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麻烦了,我睡这儿也很舒适。”雩娘脑中塞满八股的传统尊卑观念,无论如何不敢僭越到他房里休憩。
“罗唆,叫你去你就去。”唐默的怒火源自于对她不可遏止的想望,她再不赶快远离他的视线,就很难保证他不会有邪恶的念头。
“是。”雩娘真是衰呆了,每个人都爱吼她,但错的又不是她。
迅速扣好衣服上的钮扣,她两手环住胸口,轻巧地拾级上了二楼。
唐默始终背转着身子,担心一个不小心,刚才的忍抑又将功败垂成。
雩娘战战兢兢地走进他私人的圣地,讶然于这房间有别于屋子其他地方的整齐素雅。床铺正中悬着一幅王维的水墨画,对面墙上则张挂着不知名的西洋油彩图。两个原本格格不入的作品,放在这样的空间里,却协调极了。
她不敢大着胆子去审视卧房里的每样东西,每样东西对她而言都是禁忌,包括唐默的床。她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摆到弹簧床上,被褥里犹有馀温,散发着一种奇诡的动情激素,侵占她仍属少女的芳心。
雩娘无法明白,自然更不能预测自己究竟陷入一个怎么样的境地。她把生命交付给唐默,他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由于白天过分疲累,而今全然松驰的安心,使她很快地沉沉入眠。
宣到确定雩娘应该不会再来考验他的定力,唐默才怅怅落落地蜇入书房。
尽管坐在书桌前,堆积如山的案子等着他审阅,他却了无工作的情绪。
她睡了吗?会不会又作噩梦了?
唉!他根本阻绝不了对雩娘的绮思妄想。这个神经兮兮、傻气十足的女人,她凭什么骚扰得他浮躁异常?
为了摒掉恼人的思潮,他起身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或许可以让他冷静拒绝诱惑。意外地,他发现楼下围墙外,有个贼头贼脑不断往屋子里伸长脖子的男子。唐默迅即扭熄案前的枯灯,再倚到窗边看个仔细。
那人一百七十公分左右,一身牛仔衣裤,样子相当眼熟。可惜天光不足,没能看出他的嘴脸,但唐默可以确定,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他的目的是什么?钱?重要资料?!还是……小雩?为什么会想到她?唐默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人应该不是小偷,而是……
不及往下细想,他已操起墙边一截长棍来到主卧室。不惊动警方、私事私了是他一贯的作风。他自负倨傲的相信,他解决事情的能力远胜于那些所谓的执法人员。
雩娘睡得很甜,他没打算吵醒她,只轻巧地踱到窗前,咦?那人不见了!
他探出头再看仔细。
好家伙!企图攀墙而入?唐默冷笑一声,将三尺馀长的棍子,凌空掷下——“啊!”高挂在围墙顶端、还来不及跳下的夜贼,应声跌落地面。这一跤
似乎摔得满重的,挣扎了半晌才蹒跚爬起,惊恐万分地仰望二楼窗台,见唐默岸伟的身躯昂藏而立,即刻吓得落荒而逃。
“谁?”雩娘毕竟是名练家子,方才那声惊呼马上将她从睡梦中扰醒。
“一名小毛贼,已经逃走了。”唐默拉上纱窗,尽量将目光瞟向别处不去看她。
“可恶,我去把他捉回来。”她家小王爷的宅邸是如何高贵神圣的地方,岂容毛贼自由来去?零娘霍然起身,护主心切地想跃窗而出。
“就穿这样?”是她逼得他不得不正视她的存在。
“呃……”这身“清凉”装扮,的确不适合缉捕盗贼。雩娘腼腼地绽出她甜死人不偿命的招牌脸。“我一时心急倒是忘了。”
唐默扭开立灯以后,她姣好的身段益发无处遮掩。雩娘红着脸蛋儿赶紧躲回被子里。
“安心睡,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才仅仅一晚,他就被她搞得七荤八素,往后呢?
他能忍耐多久,十天?半个月?
第五章
次晨,第一道阳光透过窗帘时,雩娘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冲到楼下厨房,准备为她的主子烹煮清粥小菜当早膳。
今儿天候格外晴朗和煦,亮晃晃的晨曦一如跳跃的精灵,将屋子里外照得银辉闪烁。
雩娘立在厨房中央,讶然于里边的空荡荡,连一根葱、一颗蒜头、一粒米 都没有。他是怎么过活的?
餐厅!是了,书怀带她去的那种现代客栈,每样吃食都浓烈得呛人,一大早就吃那种东西,不太好吧?
她到处搜寻,希望找出一些些足以下锅的菜肴。可橱柜里空空如也,除了酒杯就是酒,还有“咖啡”。什么玩意儿?雩娘拿到鼻下嗅了嗅,唔,挺香的。吃这东西就会饱吗?再找找着。哇!这柜子好大,但怎么开呢?她摸到凹陷处用力一拉——陡地,寒气逼人。
原来是一台电冰箱。雩娘机伶伶地退后数步,慎防里头出奇不音心地发出暗器来。等了好一会儿,啥动静也没有,她才安心地“检视”这座神奇的“机关”。
冰箱内零散地放着几瓶饮料和两包没吃完的饼干,看来并不具任何杀伤力。小王爷太奇怪了,区区几样不起眼的小东西,需要动用这么大的机关来掩藏吗?
