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美妙的‘和平’,亲爱的水仙,接下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有趣的和平运动吗?”他问。
很奇怪,再亲密的称呼由他口中说出来都成带刺的嘲弄。
水仙窘困的别开头。“别荒谬了,这只不过是个增进情谊的友情之吻!”
“那怎样的吻才算爱情之吻?”庄颐的神情又变冷峻了。“要一边在床上打滚才算数吗?真是可喜可贺,我大概娶了个数不清自己曾和多少男人在床上打过滚的女人了。而残废配荡妇,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天作之合’!”
他怎能如此?就在刚刚经历一个吻之后,马上就回过头来鄙视她。他怎能?而她又为什么该一直忍受他突兀且无止境的恶劣情绪?或许她最该做的是送他一巴掌,打掉他的偏执与刚愎自用。
而水仙也真的让自已的冲动化为行动了。她一巴掌挥向庄颐,在他的颊上出现五指印及他的眼神变得更为冷酷时,她用足以和他抗衡的平板冰冷说道:“这一巴掌只是要向你证明──你我都是人,我们都会痛。”
说完,她麻木的转身,不再在乎他有什么想法,也不再看他表情的扭开书房门把走了出去。她告诉自己根本不用在乎他冷厉的言语,不用在乎他苛吝的表情,不用在乎他的怨恨以及他难以平复的心,更不必在乎什么鬼和平。
可是,她落泪的心,无语的在反驳着她的不在乎!
而被合在门内的庄颐,神情虽然依旧僵硬,但他深邃漂亮的眼睛流露出了疲惫与哀伤,或许,他正后悔着破坏了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和平。
※ ※ ※
翌日,和平被破坏之后的战争持续着。
一整天,水仙关在她的房里,连用餐时间都以身体不适推拖着,不肯踏出房门一步。
晚餐时,淑姨以讥讽的语气睨着庄颐说道:“她昨晚大概遭狼吻了,所以现在正在疗伤。”
庄颐只是表情更加冷淡的拨动着他眼前的食物,但他一口都没送进嘴巴。
看来他并非真的无动于衷。淑姨把一个茶杯重重的放在他的桌边,瞪瞪他,寓意深长的谴责:“你是知道的,水仙花如果没有水的供养,会枯萎得很快,而你,是个连施舍一杯水都吝啬的人。”
淑姨端着托盘进厨房前,还嘀嘀咕咕着:“真搞不懂,人家说龙生龙、凤生凤,为什么你却和你热忱的父母有着截然不同的冷漠性情?”
淑姨消失了,庄颐也停止拨弄餐盘。
为什么?他蹙眉思索着淑姨的问题。为什么....
因为生命中有太多看似简单容易,其实却复杂纷沓的事!因为,他的乖张跋扈早已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无力改变。
但是──真的无力改变吗?他能否认自己偶尔也会思念一早起来看见阳光与笑脸的好心情吗?他能否认他十分想念站立在土地上的感觉吗?
不,他不能否认。他更不能否认的是,自己多想回复车祸前的自己──对人生与人们永远抱持“信心”与“信任”态度的自己。
可是他真的能吗?能再信任任何女人吗?尤其是有他鄙视的欺骗、放纵性格的黎水仙,他该信任她想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的腿找到复原生机的诚意吗?
或许应该!再赌一次又何妨?反正他能输的都输得差不多了。而且这可能是他人生唯一一线生机,也是仅剩的一次机会,一次让他去重拾阳光与信任别人的机会。至少,他不能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何况──假使他赌赢了呢?
那便意味着一个崭新的生命及一份崭新的生活,虽则,失去的憾恨难以弥补,但至少仍有来者可追。
想到这里,他突然感觉有股莫名的振奋力量在牵引着他,使他有些迫不及待。
多少年没有感受这样的元气与活力了?他思索,但很快的放弃答案,因为他眼前最需要做的事不是回头看而是向前看,他必须找黎水仙求和,并索求她曾经应允的协助。
于是那晚,他请求淑姨帮他投了一张便笺进她的门缝,上面写着:
我曾经狠狼的痛过,所以我比你更熟悉疼痛的滋味,但如果我真能由你那里获得救赎,那么我愿意以更疼痛的方式来痊愈!
又,请原谅我昨天的无礼!
