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急,还有另一桩。’
‘哦!’凯文紧紧盯住他的脸,慧枫说这个人心机深沉,奸诈多谋真是一点也不错,原来另有花招。
‘我是听说凯文一直忙于事业现在还是单身,这怎么可以?这样不把老伯的孙子也耽误了吗?我早就留意着想帮他介绍了,刚巧陈部长的千金从美国留学回来,我想讨一杯喜酒喝。’
‘陈部长?’
‘就是陈国玺部长。’
‘噢!’徐老爹点了点头道:‘陈部长为人方正,操守清廉,相信他府上的千金教养也一定很好。只可惜凯文已经有了对象,只怕要辜负你的好意了。’
‘哦!凯文有了意中人!那真恭喜,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她很普通,董大哥,既然您来找我谈广告,书房比较安静,我想请您移驾过去怎么样?’
第八章
慧枫站在阳台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那远眺的目光像是包容了一切,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她迎风而立衣袖飘举,颊上的泪已被吹干了。
自凯文被电召回去后,她就一直站在这儿,当凯文发动了车子从驾驶座中扬手跟她道再见时,她有种预感——她心爱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即使回来,也不是从前那个凯文了。
可是慧枫从上午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晚……第二天、第三天也跟着过去时,她的信心动摇了,而且每回她拨电话到凯文的公司去,千篇一律的回答总是说他不在。
难道他在躲她?
这是慧枫最坏的一种感觉,他——不要她了,但这怎么可能?他们是这样的相爱,慧枫在三天里整个瘦了一圈,当她请假的时数已经快超过学校规定的时数,她不得不去上学。
这天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课,她回到家时,出乎意料的,徐凯文的车子竟然停在白楼的门口。
慧枫的心一阵跳荡,说不出是喜还是忧,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她仍是怕自己会受不了。
‘凯文!’进屋后,她才发现他一个人靠在壁炉旁,已经睡着了,慧枫叹口气,走了过去,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困顿不堪的睡相,能够这样看他,未尝不是种福气,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慧枫!’他张开眼看见她时,有些诧异,‘回来多久了?’
‘半个钟头!’她站起来,背对着他。
他揉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也站起来,默默地从背后抱住她。当他这样一语不发的抱住她时,她从身到心整个冰凉起来。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但她是这样的不甘心啊!
‘我到南部去了三天。’他环得她更紧:‘不要恨我,当我必须作决定时,我不能见到你,那会使我发疯。’
‘对不起!’
‘你要——离开?’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惊惶地叫了起来:‘我们分开了,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那你的打算是——’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嘴唇也跟着颤抖着。
‘我想了三天,可是我——依旧没有答案!’他痛苦的摇头:‘慧枫,请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她背转过身去,眼睛盯着那幅窗子画,心里想,真是怪事,秦老师在画这幅画时,似乎已经预测到我现在的痛苦感受了,如果可能,我多么希望能逃到那扇窗子中去,那里面至少没有辛酸与眼泪,一切都是那么安祥、和平。
‘那天董汉升威胁我——’
‘他说了吗?’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他苦笑:‘我赶回家时,一直担心得要命,我伯他一说出来我们的一切就完了,后来我才发现这是他的王牌,没有到最后的关头他是不会说的。’
‘后来呢?’她余怒未消,但,三天的苦等,希望与绝望轮番交替,她已经不想发脾气了。
‘他跟我谈条件,他要我去掌管他的广告公司——’
‘你怎么答覆他?’
‘我揍了他!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他该揍!’凯文恨恨地:‘揍他一拳还太便宜了他,如果不是在我家里,我会揍得他爬不起来。’
‘然后你就一走了之,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为你担惊受怕?’她的血脉直往上冲,他的话使她要崩溃了,她的嘴唇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后退了一步,悲哀地说:‘你说过你爱我,你要我,可是为什么你不好好的珍惜我,反而指责我、耻笑我、抛弃我!’
