子,独自穿越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只为履行曾经允下的承诺……
是的!她一点都“不害怕”眼前这些高鼻子、大眼睛的红毛大汉!她只是……只是……
丁儿戏猛咽口水,企图平抚紧绷的心绪。
她个子是娇小了些,可好歹她现在也是当娘的人了,就算冒着被番人吃掉的危险,她也必须先穿过巨大的人群,进城替宝贝女儿找肉饼吃。
“小娘,你在发抖,是不是冷?”小女娃拉着丁儿戏的袖子,脸上满是困惑。小娘明明冷得发抖,可是竟然在冒汗?
“冷?瞎说!娘怎幺会冷呢?娘一点都不冷……”只是背脊一阵凉呀!
丁儿戏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抬头挺胸,勇敢地朝城内跨出第一步--
见小娘终于有所动作,小女娃欢呼出声,蹦蹦跳跳,开心入城。“快快,肉饼、肉饼。”
“傻愿--”丁儿戏眼明手快地拖住如脱缰野马的女儿,微蹙着眉。“又忘记答应小娘的事了?”她以指抵唇,示意噤声。
“噢!”小傻愿想起什幺似地猛抽口气,连忙以手捂住自己的小嘴,糊噜噜说道:“小娘说过,不能随便嚷嚷……”
丁儿戏满意地点头。“没错,不、能、嚷、嚷。”
毕竟母女两人孤身在外,自然不能做出“引人侧目”的行为,以免遭人觊觎,这是基本的自保之道。
“傻愿最乖,不嚷嚷、不嚷嚷……”
小傻愿短短的食指乖巧地在唇瓣上打个叉,保证了自己的听话,可下一刻,她随即瞪大眼,又尖声嚷道:“啊--是肉饼!”
惊叫声未歇,接着果真见一块肉饼突兀地打丁儿戏眼前飞过?
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状况,她便见到一抹疾风般的身影在人群中敏捷逃窜,以及紧接而来的连声咒骂。
“臭小子,偷东西偷到老子头上来,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改行卖冥纸--”
又是一块肉饼,凌、空、而、过……呿,没中!
唉,这位卖饼的老板八成是气疯了,才会笨到拿肉饼猛砸遁逃的偷儿……丁儿戏忍不住在心中喟叹着,看来,这位卖饼的老伯还是准备改行卖冥纸算了。
“小娘,肉饼、肉饼。”
小傻愿指着卖饼的小摊再次提醒,拉着丁儿戏穿越人群,朝“目标”迈进。此时,偷儿已逃得无影无踪,卖饼的老板只好停止咒骂,愤愤然地拾起掉在地上的肉饼,重新返回摊位吆喝揽客。
“请问……这饼怎幺卖?”甫在摊前站定位,丁儿戏立即熟练问价。
“一个三文钱,两个算你五文钱就好。”
一见生意上门,卖饼老板立刻不复见先前拚命的狠劲儿,取而代之的是纯然市侩的笑容。
丁儿戏迟疑了下,伸手往包袱里探了探,接着“面露难色”,道:“可……我只有两文钱……”
意思是一个饼都买不起。
闻言,卖饼老板的笑容霎时隐落入油锅之中。“原来是个没钱的,去去去,买不起就别碍在这儿瞎搅和。”
手里紧握着方才从包袱里掏出的两文钱,丁儿戏仍不死心地杵在原地说道:“拜托,可不可以算便宜点?两文钱卖两个肉饼--”
“啥?”老板瞪大眼,恼了。“两文钱卖两个?你当老子是傻子?!”
“不傻不傻,傻愿只是饿了。”小女娃巴着摊位前的台子,与老板鸡同鸭讲,水汪汪的稚瞳充满无限乞求与渴望。“求求您嘛,傻愿真的想吃肉饼--”
配合小傻愿流着口水的哀求,丁儿戏顺势将两文钱硬塞进老板手中,并指着锅里的肉饼,道:“我只要现在锅里的这两个,很合算的。”
搞……搞什幺鬼呀?先前才来个偷饼的,现下又来两个无赖求施舍的……呿,如果真顺了她们的价,他李二五就改行卖冥纸!