庄颐
水仙收到庄颐的和平便笺了!她思索没多久,就决定原谅他的“无礼”,一切只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庄颐与她之间的和平比战争还不易获得,他的道歉更是难能可贵。
于是当婚姻忽忽迈入第十四天时,水仙推着庄颐出现在她因结婚而递出辞呈的这家大医院中。
她不敢接近小儿科,且庆幸神经外科和复健科与它相距的够远,她并非排斥遇上以前的老同事,只是怕撞见庄琛。很奇怪,她一进医院,就仿佛看见庄琛痛苦煎熬的脸庞在她眼前晃动,或者,今天来到医院受复检这种磨难的不只庄颐,还有她自己,差别只在庄颐接受的是腿部复检,而她接受的却是过往记忆的复检。
庄颐的腿部检验,最初是很顺利的在进行着。
几个在医学界颇具权威的医生为庄颐会怨螅扛鋈硕即磴涤谧U在不良于行的十年之间,竟然能让腿部的肌肉保持的如此完整正常,更教所有人震惊的是──他的腿根本是有知觉的,而那意味着──他的腿有再行走的可能。
获知这个讯息时,水仙和庄颐正一同被请进复健室听取最初的检验报告,当时水仙唯一的表情是──傻眼。难怪,第一次在庄颐书房的那夜,他连摔跌在她身上都显得十分痛苦,原来他的腿还有痛觉。
在座几个医师里,唯一没有太吃惊表情的只有复健科的洪立夫医师,他以半调侃半莫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庄颐是个很有个性的病人。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发觉他的腿部有刺痛现象,我想那是他持续不辍的在家里自己做复健练习的成绩,可是基于某种私人原因,他不接受我要他上医院来做更精密、更完善治疗的建议。”
洪医师的话有些含糊。大概基于职业道德,洪立夫并没有补充何谓“私人原因”。而水仙也不好意思当着众医生和庄颐的面满足她的好奇,于是她暗自决定要私下找个时间再来拜访洪医师。
后来,所有的医师陆续走出复健室,仅余洪立夫和他们夫妻留在原地做复健谘询。
一开始,两个男人的话题与复健无关,是一种关于什么“营养免疫学”的研究问题,过了约三分钟,洪立夫才坐直身躯,面容一整的将话锋一转。
这次庄颐复检的所有精采部分也由这一刻开始。
洪立夫表情平淡却正经的说:“刚刚在座的几位医生都曾给两位复健的重点与资讯,而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我必须向两位补充一下,那就是你们夫妻两的性生活。”
犹如一记猛棍,水仙和庄颐同时面面相觑。
“性?”庄颐皱起眉,好像很迷惑自己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不要怀疑,也请据实回答。”洪立夫拿起纸笔,开始以做医生的公式化问道:“请问,你们行房了吗?”
“没──我以为他.....”水仙很快的跳起来回答,摆明着在澄清,但她的回答很吞吐。
“你以为他不能?”洪医师很直接的说出她难以启齿的话。
“是......是的。”
洪医师没有任何表情的点头,面向庄颐又问:“庄颐,在腿伤的这十年当中,你曾勃起吗?”
勃起?洪医师的问话方式让水仙脸红了起来。实在说,一个护士理应对这种问题见怪不怪,可是......事关切身时又另当别论。
不过她害臊的样子却触怒了庄颐,他多疑的以为她又在卖弄纯真。“当然,洪医师,我总共吻过我的妻子三次,我发誓我每次都“性”致勃勃,可是你不认为你问我纯真的妻子这种问题太直接了吗?她无邪到不懂什么叫亢奋呢。”他的语气讽刺到无以复加。
“是吗?好的,我会小心选择问题,我们刚谈到哪儿?对了,你能勃起,那很好,意味着你能做爱!”洪医师的问题根本丝亳没有“小心选择”的迹象。
“做爱也得有爱才能做。”庄颐咕哝在嘴里。
而洪医师听若未闻的继续说:“根据研究报导,较活跃的性生活其实有助复健,当然刚开始要慢慢来,你必须循序渐进的骋驰于你睽违已久的失乐园中。”
睽违已久的失乐园?医生对病人说“睽违已久的失乐园”这样的话?
水仙不自觉的瞪大眼睛,神情显得坐立不安。她知道庄颐和洪医师相识多年,自然开得起这种玩笑,只不过她不习惯自己成为这玩笑中的主角。
她很尴尬。庄颐突然察觉水仙的这点情绪并非伪装,他不以为这是个性经验丰富的女人在医生谈性时该有的情绪反应,但他也突然明白自己喜欢她这样。
“性行为时要注意姿势。”洪立夫以他医师的专业观点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庄颐,我务必要警告你,在刚开始的状况下,你可能比较难完全勃起,而一旦勃起,你又可能觉得很难持续,不过不要让这点妨碍你,还有,刚开始时你们最好采取面对面的姿势,不要太激烈,如果你觉得你在上面太累,就躺下来让你的妻子在上面,坐在椅子上效果也很不错,有些夫妇刚开始觉得爱抚最好,或者口交。最重要的不要太勉强,慢慢来不要太快。”
爱抚!口交!
活脱脱一幅春宫图在眼前浮现。水仙满脸通红,她手足无措的把头转开,紧咬着下唇瞪着钉在白板上的几张X光片。
庄颐觉得全身发热,但他假装无聊的瞪着洪立夫嗡动不停的嘴巴,并暗暗庆幸他膝上的毯子遮掩了他“勃勃”的“性”致。
洪立夫终于中断他精辨的演说,大概他后知后觉的察觉了他的喋喋不休对他的朋友们造成什么不良影响了,还有,另一个由复健室门边发出的声音,也干扰了洪立夫的谈话。
“没想到我无所不能的大哥也有这么一天,连这种事都要人教?而我美丽的大嫂是你的禁脔?抑或是你的保母?”
