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绝对,不只是朋友而已──
“好吧,别害臊了,Jade。”见她脸颊红得像颗苹果,仲村英树忍不住朗笑,“我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老板,非要你交代一切的。要请假就请假吧,我准。”他顿了顿,“不过有个要求。”
“什么?”
“能不能尽快替我把英文讲稿准备好……”
“没问题。”还没等上司说完,她便急急接口,“你把讲稿E过来吧,我可以在这边做。”
“那就谢谢你啦。”
通话完毕后,有好一阵子,燕琉彩只是怔怔站在原地,瞪着电话发呆。
你口中那个朋友就是男朋友吧?
仲村英树嘲弄她的话语一遍遍在耳畔回荡,可跟上回不同,这一次她并没有迫切解释清楚的渴望。
似乎他怎么认为都无所谓似的……
怎么会这样呢?
燕琉彩不解,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捉摸不定自己的心思了。
她扬起双手,抚住烧烫的脸颊,星眸微微朦胧,仿佛看着电话,可脑海映现的影像却是一张极端俊美的容颜。
路西法!
她要见他,她想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会跳得这么快……
她必须弄清楚。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攫住她,她蓦地旋身,几乎想提起长裙裙角直奔路西法卧房。
但不行,她必须慢一些。
自从她被绑架归来后,这栋宅邸似乎一夜之间增加了无数警卫,不论她走到哪里,总能感觉角落有某对眼睛正紧盯着她。
她明白这是因为路西法的部下担心她再度遇险才加强了守备,可从小便习惯自由来去的她着实对这样的情况很不习惯。
有这么多对眼睛盯着她,她就连偶尔想举止粗鲁一些也不可能了。
她轻扯唇角,对自己无奈地叹息,一面莲步轻移,缓缓走向主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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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开始,加强对琉彩的保护,不论她到哪里,至少要有四个人随时看着她。我不要她再出一丝差错,明白吗?”
“我明白,长官。”坚定利落的命令让亨利不觉立正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事实上我们现在已经加强守备了。”
“很好。”蓝眸闪过满意的光芒,“那么暂时就这样吧。”
“是,长官。”亨利应道,正打算退下时,忽地想起今日报告的主题还未得到结果,“关于契塔维夫,长官决定怎么处理?”
“暂且不理他,让他得意一阵子。”路西法沈声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下星期的国际基因研讨会,一切布置就绪了吗?”
“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处理。”
“明天下午三点我要听报告。”
“是,长官。”
亨利行礼告退,拉开半掩的门扉,一张秀丽的容颜映入瞳底。
“燕小姐。”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她同样礼貌地颔首,容色奇异地苍白。
亨利微微觉得奇怪,却没有多问,举步就走。
燕琉彩望着他的背影,有半晌,只是凝立原地不动。
直到路西法带着笑意的嗓音扬起,“琉彩,是你吗?怎么不进来?”
她这才转过身,轻轻带上门,走向半靠在床头的路西法,默默睇他。
一见到她异样的神情,后者立即恍然,剑眉一紧,“你都听见了?”
她摇摇头,黑眸闪过数道复杂光影,好不容易才哑声开口,“只听到一点点,关于国际基因研讨会的。”
蓝眸一闇。
“你们──打算做什么?”她问,低哑的嗓音蕴着淡淡绝望,“你要亨利他们布置些什么?”
他没有回答,静静凝望她,蓝眸幽邈,深不见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每一秒,对燕琉彩而言都是折磨。
她屏息等待着,等待着他开口,等待着他告诉她也许她一辈子也不想听到的事──
是的,她隐隐约约地明白自己不会想听,可她必须听。再怎么不愿,再怎么想逃,终究还是要得知真相。
她必须了解全部的他,不管好的,坏的……
“我一直想,这些事情总有一天必须告诉你。”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口,语气仿佛清淡,却又深沉得令人心脏一紧,“我可以选择一辈子不再见到你,假装在我的生命里从来不曾有个像你这样的女人存在,可既然我忍不住见你的渴望──”他忽地一顿,湛幽的蓝眸染上苍郁,“这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代价?
瞧他说话的口气与神情,多么沉痛,多么苍凉!仿佛他们的重逢对他而言不完全是一件快乐的事,仿佛再度见到她虽然喜悦却也痛苦……
“为……什么?”她茫茫地,嗓音几乎梗在喉头。
他凝视她,良久,“琉彩,你记得吗?”
“记得什么?”