耗掉半个小时的时间细心研究过后,她已百分之二百确定,今儿的早膳必须到市集张罗。
幸好她的洋装已经干了,乘唐默尚未醒来,赶紧换上。然后,她得上街去。
现代人不时兴用银子,他们喜欢用纸钞。昨晚郑依霖塞给她的千元大钞还摆在桌上,她随手抽了两张,觉得好像还不够,再抽两张捏在手中,才安心的朝屋外走。
唐默一整晚都睡不安宁,不,他根本没睡,只是破晓时分靠在椅背上假寐了一会儿。雩娘起身、下楼、到厨房“游荡”,一直到离开屋子,他全都看在眼底,没有出声叫唤,纯粹是为了欣赏她玲珑妩媚的身影。这女人对他始终有股致命的吸引力。
她回来了。唐默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不对劲,雩娘的轻功应该相当了得,不然怎么跟踪得了他?这样沉重而急切,莫非出事了?
他火速的奔到楼下,打开房门,恰巧将惊慌失措的雩娘收拢入怀。
“怎么回事?”他扶住她踉跄的身子,惊问。
“十几名歹徒,企图加害于我。”雩娘将手中的早点递予唐默,弯身查看小腿肚,刚刚因不留神擦伤的皮肉。
“我以为你武艺高强。”见她并无大恙,唐默一反关切的神情,顺便讥讽她两句。
“我纵有盖世神功,终究不过是名女子,怎么打得过十一名大汉。”她小腿肚那道伤口不浅,鲜血汩汩直流。
想想也真够窝囊,短短一天一夜,从头到脚全部挂彩,真是丢脸丢死了。
“了不起。你初到‘敝’宝地,就跟人结怨生仇,算得上是交游广阔了。”
唐默取来药箱,清凉微刺的优碘沾着棉花轻轻辗过伤痕,拭去了血渍后,新的殷红血丝立刻又淌了下来。
“被什么东西伤到的?”看来伤口颇深。
“铁勾。我穿过矮巷时,出其不意的从石柱后刺出,正中我的脚。”雩娘的裙摆让他撩得好高,害她除了疼痛之外,还要细心维护淑女风范,将两腿夹得紧紧的,谨防春光外泄。
“你得罪过什么人?”出手如此狠毒,绝非善良之辈。
“没有啊!”雩娘这一路风尘仆仆,只为了找他。虽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只费了一点点功夫,可,她怎匀得出时间去与人结仇?
“想仔细点,这一两天有没有跟人吵架?出手打人?或是自我防卫地吓阻歹徒骚扰?”
“应该……没有吧?”她一摇头,一络长发撩过唐默的鼻端。
他贪婪的汲取,洁净的清香是他喜欢的气味。昨夜她肯定偷用了他的洗发精。呵!这节骨眼,他竟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啊!我记起来了,昨天在一家美术馆内,我确实出手打了一个人。”
“你在美术馆内打人?”找死吗?
“也……没有真的打,因为他欺负书怀,我看不过去,就伸手推了他一下……”
“他是谁?”
“书怀的心上人,好像叫刘学松来着。”
是他?唐默总算恍然大悟。子夜时分,在围墙外探头探脑的不正是他吗?
“以后不准单独出去,我到公司上班后,你就将大门锁紧。没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进来。记住了?”不管刘学松和书怀是什么关系,胆敢侵犯她,就得付出代价。
“是的。”包扎完毕,雩娘马上尽忠职守地拐到餐桌去。“对不起,耽误您用早膳了。”
她一共买了四份烧饼油条、四个蛋饼、八个水煎包,和六个蟹壳黄、四杯豆浆、两杯牛奶。足足可供四名大汉撑破肚子。
“过来一起吃。”唐默的话总带着命令的语气。
“我?”那可是失分寸呀!零娘一欠身,冷不防被他拉到椅子上。
唐默相信那票歹徒绝不敢胆大包天的闯进他的住处,但等他出门以后可就难说了。所以,现在是难得的清静时光,他们更应善加把握,好好享用这顿丰盛的早餐。
雩娘的脾胃总抵抗不了食物的香味,可她并不知道,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依然魅力无穷,甚至益发撩人。
唐默抽出桌上的餐巾,为她拭去唇畔的芝麻。她不懂风情地,只是憨憨一笑。他则迷恋这种肢体的接触,手掌摩挲着她如嫣的水颊。
“你喜欢我?”她傻气的问。
“喜欢。”
唐默话声甫落,她高兴得胃口大开,马上又多吃了一副烧饼加油条。
可惜这样欢愉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书怀是第一个前来破坏的讨厌鬼。
唐默听到她尖拔的嗓子,马上揽紧眉头,“我上去换衣服。”
“喂,老哥,小雩到底在不在——”书怀像唯恐天下不知似的一路喊着进来,“小雩?”