“不卖不卖,两文钱一个都不卖。”他连声驱退,将钱塞回小女娃手里。
丁儿戏偏头,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锅里的这两块饼明明就是你刚才从地上捡起来回锅炸的,两文钱已经算很给它们面子了。”
“啥?”没料到会被点出事实,李二五先是怔仲了下,但随即心虚又恼火地大叫道:“胡说八道!什幺回锅炸?老子听不懂!”
“不懂?”丁儿戏转过身,兀自弯腰对着小傻愿浅笑问:“傻愿可知道什幺是回锅炸?”
“知道。”
童稚的脸庞露出兴奋的光彩,拿钱的小手仍然伸得又长又直,霎时,只闻“滋--”的一声,两文钱已飞身没入油锅之中。
“喂喂,你做什幺?!”李二五大吃一惊,没料到小妮子会使这一招。
“回、锅、炸。”小傻愿开心地笑道,两只小手举高过顶,等着迎接肉饼。
“钱既已收下,那就麻烦您了--”丁儿戏亦神色自若地伸出双手等待着。
见状,李二五脸色一阵青白交错,他瞟着深不见底的油锅,又睇向眼前这对耍赖的母女,一时间进退两难,伸手捞钱不对、恶声赶人也不行,最后只好理亏地自认倒霉。
“算了,拿去拿去,怕了你们。”他挟起锅里的肉饼,以粗纸随便一包,心不甘情不愿地塞进小女娃手里。
“谢谢,下次若再有回锅炸的肉饼,记得再便宜卖给咱们哦!”丁儿戏露齿一笑,还算满意这笔买卖。
“下次?再有下次,老子干脆改行卖冥纸算了!”李二五粗声粗气道。恐怕死人的钱都还好赚一些。
丁儿戏耸耸肩,对李二五的“放话”毫不为意,仍然有礼地道了声再见后,才牵着心满意足的小傻愿过街找个荫凉的地方填饱肚子。
转了一转,两人决定选在一间当铺前的大树下歇腿。
“这饼虽然落了地,应该没沾什幺脏,来,娘先瞧一瞧再吃。”
丁儿戏摊开纸包,正打算检查肉饼时,一抹矫捷的身影忽然俐落窜出,阻挡在前--
“拿来!”
一名身着粗布衣裳,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朝着两人低喝一声。
“拿什幺东西?”
“废话,当然是你们的肉饼。”男孩凶巴巴地睨着两人,浓黑的双眉显示出他性子的刚烈。
“你……‘只要’肉饼?”丁儿戏半信半疑,并搂紧手中的包袱。
怎会有人只抢劫肉饼呢?
“若不是托我的福,你们哪能买到这幺便宜的肉饼?所以,把我的那一份给我!”男孩伸出手,态度理所当然。如果不是他辛苦偷饼在先,她们根本不可能捡到这等便宜好事。
闻言,丁儿戏恍然大悟。“啊,原来你是刚才偷饼的人!”
“呵,是被肉饼打的笨偷儿。”小傻愿也搞懂了,忍不住指着男孩格格笑。
阿徒咬咬牙,有些恼羞成怒。他瞪了小傻愿一眼,伸手就要抢过肉饼。“把我的饼给我!”
“不给不给--”小傻愿抱住他的手臂,同样执拗。“坏人强盗,那是咱们花钱买的--”
“我拿走一个,你们还有一个,花两文钱得一个肉饼,你们也没有吃亏……”阿徒甩动手臂,欲挣脱小傻愿的“箝制”。
“不行!那是傻愿和小娘要吃的……”小傻愿以超乎常人的蛮劲死揪着他,并且一个斜身扑向丁儿戏手中的肉饼,直接张嘴咬下一口。
“喂!”阿徒大喊一声,吃惊见识小女娃耍赖的行径。
小傻愿得意地冲着男孩一笑,两颊胀鼓鼓,现在肉饼是她的了!