“记得小时候,有一回我发高烧,你也是像前天这样整晚守在我床边。”
“嗯,我当然记得。”她点点头,眼神因回忆而朦胧,“那时候你才刚到我们家不久,身子还因为营养不良很虚弱。有一天你因为被邻居的孩子传染,严重高烧,我差点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所以,你在我床边守了一天一夜,任你爸爸怎么劝也不肯离开我。”
“因为我怕──”她垂落眼睫,压抑的嗓音掩不住浓浓情感,“怕我去睡了,醒来也许就见不着你。”
他闻言,呼吸一紧,不觉闭了闭眸,“琉彩,你──”
“怎么?”
“如果不是我──”他深吸一口气,“你也会这么做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
“那时候我对你而言,跟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不是吗?所以如果发烧的人不是我,你也会这么照顾他,对吧?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倒在你面前,你都会忍不住伸手救他?”
“我──”她一窒,不知该怎么回答。
是不是无论什么人,她都会像照顾路西法一样照顾他?
“我、我想……应该是吧。不是吗?助人为快乐之本啊。”
“是吗?”蓝眸忽地沈黯,他别过头,不再看她。
“你怎么了?”察觉到他忽然冷淡的神态,她有些惊慌,“我说错话了吗?路西法?”
“不,你没错。”
“可是──”
“我早知道你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那──不好吗?”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她犯了某种不可饶恕的错误,“难道你能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袖手旁观吗?”
“我可以。”
“什么?”她一愣。
“我可以。”他回过头,蓝眸冷冽,“对与我无关的人,我可以袖手旁观。”
“你──”燕琉彩震撼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脑海忽然快速掠过契塔维夫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根本只是个投机份子!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去保卫那些孤儿寡妇,可一旦他们挡了他的路,他同样也能毫不容情地做掉他们。
“路西法,告诉我。”她咬牙,深深呼吸,“你为什么加入军队?”
“因为军队是唯一能让我这种人活下去的地方。”他冷然回应。
简洁有力的一句话宛如利刃,准确地刺入燕琉彩骨髓,她狠狠一颤,扬起迷蒙的眸望向面前神情漠然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八章
他告诉她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世。
“你已经知道我是个复制人了,但你并不晓得,其实我是有父母的。”
“父母?”
“嗯。或者说制造出我的人。”路西法加了一句,俊唇拉开讽刺的弧,“他们是抽出亲生儿子的基因制造出我的,那个人,就是我哥哥,米凯。”
“米凯?”
“是的,米凯。”路西法冷然接口,“我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他,因为他遗传了我母亲虚弱的体质,父亲怕有万一,所以才制造出我,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燕琉彩怔怔地,“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他一旦有需要,我立即能提供他完全兼容的器官。”
“什么?”冰锐的嗓音惊怔了燕琉彩,她不敢相信,直直瞪着路西法。后者面无表情的脸庞令她心脏一阵抽疼,“路西法──”
蓝眸深幽,“你能想象吗?琉彩。想象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只是为了提供另一个人器官?对我父母而言,我不过是个复制品而已,我的存在价值只是为了延续他们最宝贝儿子的性命。”低沈的嗓音震动着室内的空气,仿佛平静,底蕴的激烈情感却让人呼吸紧窒。
燕琉彩听着,不禁呆了。
“所以我恨他们。当我有一天无意之间从母亲口中得知真相时,我任由她坠落山崖而不伸手救她,几年之后又点燃大火将米凯困在火场,害死了拼命救出米凯的父亲。”他继续说道,嗓音丝毫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叙述着某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似的。
可这一切明明与他有关!她能够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情绪──
她能够的,能够的!
不知怎地,燕琉彩有些心慌,她望着路西法,望着眼眸深不见底的他,试图从其间找到一丝潜藏的情感。
他不可能是完全无情的,不可能对过往的一切漠然,不可能对死去的父母漠然……不可能吧?