凯文冲了上来,深深抱住她,任她拼命挣扎,只喘着气说:‘慧枫,你打我吧!骂我吧!我错了,该骂该罚,我终于想通了,我离不开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放开我!’她大声叫着。
‘老天爷!看看我们在做什么?’他抖声叫着,眼泪也顺颊而下。
‘你哭了?’她抱住他,一时百感交集,抬不起头来。
‘你也哭了!’他扳起她的脸,那晶莹的泪滴使人心碎。
‘慧枫,别哭!’他不断地抚慰着她,吻像雨点般落在她的颊上,‘我想你都快想疯了,老天保佑,我们千万不要再分开了。’
‘可是——’
‘不要说可是!’他用炽热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嘴,所有的焦虑、忿怒、争执、疑问、无奈……全在这一吻中消融化解。
‘我爱你!’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着,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的吻痕与抚触在她肌肤上滑行,即使是天堂,也不会再有比这时更美的地方。
当他抱起她走向壁炉边的地毯时,她也如神游太虚,不肯张开眼睛。顷刻间,他们已浑然一体,那美好的感觉,宛若飞升至无极的太空,他们紧紧地抱住对方,恍然间,有雨滴落在屋顶上的声音。
* * *
真的是下雨了。
雨中的山林更加青翠,就像一幅古画。慧枫想起了第一次在清晨渡水而来的情景,那时她是多么的天真,但短短的两年内,她尝尽了人世间的一切悲欢。
但是今天这样就叫做幸福吗?她凝视着身旁的凯文,他还能在她身边多久?她心痛的想。
‘我要把我们的事诚诚恳恳的说出来。’他突然开口了:‘我相信两位老人家会谅解的。’
她的心往下沉。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这是我想了三天来,唯一的解决之道,也许很冒险,但也总比受董汉升的威胁好啊!’
‘如果——失败了呢?’
‘不会失败的,我一定会尽力去说服他们,慧枫,我们就在这儿约定,’他激动得抱紧她:‘苍天为证,绿水为凭,今生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答应我!’
‘苍天为证,绿水为凭,我今生非你不嫁!’她哭了,哭得掩住了脸。
‘我要娶你!’他也全身颤抖:‘慧枫,相信我!相信我!’
* * *
凯文回去已经一天一夜了,可是渺无讯息,连一个电话也没有。正当慧枫落入烦躁中时,白楼来了一位她预料不到的访客。
‘徐伯母!’慧枫连忙从已经发动了的车上下来。
‘你要出门?’慈祥的徐伯母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非常严肃。
‘我正要去上课。’
‘我只耽误你几分钟,能进去谈吗?’
‘可以!’慧枫替她打开门,赶紧请她进去,‘伯母喝点什么?’
‘你要赶着去上学,不用客套了,我今天来的目的,相信你心里也有数,那我就直说吧!凯文前天回去,把你的情况都跟我说了!’
慧枫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几秒钟全褪光了,徐伯母在说什么?她想,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清楚呢!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徐伯母严肃的脸上,有一丝哀伤。慧枫苍白的脸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羞耻的浮起了红晕。
‘凯文第一次带你上家里来时,我就很喜欢你,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只有凯文一个儿子,他是我们徐家所有的希望。’
慧枫咬紧下唇,一阵大旋地转,不!她在心里大声叫喊,她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昏倒,终于,那份羞耻令她克服了一切,她木然地看着眼前的老妇人。
‘我知道!’她勉强挤出这三个字。
‘你知道就好!江小姐,这是我们夫妇的一点意思。’说着,徐伯母从皮包里取出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她伸手推拒,但老妇人硬把它塞进她的手里。‘拿着!’徐伯母说:‘凯文告诉过我,你除了这幢房子外,无依无靠,现在这幢房子也要被拆了,我希望你们就是分开了也不能让你无家可归,凯文要我转告你,这里面的钱虽然不多,但买个小房子绰绰有余——’
‘您说什么?伯母?’那阵奇异的红晕消褪了,慧枫的脸又雪白得像张纸,她颤抖地问:‘凯文也同意?’
‘谢谢你答应和凯文分开,我知道这是件很不容易办到的事,我们全家都感激你,谢谢!再见!’徐伯母站起身来,摆脱了慧枫的手,迅速地往外走。
‘我没有——’那阵晕眩又来了,令她举步维艰,一个跟舱,还几乎栽倒在地上。
‘江小姐,请多保重!’徐伯母威严的面容上升起了庄重的表情,冰冷得像要透入人的骨髓。
慧枫握着那个信封站在那儿,想叫,但一句也叫不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扇门在老妇人的身后关起,那一声沉重的巨响,似乎宣判了她的死刑。
我就要死了!慧枫听着自己的呼吸,但在这一刻,她却不觉得惊惶,她想,我就是要死,也要把事情弄清楚。至少,她要凯文当面跟她说清楚,这些钱是不是他的意思?
这一定是老太太的阴谋!她愤然地想着,也许徐伯母趁凯文不在,偷偷来侮辱她,然后回去告诉儿子,她已经决定跟他分手,凯文当然会相信母亲,伤心之余,就没法子来跟她求证,两边都密不透风,老太太的瞒天过海之计就成功了……
不!她要亲自去见凯文,揭穿他母亲的诡计。
这个想法使她全身充满了力量,不再那么摇摇欲晃了,她重新收拾了一下,就坐上驾驶座,开到徐凯文那个花园一般的家去。
她把车停在那两扇已经关起来的雕花铁栅前,伸手去按铃。许久许久,才有个佣人冷冰冰地出来开门:‘找哪一位?’