为了解决一触即发的纷争,丁儿戏取出另一块肉饼,开口说道:“别恼傻愿了,我的这块给你吧!”这男孩看起来真像是饿坏了。
二话不说,阿徒立刻弯身以嘴刁住肉饼。尽管双手仍被小傻愿紧紧拖抱住,他仍是不甘示弱地回报得意的一笑。
“那是小娘的,吐出来!”小傻愿嚷道,小粉拳如雨般落在阿徒身上。
“傻愿,别闹。”丁儿戏从后头一把抱住气愤扭动的小女娃。“又忘记答应小娘的事了?”她低声提醒道。
小傻愿嘟着嘴,噤声。
小娘不准她随便嚷嚷,可眼前这人太坏了,竟然抢她们的肉饼吃……
“把饼还来!”心有不甘,小傻愿忍不住又嚷一句。
丁儿戏叹口气,搂抱住傻愿,正以眼神示意阿徒带着肉饼离开时,忽地,三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分别从三个不同方向飞窜而出,对着丁儿戏和小傻愿就是一记猛撞。
“噢!”
丁儿戏惊呼一声,在她抱着小傻愿跌倒的同时,她始终不离身的包袱也被人硬生生给扯了过去。情急之下,她伸手就要抢回包袱,可惜却抓了个空,那名偷儿迅速得手逃脱,而一旁的阿徒不但因这场突来的混乱打劫给撞掉了到手的肉饼,并且眼睁睁看着“它”被一脚踩得稀烂。
“可恶!”阿徒气愤大喊,行动更为敏捷地扑上前,扯住偷包袱的少年就是一阵扭打。“还我饼来!”
被扑倒在地的少年实在被打得莫名其妙,只能反射性举高包袱略作阻挡,丁儿戏则乘机爬起身欲夺回所有。而就在她即将抓住包袱的刹那,另外两名同伙抢犯已早先一步抢过包袱,返身就跑。
“坏人!”
混战之中,小傻愿生气地将自己那一份肉饼朝抢包袱的少年丢去--
啪!直接命中!
“可恶!”
不甘心被油呼呼的肉饼打中脑袋的少年,猛地停下脚步,亦随手抽出从包袱里斜露出来的一块木牌,恶狠狠地回身朝小傻愿丢来。
啪!一样准确命中!
“好痛呀!”被木牌猛力砸中脑袋的小傻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小娘,痛--”
“啊,流血了。”丁儿戏大惊,冲回女儿身旁,心急如焚。
抢得包袱的两名抢犯则趁隙围攻阿徒,救出被绊住的伙伴,三人逃之夭夭。
阿徒以手背抹了抹带血的嘴角,狼狈起身,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乌鸦粗哑的嘎叫--
“都倒霉到家了还叫!”阿徒咒骂道,想也不想地抓起地上的烂肉饼一把掷向空中。他的心情已恶劣到了极点,偏偏又有恼人的乌鸦叫声及吵死人不偿命的……哭声!
“傻愿别哭,小娘疼疼--”
看着鲜红的血液自小傻愿的额际冒出,沿着眼角、鼻梁不断滴落在衣襟上,丁儿戏豆大的泪珠也忍不住跟着夺眶而出,转眼间,现场不但“血流成河”,而且还迅速“泛滥成灾”。
吵死了!“东西都被抢了哭有什幺用……”
阿徒悻悻然地拍拍衣服上的泥土,打算尽快远离这对煞星母女,却冷不防一个脚步踉跄,踢到掉落脚边的一块木牌。
“啊,娘--”
一声更惨的哭喊突然自丁儿戏口中迸出,把阿徒吓了一跳。
怎幺当娘的人也在喊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