她的表情告诉了路西法她的心情,他淡淡一笑,胸膛窜起某种既冷然又苦涩的滋味,“你如果想从我身上寻找一丝残留的人性,那我劝你别白费心思了。从那个女人坠落山崖那一天起,我就已经不是个人了。”
她身子一颤,倒抽一口气,“不,路西法,不是的,你当然是人──”黑眸忧伤地望着他,逐渐漫开薄薄白雾。
他只是慢慢悠悠地继续,“你知道我去年离开哈斯汀时做了什么事吗?我命令在军中的部下发射了两枚导弹,一枚指向米凯的宅邸,一枚指向哈斯汀一栋摩天大楼。”
“什么?”平淡残酷的言语狠狠划过燕琉彩心扉,她瞪着路西法,容色苍白,“路西法,你不可能……那么多人,还有你哥哥……”
“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截断她,凝视她的蓝眸第一回抹上完全的冷酷,“我只想报复,你懂吗?琉彩,报复米凯以及另一个背叛我的朋友──为了报复他们,我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必须陪葬。”方唇怪异一扯,“我不是你,琉彩,世人的生命对我没有意义。”
“路西法──”她身子一软,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再听下去。
这么说她在契塔维夫那里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了。他之所以加入军队只是为了生存,而为了贩卖军火赚钱,他甚至不惜与野心家们结合,千方百计在世界各地煽动战火……
他是个投机份子!一个完完全全,自顾自己,不顾他人的投机份子──
“你知道自从离开你后,我是怎么过日子的吗?我到处寻找跟我一样的人,说服他们与我合作,让他们心甘情愿跟随我,一起对这个让我们存在的世界进行报复。你在这间屋里看到的这些人,很多都是从那时候就开始跟着我的,跟我一起加入军旅,跟我一起一步步往上爬,逐渐取得毁灭这个世界的权力与资金──”
“路西法,路西法!”她再也忍不住了,举步奔向他,紧紧攀住他手臂,凝望他的明眸闪着祈求的泪光,“我知道你有个不幸的童年,知道你经历了太多磨难,可是你怎能……再怎么样你也不能为了报复就任意杀戮生命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你怎么能……怎么可以──”
“我可以,而且我就要这么做。”蓝眸清冷地回视她,“实话跟你说吧,我打算除去这世上所有从事复制研究的人,首先就从这次在布拉格召开的研讨会开始。”
她心脏一停,“你──你想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微笑。那微笑,淡得令人心慌,浅得令人心寒。
那不是笑,那是一个人决意对这个世界进行报复的冷酷。
燕琉彩看着,忽地,眼前一黑。
她就要晕倒了──她知道自己宁可晕倒,宁可失去意识,也不要清清楚楚地得知她视为好友的男人为了报复世界,不惜涂炭生灵。
她不要知道,不想知道这些……
有什么东西,在燕琉彩的胸膛里碎了,可她浑然不晓。
因为世界,早在她面前碎成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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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完全了解我了,琉彩,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巴不得离这样的我愈远愈好?
我要……想一想,我必须想一想──
这就是她的反应。
望着镜中自己俊美的脸庞,路西法忽地笑了,他笑得那么干涩,那么自嘲,那么充满了浓浓的怨与浓浓的苦。
他早猜到会这样,早猜到善良的琉彩──像天使般纯真的琉彩,在得知真相后会宛如避开魔鬼般躲开他,她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朋友是一个任意杀戮生命的坏蛋。
她无法接受的。
他早明白,早知道有一天琉彩会彻彻底底瞧不起他,他已有心理准备。
但为什么?他──明明有了心理准备,为什么胸口还会这么痛?痛得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他怎么也摆脱不了她苍白无血色的容颜,摆脱不了那双蕴着不信与哀伤的眼眸?
为什么?
一念及此,路西法蓦地愤怒了,紧握的拳头用力往镜面撞去。
鲜血,和着尖刺的玻璃缓缓渗出──
他瞪着碎裂的镜面,瞪着镜里同样支离破碎的脸──那是一张阴沈的脸,一张倔强的脸,一张坚决不肯认错的脸。
是的!他没有错,他何错之有?
这个世界既然如此残酷,他当然有权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他没有错!
邪佞的舌尖吐出,缓缓舔去手背上纵横交错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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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de,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置若罔闻。
“Jade,Jade?”女同事提高了嗓音,总算拉回燕琉彩迷蒙的思绪。
“啊,怎么?”她回过头,望向一脸无可奈何的同事,“有什么事吗?Lily?”
“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发呆?”
“没事,没事。”她苍白着唇,勉强回道。
“你不对劲,Jade。”Lily直率地指出,“你知不知道自己手上拿着什么?”
“什么?”燕琉彩闻言,下意识地调转视线,瞥向自己,“咖啡啊。”
“显然你并不想喝它。”
“我想啊。”
“你想?”Lily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地,“那为什么将咖啡往试管里倒?”
“什么?”燕琉彩一惊,倏地收凛心神,这才发现其中一根试管的边缘,已经溅上数滴咖啡色液体,“天!”她惊喊,暗骂自己的粗心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