“您早。很抱歉昨儿没事前知会您,我又还没学会千里传音,请您务必见谅。”零娘恭谨地一个劲小心赔罪,将书怀请进屋里。
“你果然在这儿,我就说嘛!”对于雩娘中途“落跑”一事,书怀似乎并不在意。“我表哥呢?”
“在楼上。”
“喔。”见到桌上有吃有喝,她很自动自发的统统塞到嘴里去。“嘿,你的头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刘学松找人打你?!那王八蛋,我就知道他阴险狡诈——”
“不是的。是我不小心自己弄伤的,不关刘先生的事。”雩娘怕她吃多噎着,忙端起牛奶要她喝下。
书怀大概真的恨那姓刘的恨到骨子里去,什么坏事都往他身上赖。
唐默穿着一袭灰黑色西装,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公事包出现在楼梯口,一副君临天下的睥睨神情。
书怀从小跟他一起“打”大的,对他可谓是熟得快烂透了,却也三不五时为他俊美得教人惊艳的容貌给吸住目光。
“上班啦?”书怀眼里看着他,口里嚼着蟹壳黄,所有感官全满足得不亦快哉。
“嗯。”他昂然下楼,眼底只容纳一抹倩影,“记得我交代你的话。”
关门声在书怀错愕不解中戛然止住。他俩在打什么暗号,故意不让我知道?
“他认祖归宗啦?”从他对雩娘亲昵的叮咛看来,这短短一个晚上,势必已产生强大的化学变化。
雩娘温婉地摇摇头,“爱新觉罗对他而言,是陌生了些。我不做那种奢望,只要他肯收留我,我就愿意一辈子为他效劳尽忠。”
“那我呢?我是他表妹,他是小王爷,我起码也该捞个郡主、格格什么的。”
零娘噗吭一笑,“真对不住,雩娘以前没见过您,不清楚您究竟是哪位皇亲国戚转世,所以,只有抱歉了。”
“就知道我命不好。”书怀长吁短叹兼自怨自艾完毕,便抱起她刚刚拿进来预备送去婊框的字画。“反正你没事就好,我走了。死不了,活儿仍得照干,否则就只有喝西北风了。”一个没抱好,倏地滑了两轴下来。
“啊!这是杨明时杨大人的墨宝。”雩娘捡起画轴交还给书怀。
“你也懂古画墨宝?”书怀打趣地问。她在艺术学院旁听了四年的美学欣赏,都还没本事一看到字迹立即知晓作者是何人呢!而雩娘匆匆一瞥,居然就能正确无误的点了出来。
“略知一二。”其实她忒谦了,在怡亲王府她可是顶顶有名的才女,举凡琴棋书画全能来上一手,也正因为如此,才特别获得宏冀小王爷的眷宠。
“考考你。这幅‘利者义之和也日月得天能久照’又是出自何人手笔?”
“句子乃是出自易经,这劲挺雄浑的气势应该是张中堂的杰作。”
“这幅‘夜饮东坡醒复醉’呢?”
“苏轼。”
“这幅‘纤零四卷天无河’?”
“韩愈。可惜此乃膺品。”
“何以见得?”书怀将信将疑,把卷轴直的、横的看得仔仔细细,还是瞧不出端倪。
“这手法虽与真迹近似,但精神气韵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雩娘不仅铁口直断这幅墨宝是仿冒,另外还有三幅也都不是真迹。“韩愈善用鲜明的意象,布置超越境界的诗词意境,清新明丽,淡而有致……”
“等等,太抽象了,你能不能说得比较浅显易懂?例如纸张的好坏、落款的特殊性或者墨汁的优劣,总之,不要说得那么扑朔迷离行不行?”
人家是说得很平实简单呀!
雩娘眨着大眼,为难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些都是很基本的概念。雩娘不晓得纸张、墨水的辨别,识别真伪全存乎一心,那该算是一种本能吧!”讲白一点——即是天赋。
书怀乱不服气地白了她一眼,“也就是说,我怎么学都学不会罗?”气人嘛!!“平平”都是人,资质好坏差那么多。
“不会的,只要假以时日——”
“得了得了,我才不要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这些无聊的古物上——”忽地她瞅见雩娘哀怨的眼眸,忙捂住该死的大嘴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老实说,你比我看起来都还要青春貌美,一点也不嫌老。麻烦你以后可不可以别再‘闻古色变’?”
雩娘释怀地一笑,“要不要我帮你拿?看来挺重的。”
“放心,我是大力土。对了,打个商量如何,你发挥你的才学,我运用我的关系,咱们或许可以……呃,可以怎样我现在还没想到,等想到了我再告诉你。怎样,答不答应?”
你说得没头没脑,教人家从何答应起?!
雩娘一头雾水地瞪着她,“或许等你想清楚了之后,咱们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说的有理。”书怀手忙脚乱地将一大捆字画绑在机车后座,又折回屋内找了一只大型手提袋,磨蹭了老半天总算搞定,挥手走人。
零娘记取唐默的吩咐,将楼上楼下的门窗统统锁上,就连郑依霖在外头嚷得声嘶力竭,她说不开就是不开,最后逼得郑依霖打电话向唐默兴师问罪。