不难想像这几句充满讽刺性的话语出自谁的口中!庄琛!没错,正是他,他交抱双臂倚在门边。他看来已径完全恢复常态,只是外表有些微的改变。不过十来天没看见他,他已开始蓄起胡子,下巴上那浓黑的胡碴,让他看起来有湝的沧桑以及软明显的成熟。
庄颐表情淡淡的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却对他的人置评道:“你似乎恢复的很好、很快,可喜可贺。”
“当然,聪明人会记取教训,但不会沉湎于教训,何况我没有失意的理由,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更好、更教人愉快的伴侣了!”
哦!这么快!水仙和庄颐同时一愣,且默默的互睨了彼此一眼。这一眼,各具滋味。
“恭喜了,可不可以请教对方是谁?”在水仙不开口的情形下,庄颐只好表示关心的问。
庄琛走进复健室,让人看不出是高兴或生氧的答:“可以啊!她叫骆婷婷,是台湾某茶业王国的公主,我的大嫂认识她!”
骆婷婷?天啊!真是有点难以想像。水仙当然认识她,在妹妹玫瑰的“落霞栖”里,大家都是志趣相投的座上客,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好朋友,可是她和庄琛并不熟,见面顶多打打招呼,搭腔两句,没想到......
唉!没想到的事情可多着呢,她自己不也连作梦都没想到会放弃庄琛而改嫁庄颐。或许这样最好,庄琛终于如他哥哥所愿的找到了一个符合理想的女孩──骆婷婷,不只是茶业王国的公主,她还是他们这票朋友公认最蕙质蔚心的女孩,接下来,就要看庄琛懂不懂把握了。
“恭喜了!你找到一个十分优秀的女孩。”水仙先是平静的朝庄琛道贺,而在看见庄琛欲言又止的神情时,她迅速的把眼光调向庄颐,静静的指出:“骆婷婷绝对是你所能期望最好的弟媳妇人选。”
这句话含意着什么?她解脱之日的到来?庄颐深思的凝视水仙略显哀愁的容颜,心里却暗自猜疑她究竟有多想摆脱他?又想多早摆脱他?
“弟媳妇?事情的进展可能这么快吗?毕竟那是个需要婚礼过程才能成立的名词。”庄颐怀疑的道。
水仙的规避态度加上大哥的质疑,令庄琛不觉就冒起火来。“没什么可讶异的,这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毕竟你和水仙认识才一个礼拜就能上礼堂,那我和骆婷婷认识了许多年,我们上床就更不足为奇了!”
话一冲动的出口,庄琛就后悔了,那就像那晚他因酒精的冲动而和骆婷婷上床之后的懊悔是一样的,或许他真的还不够成熟,总是容易因冲动而铸成错误。这和他大哥的沉稳与内敛成了极大的反比,难怪他的大哥总是把他看成一个孩子,连水仙也时常说他有些行为简直像孩童。
“上床──呃!那很好,有空带她回雾庄吃顿饭,淑姨会很高兴。”似乎是“上床”两个字让庄颐有点吃蛄恕?
“好让你有机会也把她按在地板上吗?”庄琛语气极恶劣的问。
这句话让呆立一旁聆听两兄弟对话的水仙与洪立夫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不,你不该这么说你大哥,他绝不会对婷婷做那种事。”水仙忠诚的声援庄颐,但那语调相当乏力,因为连她也不知道庄颐会不会为了吓跑骆婷婷又来一次?不过讽刺的是,这次他可没办法再以自己的婚姻去博取他弟弟的自由了,因为至少目前他和她已被婚姻的合同锁死在一起了。
而庄琛,为了她替他哥哥的辩解,怒焰更是高涨了起来。“他就对你那么做过,难道你忘了吗?”庄琛疾声痛陈。
水仙怎么能忘?不过难忘不是基于厌恶,而是基于......基于什么?“我说过,他没有勉强我,他──吸引我。”
哦!原来难忘是基于“吸引”!
话一脱口,水仙自己先怔忡了一下,注意到庄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信任与冷淡时,她心情不觉一黯。
但就算庄颐认定水仙的话是一种矫饰过的忠诚,他还是配合着水仙幽自己一默。“是的,我和你大嫂互相吸引,乍见的刹那,便犹如天雷勾动地火般的在地板上滚了一圈,所以你必须相信,我唯一有兴趣把她按在地板上的女人只有黎水仙──你的大嫂。”
强调称谓就像在强调所有权,水仙严瞪了庄颐不够由衷的脸庞一眼,突然觉得倦意弥漫,这是教人疲惫的一天,除了庄颐腿部复检工作的繁琐,还有庄家两兄弟相见时的份外眼红,都让处于其间的水仙感觉劳心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