‘我姓江,来过府上的,请问徐凯文先生在家吗?’
‘在!你等一下!’穿白衬衫的佣人甩着长辫子离开了。
她松了一口气,凯文果然在家,那就不愁没好证了,徐伯母的妙计虽好,可是敌不过爱情的坚贞,虽然她有一段不堪的过去,可是凯文不嫌弃她,她更用不着自卑,如果徐伯母不乐意,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又过了好久,她都快站在那儿成为化石时,有人在前廊出现了。
‘徐伯母!’
‘你刚才不是答应我不再跟凯文来往?怎么又来了?’徐伯母的脸色很不好,但仍尽力维持着一种长辈的尊严,并没有叫佣人赶她走。
‘伯母您误会了!’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气:‘我很爱凯文,他也爱我,我们怎么会分开呢?’
‘爱?’徐伯母哼了一声,仿佛这个字亵渎了她的耳朵!回想起上回她见到慧枫的慈祥和蔼,跟现在的态度真有天壤之别。
‘我知道凯文在家!’她不管三七廿一的要求着:‘请你让我见他!’
‘他不愿见你!’
‘这不可能!他不会不见我的!’
‘他亲口跟我说的还会有假?你不信的话自己去试试好了。’徐伯母厌烦地招来佣人:‘带这位小姐去看少爷。’
‘凯文!’等佣人走后,她开始敲他的房门,但是没人来开门。
‘凯文!你开门好吗?我知道你在里面!’她不气馁地又敲着,‘我要见你一面,我要你亲口对我说,我们山盟海誓永不分离。’
里面仍然没反应,慧枫试着扭扭门把,可是,门是自里面反锁着的,她怎么也扭不开,她不死心的从打开一丝的窗缝望进去,里面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凯文低着头坐在那儿。
‘凯文!’她试着推窗子,可是窗子也打不开,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不要她了,是吗?
‘他说过,他不要见你!你走吧!’徐伯母不知道何时起已悄悄地站在她身后,‘江小姐,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上课了。’徐伯母冷峻的声音,像是一个沉重的大铁锤,一锤锤的敲在她心上。
她踉踉跄跄地上了车,一边开一边眼泪直流。但快开出大门时她又折了回来,摇下车窗,对外头大喊:‘伯母,请转告凯文,我爱他,今生今世我永远等着他。’
那凄怆的喊声四散在风中,悲哀得连人的心都跟着震动了。
* * *
慧枫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心上的那份痛,痛得她全身跟着咯咯作响,当她远远望见白楼那儿的天际一片红光时,她起初以为是晚霞。
红光自地平线升起,渲染得天际一片亮丽,但当她看见红光中还掺杂着缕楼黑烟时,她知道不对了,她张大了眼睛,死命一踩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白楼失火了,熊熊燃烧的气势,仍然维持着它不可一世的尊严。
车子近了,才看到白楼在烈焰之下的壮烈与可怖,附近的农民正提着水桶在做最后的抢救,但以木造为主的白楼一经焚烧便不可收拾,再加上刚好吹起了西南风,连最后一点希望都破灭了。
当她冲下车时,屋顶上的一块大板子带着火焰往下坠,四周充满了浓烟的恶臭。‘让我进去!’她拼命挣脱着也刚赶到的消防人员的阻止。
‘小姐,你不能进去!’一个消防员喘着气用力拦住她,‘都已经快烧光了,你就是进去也没用。’
‘我要进去,我有很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一块巨大的木板又挟带着火焰飞快地往下坠,但她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冲着,冲着……
* * *
‘啊——’慧枫不禁大声叫了起来,谁在她的脑袋里塞了什么东西,害得她这么难受,这么痛。
‘小姐,你醒了?’一双温柔的手拦住了她,紧接着,是一张陌生的脸孔。
她拼命睁开眼睛,一阵金星后,她眨着发涩的眼皮,瞪着这个穿白衣的女人。
‘你受伤了,这儿是医院,我姓朱,是负责照顾你的特别护士,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
慧枫又试着坐起来,但护士把地拦住了,‘大夫交待过,你的头部受到严重的撞击,最好静卧休养,我们还要做十天的观察。’
烦死了!她赌气地又躺了下去,突然,她的头里像是有一只大钟一样,随着她的动作东摇西摆敲个不停,当!当!当……
哇!吵死了!她用拳头用力敲脑袋,希望那钟声会停,但是她失败了。‘唔!好痛!好痛!’她像小孩子般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